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霸慢慢醒轉過來,耳邊是嘈雜忙碌的人聲,醫用酒精的味道四處彌漫,眼楮適應了強光後,首先映入眼簾的對面一字排開的病床,不斷有傷患被推進來,毫無疑問這里是醫院的急癥部。他轉頭想看看凱墨隴在哪里,結果一轉頭就撞見椅子上陰沉沉地睨著他的泰迪熊。
賀蘭霸撐著身子坐起來,頭暈感緩和了許多,他找到床頭櫃上的眼鏡戴上,拎起那只髒兮兮的泰迪熊。熊**上被劃開一條口子,填充物都露出來了,他心說凱墨隴對你真是真愛啊……
病床的簾子「唰啦」一聲被拉開,賀蘭霸愣了一愣,抬頭才見拉開簾子的是凱墨隴。情|色王子難得打著赤膊,上身只披著一件牛仔襯衫,襯衫下露出纏著繃帶的肩膀和手臂。
賀蘭霸見凱墨隴拉簾子也能拉得霸氣側漏就放心了,說明傷不及骨頭。他想起在車禍中凱墨隴奮不顧身撲向自己,胸口被這人壓住的感覺還歷歷在目。這是第二次被凱墨隴所救,他想說點什麼感激涕零的話,但是在眼下的氛圍里突然找不到合適的台詞。
兩個人一上一下對望,凱墨隴的眼神又變得無法溝通,像一頭正和自己較勁的困獸,賀蘭霸覺得尷尬,但心里某個地方又仿佛被這眼神掐了一下。凱墨隴在這時移開視線,將那只賤兮兮的泰迪熊提到床頭櫃上,拉開椅子自己坐下,然後抬頭看著點滴。
輸液袋快要流空了,賀蘭霸這才注意到凱墨隴一只手里還拿著裝輸液貼的無菌紙袋。
急癥室里一片混亂,醫生護士大聲的詢問夾雜著傷患者的呻|吟,但凱墨隴一坐下,他的床位前就好似張開了一個結界,將所有嘈雜不安都屏蔽了出去。
輸液袋完全癟了下去,凱墨隴撕開輸液貼,將膠布貼在指尖,然後拉過他的手熟練地抽出針頭。
賀蘭霸總算找到話題︰「你在哪里學的這些?」
凱墨隴頭也不抬地又貼了兩片輸液貼在他手背上︰「秘密。」
能別這麼掃興嗎?賀蘭霸咳嗽一聲,試探著問︰「我是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嗎?」
「沒有啊。」凱墨隴將一次性針頭扔進垃圾桶,抬頭沖他一笑,明眸皓齒,小酒窩暖人心窩,然後啪啪重重兩下拍干淨手和褲子,再一腳將垃圾桶踢回床下。
這神態和動作之間落差著實有點大,賀蘭霸一不留神就咽了口唾沫,心說臥槽這算怎麼回事啊,特麼賀蘭霸你別慫他!這家伙比你小兩個月,他出生的時候你都有力氣狂毆他了!
凱墨隴扯了一大卷紙巾,低頭一下下擦著一點不髒的手指︰「你知道我的傷勢如何嗎?」
賀蘭霸听出凱墨隴語氣中隱忍的怨氣,張口正要沒心沒肺地來上一句「這可不能怪我,是你自己硬要把車子甩上去的」,可這話沒能說出口,因為凱墨隴又刺啦扯了一大卷紙巾,那大開大合的動作打斷了他喉嚨里的話。
「我受的都是皮外傷,最深的傷口在手臂,深度四厘米。」凱墨隴不停地擦手不停地扯卷紙,動作介乎優雅與粗暴之間,轉眼卷筒紙就去了有三分之一,隔壁床的大叔看得直搖頭,低聲啜道「浪費浪費」,凱墨隴充耳不聞,「四厘米,再深一點就能傷到骨頭了。假設那個時候是你擋在我前面,你認為結果會如何?」
賀蘭霸蹙眉睨著他,仿佛有些明白又不是特別明白。
凱墨隴將紙巾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垃圾桶離得很近,他那一手丟得很帥,但居然失手沒扔進去……賀蘭霸看著那團被捏得只有雞蛋大小的白色紙團滾落在垃圾桶邊,凱墨隴在這時「啪」地抓過他的手臂扯近來端詳︰「四厘米。」說著雙手在他手臂上全力一握,賀蘭霸感覺跟在一秒間測了一次血壓似的,凱墨隴放開他的手臂,「以你現在的體格,在沒有足夠肌肉強度的情況下,已經足夠切到你的骨頭了。」
賀蘭霸听完只覺得好笑,心說我是主你是客,我還比你大兩個月,踫上老子心情好突然想保護保護你不至于讓你如此難以接受吧,你小時候超人蝙蝠俠看多了吧?不過嘴上還是半是遷就半是促狹地道︰「是,隊長說得對,我以後都乖乖听你的~~」末了示意對方纏著繃帶的手臂,「傷要緊嗎?」
凱墨隴側頭瞄了一眼左臂︰「別的也沒什麼問題,就是……」
賀蘭霸有些緊張地推了推眼鏡︰「怎麼了?」難道傷到神經了?
「繃帶纏太緊了,」凱墨隴抬起左臂,一發勁,肌肉就在繃帶下撐得死緊,「肱二頭肌鼓不起來,好難受。」
賀蘭霸听著凱墨隴旁若無人地發出在健身房玩舉重機時那酥死人的聲音,扶著額頭,不就小兩個月麼,撒什麼嬌啊?
凱墨隴瞄了一眼又倒上床眼不見為淨的賀蘭霸,眼中的笑意一閃而逝。他想到了手機那頭給他的回復——
「我可能沒有立場對你這麼說,但是……你處事的方式真的太容易樹敵了。」
那四個人都招了,雇他們的人是趙易。凱墨隴完全沒料到趙易這樣的二世祖會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來報復他。不過也許就像安琪說的︰「狗急了也會跳牆呢,人家都被你搞得一無所有了,鋌而走險讓你以命相償有什麼奇怪的,老家伙們什麼妖魔鬼怪都擺得平,怕的不就是這些亡命之徒麼。」.
安琪在洗手間外等了一會兒,凱墨隴穿著換好的白襯衫黑西褲走出來,破掉的牛仔襯衫裹成一團扔進垃圾桶里,垃圾桶的翻蓋干淨利落地蕩回來,不帶一絲留戀。安琪看著煥然一新的凱墨隴,這玉樹臨風的樣子,哪里看得出半點受傷的痕跡。
「謝謝,很合身。」凱墨隴低頭打量一身低調的zegna。
「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你是誰?」安琪忍不住問。
「我為什麼要告訴他?」凱墨隴走到過道的窗戶前,對著窗玻璃上的倒映抬起下巴,一絲不苟地扣上領口的扣子,「難道不該他自己想起來?」
她覺得這個樣子的凱墨隴有點殘忍︰「你轉變這麼大,而且那個時候連你的尸體都發現了,他怎麼可能認得出你?」
「他知道尸體不是我的。」凱墨隴只是平淡地垂首挽著袖口。
安琪吃了一驚,張大嘴倒吸氣︰「……你居然……你有給他留話是嗎?你膽子也太大了!」保秘是北極星人的絕對信條,就跟武士分分鐘準備切月復一樣,這個組織毫無人性,被發現了那幾乎肯定是會送命的。
凱墨隴向後靠坐在窗沿,兩只手輕抄在褲兜里,交叉著長腿。這麼高的窗戶,大概也只有這個人能完成這種高難度動作,安琪看著望著走廊上往來醫患的凱墨隴,他的聲音有些悵然︰「他知道我會回來找他,知道我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更不可能對他食言。雖然不知道會是多久,用的時間也的確是長了一點,但我還是回來了。」
安琪恍惚地眨了下眼,他說「用的時間也的確長了一點」,說得就好像那些讓她如今回想起來都心驚後怕的血腥歲月,不過是不足一提的指尖沙。這個人從離開的那一天起就計劃著回去,在槍林彈雨九死一生的日子里,他只為這個目的活著。她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奇異的感覺,凱墨隴在島上經歷的涅槃,包括離開島以後所做的一切,競爭,奪取,反將一軍……那些影響了無數人的命運,決定了無數人的生死的宏大棋局,其實都不過是他在收拾行裝而已。
她越想越覺得離奇,但又越想越覺得可能性高得可怕。凱墨隴對現今擁有的一切似乎根本不在乎,但如果不去擁有這些,他不可能扭轉自己的命運,就連「回去」這麼簡單的一件事,隨便什麼人都能做到,他卻不行。凱墨隴從沒提起過自己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她想問,卻又害怕听到那個答復。不知未來有幸能听到他答復的人,是會激動到戰栗,還是恐怖到戰栗?
凱墨隴收回悵然的目光,看向身側發呆的女子︰「可他為什麼認不出我?」
安琪眼神一閃,忽然想到什麼︰「你為什麼要報復趙易到這種地步?」andy說得不錯,凱墨隴做得太冷酷了,但她其實也清楚,這就是凱墨隴,如果當初他不決絕冷酷,他如今就不可能站在這里,連她都不可能沾他的光,站在他身邊。但是趙易和那些人不同,他對凱墨隴並沒有威脅。巨人被螞蟻咬了一口,也不會真動念頭毀掉整個螞蟻巢。
「趙易……」凱墨隴輕念著這個名字,他並沒有給出回答,但是安琪卻從他的目光中讀出了端倪。
凱墨隴的口吻里只有淡淡的輕蔑,他對趙公子談不上厭恨,與其說是報復,不如說是遷怒。他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代價才回到賀蘭霸身邊,而那個人竟然沒能認出他,不僅如此,還被趙易這麼輕易就用一個女孩要挾了過去……安琪思及此處,看著凱墨隴波瀾不驚的側臉,手心沁出冷汗。凱墨隴是心思縝密的人,但事情一旦牽涉賀蘭霸,他的行為就會變得像動物一樣非常本能,她不知道這是好是壞。
好在無論如何,這一幕已經落下帷幕,阿姆萊不能再興風作浪,趙易也成為過去式了。「如果他一直認不出你,你就永遠不告訴他嗎?」她委實不解,「你這到底算是愛他還是恨他啊?」
凱墨隴扭身望向窗外,遠方的夕陽燃燒著沉沒,沉默著燃燒︰
「我和他在一起這麼多天,他一次都沒有提起過我。不管我怎麼暗示,都听不到任何有關的只言片語。我不知道他是忘記了,還是即便想起來也打算漠視,在我各種明示暗示的情況下他依然無動于衷。有一次我泡在浴缸里,快要睡著的時候忽然听見他在叫我,其實不是那麼明確,只是听著有點像那兩個字,我為了那兩個字用百米沖刺的速度跑下樓,結果……他竟然是在做噩夢。」說到這里自嘲地牽起嘴角,「我覺得自己被搞得很狼狽。」
必須得很狼狽吧,安琪心想,看著這樣的你,再想象你渾身是水地沖出浴室的樣子,我都會覺得好難堪。
「我以為他決定考庚影是因為我,成為編劇是因為我,放棄以前那個他,一直孑然一人都是因為我。」凱墨隴輕聲說。
「難道不是嗎?」安琪月兌口道。
「萬一真的不是呢?」凱墨隴轉向她,「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
安琪不知該說些什麼。凱薩離開得太突然,只用一年的時光想要動搖賀蘭謹建構了十七年的世界,沒有那麼容易,但他至少還可以在那個人身邊等待,像精衛填海,愚公移山,可是突然間卻身不由己地離開,他不在賀蘭謹身邊,十七年的汪洋轉瞬就能將他投下的小石頭淹沒。
也許凱墨隴應該直接提著行李找到丹美大廈a座20-3,敲開門對門後的人說一句「我回來了」,然後盡情擁抱對方。所有重逢戲碼都該是這個樣子。
但是她現在稍微有點明白凱墨隴的心情了,對賀蘭霸而言這也許只是平淡無奇的六年,但對凱墨隴來說,這是從煉獄里好不容易沖殺出來的六年,他唯一的要求只是希望對方能在看見自己的第一眼時就認出他,好彌補這長達六年的思念和煎熬,這不算是一個過分的要求吧?誰都會說不算。但是賀蘭霸卻一點沒有要想起他的意思。他肯定也糾結過是不是要直接攤開了說,但是總還懷著一份期待,暗示一次,再暗示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最後所有的勇氣終于都用光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她問。
凱墨隴從窗邊起身,低頭掃了一下大腿上撲落的灰塵︰「努把力,好讓他愛上現在的我。凱墨隴也好,凱薩也罷,他隨便挑一個就行了。我不在乎了。」他沖窗玻璃露出一個和曾經的自己截然不同的暖男笑容。你不是想看我笑嗎,我練了很久了,沒有讓你失望吧。
安琪看著凱墨隴的背影,這件zegna白襯衫是她在折扣店里隨手淘的,提在手中輕飄飄的一件,穿在凱墨隴身上一下就挺拔厚重起來,這樣又清爽又有力的背影會讓女生有想要掛上去的沖動。好可惜,她對自己說,這些都只是副產品。
凱墨隴正要轉身,忽然吃痛地縮了一下肩膀,抬手捂在肩胛骨的位置,扭頭不解地看著身後的女子。
安琪很無辜地收回戳在凱墨隴背上的手指︰「我就是想試試看你是不是真的不會痛。」
凱墨隴捂著襯衫下被玻璃插入的傷口,眸色靜靜地沉下去︰「……要痛死了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是*太抽了大家點不進來又留不了言,還是車禍那章果然雷飛了很多人?希望被雷飛的姑娘和依舊很喜歡的姑娘都能跟我說說自己的看法,是不是從影帝看過來的姑娘比較不能夠接受現在這篇文的感覺?#我為什麼這麼玻璃心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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