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殺戮之夜。
突如其來的大雨,帶來的第一個結果,是對秦、魏雙方遠程打擊能力的影響。弓箭不僅射程變得極短,而且也完全失去了準星。在滂沱的大雨中,魏軍對于秦軍的突圍,只能采取短兵相接的方法來阻止。
短兵相接從來不是魏軍的強項,至少近幾十年是這樣。如果說魏文侯時的魏軍是孤獨求敗,吳起手下的魏軍是橫行無阻,那之後的魏軍就是在勝敗之間掙扎!他們的攻擊遠沒有防守犀利,他們對于防守的態度是要率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如果沒有軍功的刺激,沒有以命搏命的絕境,他們更願意按部就班地打仗。
雖然辛桓衍對于秦軍能的突圍已經有了預料,甚至下令加強了守夜的力量,但任誰也沒想到,秦軍會在這樣的天氣里背水一戰。這也就不難解釋,為什麼一開始魏軍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畢竟大雨完全將火把打滅,整個大營一片漆黑,只有偶爾劃過的閃電以照亮大地,但在大雨激起的水霧中,這樣的亮度也極其有限!
隨著兩軍的混戰,地處河灘的戰場很快變得泥濘不堪。鮮血夾雜著雨水,泥濘的程度更是加重三分,這讓魏軍用騎兵分割包圍秦軍的策略也完全失效了。雙方只能一擁而上,憑著直覺,以命搏命!
在丟下了一千多具尸體後,秦軍成功地退入到了崤山,很快就消失不見。魏軍這個時候才完全反應過來。但這個時候為時已晚。等到天亮的時候,辛桓衍清點損失。心中的憤怒無以復加。趁著大雨造成的混亂,魏軍的損失居然比秦軍還多一些,足足一千七百多名魏軍死在秦軍手里。
好一陣,辛桓衍才平息下來!秦軍跑了,在昨晚那樣的夜里。不過,沒有補給,他們又能撐的了多久呢!辛桓衍不認為,秦軍以一直躲在崤山里。恐怕秦軍打著牽制自己的主意吧!就像是懸在頭頂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秦軍擺明了想要自己坐立不安。
辛桓衍心里面迅速權衡了一下,說道︰「傳我的命令,沿著崤山一線的所有村莊,全部遷入到縣城里,來一場堅壁清野,不留給秦軍一粒糧食!另外,通知河對岸的衛將軍!讓他們先行去曲沃。幫助韓軍打敗李瑤大軍!我安排好河東的大事後,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前去和他們匯合!」
副將點了點頭,回道︰「將軍!衛將軍若是問起我們何時以趕上,與他們匯合,末將該如何回答?」
辛桓衍暗自估算了下時間,說道︰「三天!最多三天!」
「喏!」副將點頭領命而去!
河水對岸。魏軍大營。
魏國郎中令、此次五萬魏軍的主將衛慶,在听了辛桓衍副將的報告後,很是沉穩地點了點頭,笑道︰「秦軍已成喪家之犬,辛將軍這麼安排最合適不過!那就勞煩魏副將轉告辛將軍一聲。慶在曲沃恭迎辛將軍的大軍!」
「末將記住了!也代我家將軍祝將軍旗開得勝!」
「一定!一定!哈哈!」衛慶喜笑顏開道。
情報稱李瑤的大軍只有一萬五千余人,韓軍卻有兩萬五千余人。如果暴鳶不是想要保存實力。恐怕依著韓軍這些年透漏出的軍力,早就該解決了李瑤軍團吧!自己要是疾行的話,匯合暴鳶大軍,形成五比一的壓倒性兵力,想必用不了兩個時辰秦軍就會全軍覆滅!這樣立功的機會,說起來還要謝謝辛桓衍才對!
因此,五月九日,辛桓衍和衛慶兵分兩路,一路圍堵逃跑的桓齮大軍,一路直奔曲沃,意欲圍殲踟躕不前的李瑤大軍!
漢中郡,安陽縣。
晌午,正是安陽縣最熱鬧的時候。這座地處秦嶺深處的縣邑冬暖夏涼,面巴蜀而背秦川,有「秦漢咽喉」之稱。又因靠著褒谷,斜褒棧道穿行其中,往來商旅頻繁,實乃漢中郡的北大門。
這樣的要塞秦軍不能不重視,因此,有民一萬八千戶的安陽足足駐守了五千大軍,而且,這五千秦軍皆是能征善戰的關中子弟。秦人深信,有著北面的關中為後援,南面的褒中也有八千秦軍,無論敵軍從關中方向還是從南鄭方向而來,安陽守軍都能拒敵于城門之外!
其中,面對棧道的西門更是防守森嚴,秦軍將一半的兵力部署在這里,其次是北門和南門,東門的防守則最為松懈。如果不是因為城邑東面有十幾個村社,加上打獵和采藥的庶民需要由此進山,秦軍覺得完全沒必要特意再造一個東門。
對安陽人來說,今天,東門的日子如同往日的平靜。幾個守門的秦軍依舊老樣子,無精打采地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家長里短,想到什麼聊什麼,無非是什麼隔壁的寡婦姿色不錯,誰家的姑娘水靈,新來的長官冷面無情,軍餉被扣,山東六國跟秦國打得歡騰的消息。
對駐守這里的秦軍來說,安陽是一個安逸的地方,畢竟北面關中有戰事的能性太小了,南面又有南鄭、褒中三萬多秦軍嚴防死守,安陽受到敵軍攻打的能性無限接近于零。所以,這些年來,秦國不時將連番大戰,需要休養生息的軍隊調到安陽來休整,也是有這個道理!
安陽的駐軍雖然表面上一如既往的嚴格訓練,但骨子里,都覺得戰爭離自己很遠,很遠!
守門的更是士兵更是兵油子,仗著手里的兵器,時不時順手撈些外快,欺負下窮山僻壤的百姓,再正常不過!
「虎哥。你說這次六國合兵三十萬,來攻打我們秦國!我們秦國得損失多少才能擋得住?」一名有些稚女敕的秦軍期待地說道。
雖然六國大軍來勢洶洶。前些年秦軍傷亡慘重,但這名秦軍明顯覺得秦國不會失敗!所不知道,不過是秦國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而已!
年長的秦軍明顯知道對方打得什麼主意,一邊順手搶過入城百姓所挑的山桃,一邊漫不經心地回道︰「你怕是沒機會了!我是听都尉說了,武安君帶領大軍把燕趙齊的軍隊給包圍了,除非他們跳進洛水里,否則別想逃出武安君的包圍圈!」
「包圍了?是我听說。關傷亡很大啊!要是六國的軍隊從關涌進藍田,關中豈不是就會亂了!王上會不會征調我們去平亂?」年輕的士兵明顯還想著建功立業。
「呵呵!你怕是沒機會了!你這小子,明明過著太平的日子,想什麼戰爭啊!隴西郡已經派了三萬大軍支援關,我們漢中怕是沒得機會了!」
「哦!」年輕的秦軍明顯情緒很是低落,眼前的這名秦軍跟都尉是同個村子里的,說得上話。他的消息應該是真的了!看來山東六國的軍隊真不禁打啊!廉頗也是有名無實的將軍,居然那麼輕易被包圍了!攻打關的也是白痴,隴西郡的援軍一到,他們肯定進不了關了!進不了關,自己只能宅在安陽!
把對方的失落看在眼里,年長的秦軍正欲安慰對方。說等打敗了六國聯軍,秦王肯定要東出函谷關,向六國報仇雪恨,少不得用兵,還愁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嘛!但幾支利箭硬生生地將他口中的話打斷了。
他的最後一個念頭是︰「怎麼能?!山林里面怎麼會冒出衣衫襤褸的軍隊呢!」
年輕的秦軍也隨之倒下。氣絕身亡。他的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東面不是大山嗎?敵軍怎麼會從那里殺過來!」
近四萬韓軍如同決堤的洪水。涌進安陽城,在這道洪水面前,任何的阻擋都顯得渺小不堪。當听到外面傳來的殺喊聲的時候,安陽令嬴正還以為是暴民暴動了,畢竟,安陽縣的民風著實彪悍了些,尤其是那些獵戶。這些年,秦國的賦稅有些重了,民間的抱怨有些大。但安陽令沒想到,他們居然起這麼大規模的「暴動」!
就在嬴正剛要起身出去「平叛」的時候,安陽縣丞急匆匆地闖了進來,神色驚恐地喊道︰「縣令!不好了!敵軍殺過來了!」
「敵軍?!他說的是敵軍,不是叛軍!」嬴正神色大變。「哪里來的敵軍!現在秦國和山東六國處于交戰,只有他們以稱之為敵軍!看縣丞這麼慌張的神色,一定是六國的軍隊殺來了!問題是,他們怎麼做到的!」
果然,縣丞接下來說道︰「是韓軍!好多韓軍!他們殺來了!」
「有多少敵軍?!」嬴正只能抱希望敵軍數量不多!但看縣丞慌張的神色,這個數量恐怕即使不如秦軍多,也不會少到哪里去!
「人山人海!好幾萬!好幾萬啊!」縣丞回答得有些語無倫次。
「縣尉呢!李將軍呢!」嬴正心里雖然也是很慌亂,但很快抓住了重點!先不管這些韓軍怎麼過來的,眼下唯一有希望擋住他們的,哪怕是擋住一時為自己逃跑爭取時間的,只有縣尉和李將軍了!
外面的殺喊聲越來越近,縣丞明顯嚇得快哭了,說道︰「縣尉戰死了!李將軍正在帶人拼命抵擋!縣令,我們趕緊逃吧!」
一听說縣尉都戰死了,嬴正有些慌了,他是安陽的第一猛士啊!這麼勇猛,以一當百的狠人都戰死了!李將軍又能抵擋多久呢!在第一時間,嬴正決定棄城而逃!留下來只能是殉城,活下去才有機會卷土重來!是往哪里逃呢!往西十數里就是棧道,是逃到關中還是褒中!這真是個問題!算了,先出城再說!
「不想死的就快點找匹馬,跟我出城!」縣令嬴正吼道。
「是!是!是!大人,等等我啊!」縣丞一邊朝沖向馬廄的嬴正喊道,一邊快步追了上去!
望著身邊一個接著一個倒下的士兵,李恆的心在滴血!是又有什麼辦法。韓軍的數量實在太多了,怎麼都殺不盡!秦軍的數量上處于絕對的劣勢。在這緊鄰的幾條街道上,往往是三四名韓軍壓著秦軍在打!
自己剛開始看到韓軍的時候,還以為他們是逃荒的難民,是藏在深山的敗軍。哪里想到,真的交手起來,他們是那麼難纏!因為大意,秦軍足足犧牲了一千多人才給了自己整合大軍抵抗的機會!
是韓軍的數量實在太多了!李恆知道,除非出現奇跡。自己這支大軍才能反敗為勝!自己已經通知了縣令,想必最不濟的情況,韓軍突襲的消息也會傳出去吧!傳出去就好!只要讓自己的主力,無論是南鄭還是關中知道了安陽的變故,他們肯定會消滅這支韓軍,為自己報仇!但惜的是,自己怕是沒機會等到了!
這支韓軍明明是從東門沖進來的。但那里除了綿延不絕的大山,哪里有通到外界的路!除非他們是走根本不叫路的小徑,莫非……李恆很快意識到,韓軍既然出現在這里,那漢中郡或者關肯定是生什麼重大變故了。要麼韓軍的打破了關,從子午棧道溜進來。要麼他們就是直接打到了旬陽甚至西城,無論是那個,足以讓整個秦國震驚!
就在李恆愣神之際,一支利箭卻是偷偷瞄準了他。
「將軍小心!」一名親衛現了危險,大吼道。身子同時撲了過去。「噗」的一聲,箭矢鑽進親衛的脖子里。汩汩地血流聲將李恆拉回了現實!望著眼前這名伴隨自己五年的親衛的尸體,李恆怒了,大吼道︰「殺啊!」
秦人的驕傲不容許踐踏,秦國的尊嚴不容許踐踏,既然你們想要安陽,那來拿啊!看你們有多少命以拿!
望著臨死反撲的秦軍,韓騰只是冷冷一笑,令旗一揮舞,兩軍更加猛烈地撞在一起!半個時辰後,整個世界安靜了!安陽五千秦軍全軍覆滅,無一個活口!而韓軍為此付出的代價,不過是一千八百人戰死而已!還不及在秦嶺山林里喪命的韓軍士兵多!
一道道命令頒布下去,數千名韓軍兵分兩路,徹底隔絕了棧道和安陽的聯系!兩路韓軍一路北上,一路南下,將沿途所見的所有行人全部抓了回來,其中就包括已經逃走的安陽縣令和縣尉。
余下的韓軍則是在控制安陽城後抓緊時間迅速休整,更衣的更衣,沐浴的沐浴,吃熱騰騰的面食,美美地睡一覺。因為主將韓騰有令,除了五千大軍以駐守在這里,其余的三萬大軍要在明日一大早趕赴褒中。那里,足足有八千大軍駐守,所以等待韓軍的還有一番苦戰。想要拿下褒中,注定有很多人會在那里長眠!
等到夜里三更的時候,韓騰終于見到了最後一名被抓捕回來的「無辜路人」,一番審訊後,韓騰總算以安心入睡。
秦軍的抵抗超乎了自己的想象,按照安陽縣令的說法,他帶了十數人兵分兩路,前去關中和南鄭報信。雖然自己已經命人把他們全都抓了回來,但保不齊會有無辜的行人知曉這個消息,所以,韓騰干脆命令手下騎馬前行五十里,將所見之人一個不落地抓了回來,以防消息泄漏!
畢竟,韓騰很清楚,關中提早知道消息沒有什麼,因為安陽足以遲滯他們援軍的腳步!等他們進去漢中郡的時候,自己已經和李牧一起拿下了整個漢中。韓騰最擔心的是褒中得知自己大軍的動向,一旦他們有了防備,自己即使拿下褒中,怕也沒有兵力再去打南鄭的主意!原本的大好形勢將不復存在!
這個夜晚對安陽的百姓來說,注定是一個難眠之夜。誰也沒有想到,身處秦嶺深處,數十年沒有遭受戰火的安陽,居然會迎來一場最不思議的戰事,敵軍居然是千里之外的韓國大軍!
唯一的好消息是,也許是秦國更相信關中的子弟,這次大戰中戰死的秦軍只有數百人是本地人。韓軍更是對安陽百姓很是友善,不僅分糧草,甚至將民怨極深的地方豪族戮之一空!因此,安陽的百姓並沒有什麼過激的舉動,相反,心里面甚至有隱隱的好感!
韓騰下令屠殺地方豪族也是沒有辦法,一者他們佔據了大量的土地資源,是地主,他們手里的佃戶數量極多,而且心里面更加傾向秦國,一旦他們帶人暴動,身處敵後孤立無援的自己怕是要被牽扯住很多注意力;二者就是他們確實在民間風評不佳,所謂亂世用重典,殺戮五千秦軍百姓們的感受也許還不夠深,但將他們所熟悉的,高高在上的,和秦國關系很好的地方豪族屠之一空,想必會引起安陽百姓很大的觸動!韓國這是在借此威脅、震懾安陽百姓,要看清楚立場!
五月十日,休息了一夜的三萬韓軍精神抖擻地出西門,直奔棧道而去。韓騰大軍剛剛出門,安陽的四門就開始緊閉,隔絕了城內和外界的所有消息!這一刻,安陽是一座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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