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長……」童言低低地念叨了一聲,目光卻黏在蘇群的臉上……
穿著藍色襯衣、灰色西褲,氣質優雅從容的蘇群沖她微微頷首,「嗯……」
剛剛發生的小插曲,蘇群並未在意。
而眼前這個看起來有些狼狽的年輕女孩,像他每天都會遇到的那些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員工一樣,轉過身有可能就忘了……
蘇群今天很興奮,雖然盡力壓制過了,可是一想到即將在京城乃至全國傳媒業界發生的大地震,他就抑制不住地激動……
這次地震的震源,就在他腳下的廣播大廈。
而引起地震的原因,卻是一個……一個全球媒體機構都會爭相搶奪的傳奇人物……
同時,也是他和家人在悲傷絕望了六年之後,才苦盼回國的親人,將到他的電台開始工作。
當初游說的時候,費勁了心機和口水,可他,姑姑唯一的兒子,蘇家全部的驕傲,卻始終不肯再度出山。
表弟的顧慮和忌諱,他都能理解,畢竟那樣一個站在光環之下意氣風發、英俊帥氣的勇者卻變成了如今事事靠人幫助的殘疾,心理落差可想而知。
所以,在勸說了幾次之後,他就主動放棄了。
或許,歷經劫難之後平靜安寧的生活才是表弟和姑姑真正想要的。
他就是覺得惋惜,覺得像表弟那樣優秀得近乎完美的男人,一個全球傳媒業界的傳奇,不該只局限于三寸天地,枯守著黑暗等待著年華老去……
蘇群選擇放棄,是因為強人所難從來都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可就在昨天,確切地講,是昨天深夜,表弟突然打來電話,說他願意到電台工作。同時,向蘇群約法三章。
一,不公開他們的親屬關系。
二,不佔編制,不調入任何部門,只做新聞中心的客串主播,每周兩次工作任務。
三,不要驚動媒體,他不接受任何訪問性質的采訪……
本以為這件事沒希望了,可突然間劇情峰回路轉,出現轉機,而且還是巨大的驚喜,讓他怎能不激動難眠……
表弟報到的時間,就在今天。
他原本要親自去接的,可表弟拒絕了,說他會在上午十點的時候自己來電台報到。
蘇群沒有堅持,因為,他們之間的約定,第一條,就是不公開彼此的親屬關系。
可他也有些擔憂,自己一意孤行把封閉了六年的表弟重新帶回真實的世界,對表弟來講,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察覺到旁側執著的目光一直黏在他的身上,蘇群把紛亂復雜的思緒,暫時擯棄到一邊……
他忽然轉過頭,和那道目光撞上……
對方顯然沒有防備,嚇了一大跳,慌忙低下頭,腳尖蹭著地板上的雨水……
蘇群笑了笑,轉開視線,沒再為難她。
從小到大,他和表弟就是女生追逐的目標。他們早就習慣了愛慕者的目光追逐,蘇群只把這個小職員的行為看成是一種花痴的表現,沒多做理會。
由于另一部供電台中層以上領導乘坐的電梯正在檢修,所以蘇群和幾個頻道的主任也要乘坐員工電梯上樓。
電梯停在17層遲遲不下來,蘇群和幾個主任先是聊著天氣,後又聊起日常的工作。
「常主任,听說你們生活頻道又有一檔節目要撤?」首先發問的是財經頻道的主任。
撤並節目在電台也算不上新鮮事,每年都會有幾個節目因為收听率和廣告收入的原因被撤。只是,一個頻道前後不到一個月就有兩個節目從電台消失,就難免會引來旁人的猜測……
生活頻道的主任叫常樹平,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長相雖談不上英俊瀟灑,可自有一番大氣、沉穩的氣度。
常樹平擁有電視台和電台的從業經歷,他一步步從電視台的編輯做到如今的位置,自身的實力,毋庸置疑。
蘇群極為欣賞常樹平的能力,有意升他做副台長。
可嫉賢妒能乃職場亙古不變的游戲法則,常樹平工作越出色,就越有人嫉妒,每每在背後使壞,恨不能把他從頻道主任的位子上拉下馬。
這次節目接連被砍,不知稱了多少人的心思,暗地里偷笑,打算早早地看他的笑話……
常樹平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他看著已經下行的電梯按鈕,不痛不癢地回了一句︰「可能吧,還沒決定。」
那人有意辦他難堪,又豈肯罷休,笑了笑,接上說︰「早听說那檔子節目不入流,又和地方衛視的相親欄目撞車,人家電視的優勢太明顯了,我們僅僅憑著聲音和幾則征婚廣告,又豈能留住听眾?收听率上不去是必然,不如早早砍掉,省得浪費寶貴的人才資源。」
常樹平沒有接腔,臉上的表情平靜無波……
蘇群似笑非笑地看看他們,主動插了一句,「張主任看來對生活頻率的節目很上心嘛,你平常也在收听991?」
財經頻率的主任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那是自然,知已知彼,取長補短,才能百勝不殆嘛。」
其他人附和著笑,只有蘇群和常樹平對視了一眼,微微撇了撇嘴……
「叮——」電梯到了一樓,門開,幾位中層簇擁著蘇群魚貫而入。
門就要關上的時候,卻忽然停下,里面傳來蘇群的聲音,「那個小同志,你也進來吧!」
和童言一起進來的,還有個年輕的同事,掛在脖子上的胸牌上寫著新聞中心采編部的字樣。童言是實習生,胸牌上只有一張二寸照片。
電梯間不算寬敞,童言站的位置恰好在蘇群的正前方。
蘇群對新聞頻道的主任劉洋說︰「劉主任,昨晚讓你安排的,都準備好了嗎?」
「基本上好了,差一台盲人電腦,今早上送過來。」劉洋答道。
昨晚接到蘇群電話的時候,他正和妻子商量女兒升學的事情。蘇群讓他連夜加班,準備一個單間,迎接明天到新聞廣播報到的客串主播。他的疑問還沒出口,蘇群又強調說,單間最好是全封閉的,要軟包設計的辦公家具,另外,配備一台盲人電腦和平板電腦……
「蘇台,客串主播真的是盲人嗎?」劉洋憋了一晚上的疑問,終于問出口。
蘇群點點頭,語氣肯定地說︰「是的,他是個盲人,但絕不是個普通的殘疾。劉主任,如果他有什麼需求,記住,請無條件滿足他!
命令的語氣讓劉洋愣住,其他的人包括童言他們也都怔在原地。
客串主播?價格昂貴的軟包家具?
最重要的是盲人電腦,還有蘇群加重語氣強調的最後一句話,無條件滿足!
要知道,全台所有的員工,包括副台長、頻道主任,沒有一個人享受過如此高的待遇……
這個客串主播,是何方神聖?
一個盲人出來工作,尤其還是電台的工作,怎不令人感到震撼和驚奇……
劉洋是個擅于察言觀色的人,他從蘇群慎重的表情就能看出客串主播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遠非他們這些局外人能夠想象的。
劉洋遲疑了兩秒,態度恭敬地點頭允諾,「放心,蘇台長,我會把一切安排妥當。」
童言等電梯門關上,立刻化身為百米沖刺的博爾特,狂奔向‘鵲橋會’欄目組……
如她從電梯間了解到的情況一樣,辦公室里此刻籠罩著一片愁雲慘霧……
平常熱熱鬧鬧的空間,只有零零散散幾個同事大眼瞪小眼地互相對視,那架勢就像是世界末日前的最後一面,生怕再也見不到了。大半的同事都沒來上班,滅絕師太的辦公室敞著門,但人卻不在里面。
有同事看到她,舉手招呼,神色卻顯得憂郁,「嗨,童言,你來了。」
童言揮揮手,把背包輕輕地放在座位上,走過去,問離她最近的同事,「我听說欄目組要撤,是真的嗎?」
同事撇嘴,一臉憤懣地控訴︰「當然是真的!!前天下午人力部就口頭通知我們了,要大家做好調崗的準備,當時大家伙都在準備十一點的直播,接到消息,差點沒鬧出播出事故來!」
同事看著沉默不語的童言,閃躲著眼神,問︰「童言,你和師太關系不錯吧?」
童言想了想,點點頭,「還可以。」
同事靠近她,壓低聲音好心提醒︰「你趕緊去求求師太,讓她跟人力部說說,把你調到其他欄目去吧,再晚了,弄不好你就被開了。」
在編人員的去向都是個問題,更何況她這個還沒轉正的實習生了。
童言謝過同事,去第五錄音室找花溶。
‘鵲橋會’從下周起暫停播出,把時段讓給新開的關于搜尋全城美食的節目。
‘鵲橋會’還有最後一期,也就是直播的周末版。
花溶和阿木在里面溝通第二天直播的小細節,談到一半的時候,花溶看到門外的童言,招手讓她進來。
阿木對她印象甚佳,主動招呼說︰「夕兮,你的病好了……」
童言笑了笑,把原本帶給花溶的零食放在控制台上,「謝謝阿木關心,已經全好了。」
花溶看起來倒沒那麼難受,她甚至沒和童言談起欄目被撤的事情。
麻辣甜咸的蠶豆,在花溶的嘴里有節奏地被肢解,她和阿木搶奪零食,夸張的笑聲幾乎穿牆破壁而去……
阿木鬧夠了,才猛地想起件重要的事來。
他四下里看看,又給隔壁打了個電話,發現沒人之後,只好把戴著耳機听音樂的童言叫過來,「夕兮,拜托你去新聞中心幫我送個錄音帶……喏,交給這個人就行了!」他迅速在紙片上寫了一個人名,連同錄音帶一起遞給童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