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立著藍衫白裙的小助理夕兮,她應該是不小心撞到了門,神情錯愕,顯得極為緊張。
她張著嘴,似乎想為自己冒冒失失的行為解釋什麼,可憋得滿臉通紅,還是沒能說出個像樣的字來……
蘇群模模鼻子,心想,他的模樣至于那麼恐怖嗎?
「夕兮,你是不是在門口偷听啊,那麼緊張!」蘇群站起身,開玩笑似地說了句。
夕兮的臉瞬間紅得像是能滴出血來,她慌亂地躲避著蘇群的視線,低聲囁嚅著辯解︰「沒……沒听到……我剛剛……才站在外面……」
她在說謊。
蘇群一眼就識破了夕兮的謊話,她不知道嗎?她那雙一眼就能望見底的清澈瞳眸,根本不適合撒謊……
可他不打算為難這個秀氣的小姑娘,畢竟她是舒玄的助理,今後還有可能和舒玄一起主持節目,他可不想現在就把人家嚇怕了。
呵呵笑了兩聲,蘇群若無似無的眼神瞟過椅子上緊抿著薄唇的季舒玄,玩味地翹起嘴角,抬高聲調對童言說︰「夕兮,不管你剛才听沒听見,都要照顧好季主播,要把照顧他當做一項艱巨的政治任務來完成,明白了嗎?!」
童言被蘇群暗示性的目光激得眼皮一跳,她低下頭,小聲說︰「明白了。」
「聲音太小,我沒听到!」蘇群故意的。
童言一怔,抬頭看看蘇群,又把視線轉向椅子上的人,「听到了,蘇台!」
蘇群伸出食指點點她︰「昨天的事,我不再追究了,今天你就將功補過,下午錄播完成後,親自把季主播送回家!」怕她沒听懂,又揮著手強調︰「記住,是親自,把季主播送回家!!」
季舒玄蹙起眉頭,輕輕叩了下桌面,「蘇台,你管得太寬了!」又轉頭,朝著童言的方向說︰「夕兮,不要听他的!」像什麼話,他還沒不中用到需要人照顧起居的程度,蘇群這一招,明擺著是想挑戰他的底線……
蘇群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童言,問︰「你到底听誰的?」他拿起桌上的中性筆瀟灑地轉了個圈,「夕兮,你可要搞清楚,到底是誰在你的轉正鑒定報告上簽字!」
童言立刻蒼白著臉,垂下頭去……
蘇群撇唇微笑,右手按住季舒玄的肩膀,用了點力氣,壓了壓︰「舒玄,我還是那句老話,于公于私,我都得照顧好你。車我已經安排好了,從今天開始,就由夕兮負責接送你上下班……」
蘇群轉過頭,對童言說︰「我看過你的資料,六年前就拿到c照,開車沒問題吧!」
童言還能說什麼,除了點頭,禮節性地送蘇群離開,似乎沒別的能做的了。
無力地站在走廊上,卻覺得那道映在牆壁上的身影並不是真實的她。恍恍惚惚的,心卻在一陣一陣抽搐,疼痛也變得麻木,腦海中回旋的,是昨天季舒玄蒼白到近乎透明的面容……
他……他的胃……
他該有多疼……她卻以為只是普通的胃炎……
爸爸的朋友,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世伯,前陣子因為胃癌去世。病重之際,她曾去醫院探望,見到世伯的那一刻,她幾乎不敢相信,病床上瘦成皮包骨頭的老人是曾經那位身高如松,嗓門如鐘的世伯。世伯的家人告訴她,世伯患病之後切除了三分之二的胃,胃部組織負擔過大導致吞咽食物困難,消化能力惡化,迅速消瘦,世伯一直是個很堅強的人,可是病痛發作起來的時候,他甚至懇求家人主動結束他的生命。
季舒玄的消瘦也是如此,不完整的胃部要承擔昔日強健的體格,哪會那麼的容易……
正是無意中知道了他真實的身體狀況,所以才會那麼的震驚,才會混亂中撞到門,打斷了她也想迫切知道的答案……
一個人,一句承諾……
單獨放在一起,毫無聯系的七個字,組合起來卻有令人發狂的聯想……
她無意識地啃著食指,任時間一點點流逝過去,直到身後的門 一聲響,她才驀然回頭……
是季舒玄。
他立在門口,逆著光,清俊的五官一大半隱藏在黑暗中。
可能他的感覺比正常人來得敏銳,幾乎是打開門的同時,就察覺到了她的存在……
面對她的方向,他抿了抿嘴唇,聲音有些沙啞地叫了聲︰「夕兮——」
幾乎是立刻便被他的聲音和模樣震住了。
一種莫名的情緒在身體里沖撞、叫囂,有那麼一刻,她差點就想撲進他的懷里,大聲地告訴他,她就是童言,是他承諾過的小女孩……
眼眶里涌出的酸澀沖擊得頭皮發麻,她眨眨眼楮,抽出被咬得齒痕淋灕的食指,壓抑地應了聲,「哦,是我。」
仔細看,季舒玄的面部線條也有些緊繃,可是童言卻因為情緒太過激蕩而忽略了。
「進來吧,我需要你幫忙處理一下稿件!」說完,他就轉身先回去了。
童言仰起頭,沖著天花板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推門,腳步沉重地走了進去。
是關于和嘉賓交流餃接的幾處小改動,他其實已經做得足夠完美,可還是很在意細節。這或許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異,越是苛求自己的人,才越容易成功。
按照季舒玄的要求,把改動後的資料存入季舒玄的平板電腦,對照無誤,童言才抬起頭,「季主播,稿件處理好了,你需不需要再核對一次?」
季舒玄從她坐下整理稿件開始,就一直立在落地窗邊,沒有說話,默默地對著窗外的景色,似是思慮著什麼重要的事情。
听到她的問詢,他側過身,「不用了,你收一收,就去吃飯吧。」
提起吃飯,童言才覺得有些餓。剛才忙得專注,不知不覺中時針已經指向十二點。電台的員工餐廳營業時間是十一點半到一點。也就是說,他們還有一個小時用餐時間。
起身,準備去衛生間洗個手,可剛走了兩步,長時間久坐導致酸麻脹痛的小腿突地一軟,整個人斜刺刺地倒向落地窗……
幸虧季舒玄站得離她不遠,感覺又比普通人靈敏,所以在她狼狽倒地的瞬間,他竟搶先一步,沖過來接住她沖撞力十足的身體。
他的身子半傾,微微錯開馬步,他的手臂穿過她的脊背,牢牢地托住她的腰,他們的臉幾乎挨蹭在一起,她的瞳仁里映出一張稜角分明的面容,星光般粲然的視線,緊緊地鎖著他修剪優美的鬢角……
呼吸都停滯了,可還是能夠聞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獨有的清冽干淨的氣息……
眼眶里漸漸蓄滿了淚水,她努力睜大眼楮,小手一點一點靠近他的胸膛……
「你沒事吧……」季舒玄的身體僵了一下,把她身子扶正,然後向後退了一步,習慣性地保持距離。
小腿處麻癢鑽心的折磨還在逞著余威,她晃了晃,還沒來得及觸踫到他胸膛的手指,向前伸了伸,抓住深綠色的窗框。
「哦,沒事……坐久了,腿有點麻。」她心虛地說。
洗完手,擦手的時候,她看到盥洗室的架子上多了幾樣陌生的盥洗用具,她拿起來看了看,是國外一個非常有名的盥洗品牌,男用的。
默默地走出來,她從包里拿出手機和飯卡,然後對季舒玄說︰「季主播,我們走吧。」
季舒玄坐在辦公椅上‘看’書,听到她的話,微微搖搖頭,說︰「我早餐吃得比較晚,現在還不餓。」
童言愣了愣,想到他昨天的病況,于是沒強求。「好吧。那我先去吃飯了,我給你晾了杯水,就放在你右手邊二十公分的位置,你渴了可以喝。」
季舒玄點點頭,禮貌地說︰「謝謝。」
童言臨走的時候,又回頭望了眼室內。
季舒玄正拿起他帶來的一款thermos限量版的水杯低頭啜飲,他不知道的是,就在飲水機上面的茶盤里,和她的白瓷水杯並列挨著的,是一個相同款式稍大型號的白瓷杯。兩個杯子一大一小,顏色細潤,光澤如玉,擺在一起就像是一對相依相偎的情侶……
她眨眨眼楮,關上門,走了。
在餐廳遇見加班的花溶,她陪著童言重新排隊,多要了一份醬排骨,然後兩個人窩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享受美食。
童言的視線一直專注于手機屏幕,對于花溶的問話和牢騷,統統只用一個語氣詞,嗯來代替。
「我跟你說啊,小言,師父我後悔來勞什子新聞頻率了!!這兒有啥好的,每天除了被笙歌那賤女人壓榨陷害,我哪里過過一天舒心日子。就說今天吧,我寫的稿子那可是經過編輯組審核通過的,可拿到笙歌哪里,她卻說審題不嚴,涉及不該披露的內容,直接用其他的新聞給換了!!換也就換了,我選題不嚴我活該,可你知道接下來怎麼了?我告訴你,你都不能信!!」花溶情緒激動,湯匙攪得飯粒紛紛掉到桌上。
「嗯……」童言頭也沒抬地嗯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