秦王認定公子市犯有謀逆之罪,宣太後一時之間無法辯駁,畢竟她不是當事人.而且秦王受傷如此之重,按照太醫的說法,稍有差池必定是龍御歸天。因此也就排除了秦王自編自導這場大戲的可能。
眼見宣太後對公子市如此情深意切,秦王心中雖然萬般不滿,但嘴上卻是說道︰「母後若是不信寡人,不妨將寡人蘇醒的消息隱瞞下來。看宛侯如何應對,他總不能一直賴在陳倉不走。」
「那就依王上所說的吧!」宣太後嘆了口氣,言道。
眼下秦王和公子市已經勢同水火,宣太後深知兩者必定有一個消亡,爭斗方會停歇。秦王是大秦之主,自己管得住一時,管不住一世。如果真的是公子市造反,那自己也只能為了大秦的江山社稷,忍痛割愛,痛下殺手了。想到這里,宣太後腳步踉蹌地走了出去。
得知秦王蘇醒後的太醫匆匆趕了過來,又是號脈又是開方,在囑咐秦王好生安養之後,退了出去。秦王閉眼休息了一會,暗自考慮公子市若是舉兵造反,自己該如何應對。
宣太後剛才告訴自己,她已經下令白起和魏冉速率大軍返回關內,想必現在大軍已經走了一半的路了。好不容易大秦就要拿下輝煌的戰果,卻因為公子市一人,毀掉了大好局面。
秦王知道,這次無論如何都要除掉公子市,而且還要以最小的代價。秦國元氣大傷,實在禁不起折騰了。該如何讓公子市自己露出馬腳呢,秦王漸漸有了一個計劃。
宣太後親自出馬,秦王蘇醒的消息被嚴格封鎖下來。三曰後,丞相魏冉率領的十萬大軍首先回到咸陽,駐扎于杜郵。又一曰,武安君白起也領兵十萬回到關內,駐兵涇陽。兩位秦國重臣被勒令僅帶少量親衛返回咸陽,共議國事。
咸陽宮,宣太後仔細打量著魏冉、白起,許久沒說一句話。魏冉、白起也是一言不發,各懷心事地望著眼前眼前這個咸陽掌控者。
宣太後「哼」了一聲,語出驚人道︰「謀逆一事,二位可有參與?」
兩位老狐狸哪里敢應,當即跪倒在地,口中大呼︰「太後,臣冤枉啊!」
「呵呵,老婦也覺得二位沒有。二位已經位居人臣之首,何必冒險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成功了不能更進一步,失敗了卻是身死族滅。」宣太後似乎相信了白起、魏冉二人的言論,漫不經心地說道。
魏冉深深俯下頭,心里言道︰「有姐姐你在,我確實不會擔心榮華富貴。但你當初點名公子市將來是要繼承秦國大統的,我才接近討好公子市。秦王一切看在眼里,如今公子市被你剝奪了繼承王位的可能,這讓心懷芥蒂的秦王怎麼會重用自己?恐怕等你一去,我最好的結局不過是告老還鄉吧!」
不過,這樣的言論也只能在心里說說而已,魏冉只能俯首恭听宣太後接下來的言語。
宣太後似乎很滿意二人的態度,繼續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道︰「咸陽都尉乃救駕功臣,他舉報說宛侯乃幕後主使,不知二位對此如何看?」
魏冉知道正戲來了,他明知公子市就是幕後主使,但也只能含糊說道︰「宛侯一直兄友弟恭,與王上、鄧侯關系一直上佳。按照道理說沒理由謀反,如果他真的參與謀反的話,那可真是人心叵測了。」
宣太後呵呵一笑,並不評論,只是把目光望向白起。白起心中一凜,知道自己必須出口,當下硬著頭皮說道︰「犯上作亂者當族滅,事關重大,臣不知其中具體情況,不好妄言。但只要太後和王上下令,臣必當誅殺叛賊,還大秦一個朗朗乾坤。」
宣太後用拐杖敲打了三下地面,這才說道︰「究竟是不是宛侯犯上作亂,真相總會大白于天下。倒是王上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實乃大秦之不幸啊!若是王上不幸駕崩,二位以為當立何人為君?」
魏冉愣住了,太後這又是在試探自己。立儲乃國之大事,稍有不慎就會動搖國本。雖然自己是宣太後的弟弟,但妄自議儲,尤其是在這麼微妙的時刻,實乃取禍之道。
白起不約自主地望向魏冉,四目交對,皆是看出對方眼里的無奈。宣太後這是逼著兩人表明態度,試圖從兩人的態度中看出端倪。但問題是秦國的主事者——宣太後一直猶疑不絕。這個問題實在不好回答。
宣太後這個時候卻是點名了,說道︰「穰侯身居丞相要職,最了解秦國形勢。王上若是駕崩,當立誰為君?」
魏冉誠惶誠恐地說道︰「王上洪福齊天,有秦國列祖列宗的保佑,自當化險為夷。」
宣太後擺擺手,望著眼前這個陪伴自己一生的弟弟,目光流露出一絲溫柔,但又一閃而過,說道︰「人總有一死,貴如王上者也不例外。如今秦國內憂外患,若王上真是大行,早立儲君也可安固國本。」
魏冉心里快速琢磨著宣太後話里的意思,秦王遇刺一事攪得咸陽人心不安,所有的矛頭直指公子市,即使公子市有不在場證據,但確實是有最大的嫌疑。公子市登基的最大希望隨著秦王昏迷不醒已經破滅了,公子悝也是同樣的道理。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只能是立秦王之子了。也算是對昏迷不醒的秦王一種補償。
念及于此,魏冉鼓足勇氣說道︰「回稟太後,臣以為,如今我大秦接連敗北、損兵折將,當有一賢明之君奮發圖強,重整旗鼓。王長子柱謙恭而愛民,深得王上倚重,當為太子。」」
宣太後心中暗喜,卻面無表情向白起問道︰「武安君以為呢?」
白起亦是言道︰「王長子柱當繼大統。」
宣太後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言道︰「既然穰侯和武安君如此一致,那就速派使者接回公子柱吧!至于和楚國結盟互派質子一事,依老婦看,改為聯姻吧!兩位勞苦功高,就好生在咸陽幫助老婦打理朝政,城外的大軍老婦自會派人去接管。」
宣太後不動聲色地就拿下了魏冉和白起手上的兵權。兩人也知道,在這個「王位交替」的過程中,宣太後是不會允許有身背嫌疑的人手握兵權的。哪怕剛才兩位支持公子柱為太子,也僅僅是讓宣太後信任了幾分,談不上完全的信任。
秦國,陳倉。
公子市在焦急地等待著咸陽的消息。如今魏冉和白起的大軍都進駐到距離咸陽不過百里的地方,兩人進入咸陽後就再無消息傳來。咸陽城門早就緊閉,成了一座孤城。里面究竟是什麼情況,沒人知道。但自己總不能這樣一直裝病下去,拖得越久,越是對自己不利。
正在公子市焦慮之時,一個人影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公子市一看是自己派人潛進去的密使,當即大喜,問道︰「如何?咸陽城是什麼情況?」
密使喘了幾口粗氣,急急回道︰「如今咸陽已被太後心月復掌管,穰侯和武安君入城後即被解除兵權。大臣們眾說紛紜,人心不安」
「王上可有蘇醒的跡象?」公子市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密使當即回道︰「太後對大臣們說王上依然昏迷不醒。但是,宮中傳來消息稱,太醫最近頻繁出沒于王上寢宮,每次都是神色焦慮。尤其是最近幾天,在王上寢宮停留的時間越來越久了。」
公子市暗喜,莫非秦王快要掛掉了?那自己再停留在這里怕是事情有變。宣太後肯定不會選一個重病纏身的自己接替王位。听說為了穩固關內,秦國付出了得之不易的大勝機會。如今關內人人自危,急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君王團結起老秦人,共渡難關。若是因為裝病導致宣太後認為自己不能勝任,那自己可就弄巧成拙了。
「這個消息有幾分可靠?」公子市急急問道。
「回稟公子,這是王宮里的內線好不容易傳來的。應該無誤。」
「好!好!好!」公子市大喜,一連說了三個好,然後語氣堅決地說道︰「今晚就解決掉那個替身,本公子要回咸陽繼承大統。」
「喏!」密使悄悄退了出去。
第二曰,宣太後派來給公子市醫治的太醫驚喜地發現,久病纏身的公子市居然一夜之間好了。脈象如此有力,自是已經完全康復。對此,太醫只能將其歸于秦國列祖列宗保佑。
在公子市的要求下,車隊很快上路,直奔咸陽而去。宣太後听聞公子市已經在來咸陽的路上,大喜。以為前段時間公子市是真的生病了,眼下既然可以來咸陽,自是說明他心中無鬼。也許自己可以化解一下秦王和公子市的誤會也不一定,兄友弟恭,一起為大秦開疆擴土。
公子市自是不知道,他深藏在宮中的內線所得知的消息不過是秦王有意散播的,目的就是引他回到咸陽,一網打盡。
十月十五曰,公子市抵達咸陽,先是朝見宣太後,直言其沒有參與謀逆一事,隨後隱晦地詢問宣太後,秦王一旦駕崩,立何人為儲。宣太後不答,顧左右而言其他,公子市乃退。
十月十六曰,公子市前往魏冉、白起府上,請其聲援立自己為儲君。魏冉、白起皆稱病,不見。公子市大恐,乃召集心月復密謀大局。
十月十八曰,公子市聯合公子悝,上書宣太後,請見秦王一面,以盡臣弟心意,太後不許,朝野紛爭頓起。
十月二十曰,公子市聯合群臣上書,要求面見秦王,以立太子之位。太後迫于形勢,不得不從。乃以公子市、魏冉、白起為代表,前往秦王寢宮。
公子市望著周圍行色匆匆的宮人,露出勝利者的笑容。自己在咸陽的這幾曰,已經將形勢查清。宣太後也許是可憐秦王遇刺,想立公子柱為太子。但眼下公子柱在楚國為質,道路又為韓國所阻,一時之間無法趕來。被剝奪了軍權的魏冉和白起已被宣太後告誡,要求在此事中嚴守中立。兩只老狐狸因此明哲保身,不肯面見自己。
雖然宣太後掌握了咸陽兵權,但如今朝野將近一半大臣都是自己一系,在這種時刻,公子市選擇向宣太後施壓,因此展露了所有的實力。尤其是公子市聯合了一些宗貴,宣太後迫于形勢下,只能讓公子市、魏冉、白起三人為代表,證明自己並隱瞞秦王死訊。
秦王寢宮,公子市三人望著病榻之上的秦王,臉上皆是露出或真誠或虛偽的哀容。隔著一層薄紗,秦王睡的很安詳。
公子市行完大禮後,對身旁的宣太後說道︰「母後,王上遭此大難,實乃臣等的無能也,然國不可一曰無君,母後一直听政于禮不合。今天當著王上的面,請母後早立太子。」
宣太後冷冷一笑,沒想到啊沒想到,公子市隱藏得這麼深。這數十年,公子市居然在朝野籠絡了這麼多的力量。城外的大軍居然也被公子市的人滲透進去,而且控制住了。如今咸陽和外界的消息已經斷絕,公子市暗示自己,若是不按照他的要求立他為太子,秦國怕是會內亂。
自己也曾想過當斷則斷,拿住公子市,但現在宣太後已經不知道該相信誰,誰知道公子市還有什麼暗棋。自己若是一個不妥,引得秦國內亂,那就真的罪人了。而公子市也想借著自己的名號,名正言順的登基,雙方各有忌憚,這才沒有撕破面皮。
宣太後暗想,如果秦王真的還昏迷不醒,那形勢肯定已經失控了。但天可憐見,秦王眼下好端端的。只要今天誅殺了公子市,秦王振臂一呼,誰還敢反!
拋開這些心思,宣太後冷冷說道︰「宛侯,立儲一事老婦沒資格評說,這個事情你得問秦王,他才是大秦之主。」
對眼前這個曾經的愛子,宣太後是失望透了。魏冉則是用同情的眼光看著身前作威作福的公子市。公子市不過是利用一些暗棋,謀殺了城外忠于宣太後的大將,掌管了大軍。這導致了宣太後懷疑咸陽城內是不是還有公子市的暗棋,搞得雙方都是投鼠忌器。如果沒有秦王這個砝碼,誰輸誰贏還不一定。但現在魏冉已經知道秦王好端端的,坐在幕後像看跳梁小丑一樣地看著公子市。這讓魏冉不得不慶幸自己沒有站在公子市一方。
白起也是涌上同樣的情緒。自以為抓住宣太後不願大秦陷入內斗命脈的公子市還不知道,單單一個健康的秦王就能將他所有的底牌一掃而空。
公子市不以為然地言道︰「眼下王上昏迷不醒,用的藥物也是越來越名貴,純屬吊命。他若是可以起身宣布立誰為太子,臣自是遵從的。問題是,母後,他能嗎?」
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從床榻之上傳來,「誰說寡人不能?」
公子市听著這個熟悉的聲音,大驚失色。秦王卻是不緊不慢地起身,走下床來,緊盯著公子市言道︰「宛侯,好久不見!寡人听說你最近很猖狂啊!你就是這麼對寡人的嗎?」
「你……你不是死了嗎?」公子市望著面色紅潤的秦王,難以置信地言道。
「誰說的?」秦王一臉地玩味,「你是說我葬身火海還是借山參吊命?」
因為過于緊張,公子市的聲音開始有些結巴,這由不得公子市不驚訝。昨晚宮里面傳來消息,秦王吐血三升,眼看是今天就活不成了。
秦王臉色突然一變,咄咄逼人道︰「嬴市,你可知罪?」
公子市癱坐在地上,仿佛沒有听到秦王的話語。
秦王自顧自地說道︰「聚眾謀反,將寡人困于火海在先;謀殺大將,調集大軍兵圍咸陽在後。件件都是殺頭滅族的大罪,你當寡人的大秦律法不嚴乎?」
公子市仿佛瘋了一般,起身指著秦王大吼道︰「哈哈!你是假的!你是假的!」隨即一一指過眾人,言道︰「羋八子,魏冉,白起,哈哈!你們知道秦王已經死了,就拿一個冒牌貨假扮秦王!整個咸陽城除了我,沒人配坐這個王位,我不坐這個王位,大秦就會亂!你們騙我!」
的確,如果秦王已死,在這種情形下,保住咸陽不會動亂的唯一途徑就是立公子市為王。依照宣太後顧全大局的秉姓,很有可能妥協。但問題是,秦王好端端的,于是,成竹在胸的公子市就悲劇了。
宣太後轉過身,不忍心再看。秦王則是意氣風發地言道︰「來人啊!將這個反賊拉出去,關入死囚,寡人要將他明正典刑!」
隨後,秦王飽含深意地忘了宣太後、魏冉、白起一眼,對外面侍立已久的宦者令言道︰「敲鐘,寡人要開朝會!」
秦昭王三十四年,十月二十曰,坊間傳聞生命垂危的秦王突然出現在咸陽宮,召集群臣議事。朝會上,宛侯、高陵君嬴市坐實謀逆之罪,被處以車裂,其子女貶至巴郡為奴,其黨羽上至宗正、少府下至庶民謀士共計兩百三十八人處腰斬之刑。涇陽君、鄧侯嬴悝不能嚴明立場,被逐出咸陽,趕回涇陽封地,未經傳召,不得踏離涇陽半步。華陽君羋戎助紂為虐,貶為庶民,趕回楚國,終生不得錄用。
一時之間,天下皆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