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王鶴心里煩悶,不僅是這次和父親看電視鬧別扭這麼簡單,他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需要有自己的心事和秘密,需要自己的心靈空間有一片只屬于年輕人的心靈告白。好多心里的話無法、也不能與大人交流、溝通,大人們通常都以為他們的想法太幼稚,不是「正業」。而學生的「正業」應該是努力學習、刻苦求知。但是王鶴不這樣認為,在他們這個年齡段正是長身子、長腦子也長知識和見識的時期,應該全面地進步,不是只局限于課本的知識的長進和提高。還有,大人們通常以為自己供孩子讀書上學,作為孩子就應該知恩感恩,想讓孩子理解自己的感受,自己卻不去理解孩子的感受,所以,像王鶴這樣的孩子就常有一種逆反心理,他們是叛逆,是「壞孩子」。
王鶴覺得自己特別冤,特別過委屈,但是他的這種冤和委屈卻無處傾訴,所以這才是他苦惱的主要原因。雖然說現在城里的孩子都不愁吃不愁穿,不用再像父輩那麼艱苦地上學,但是他們需要的僅僅是不愁吃不愁穿嗎?他們心靈上的、精神上的需要呢?誰說年少不識愁滋味?王鶴想如果這句話正確的話那麼他己經不願是少年了,他知道「愁」的滋味是什麼樣的。而這種滋味除了壓抑在自己的心底以外,那就只有向自己的幾個知心同學和朋友們傾吐了。
又一個快樂的星期天到來了。學生們樂的、最盼望的日子也許莫過于星期天的到來了,因為只有在這麼一個法定的「節日」里,他們才可以得到一些解月兌,得以從繁重的學習中暫時解放出來,去想去做一些自己該想該做的事情。
星期天下了一整天的雨,雨絲兒細細的,如課文里描寫的如牛毛一般。雨絲揚揚灑灑地飄在空中,給一顆顆年輕的心罩上一層灰灰的憂郁。那天王鶴和龍海生、馬悅等幾個死黨原本約好了要一起去工人體育館溜旱冰的,可是天公不作美,一大早幾個人出去踫了面,都覺得路太遠了,又下著雨,就不想去了。況且,已經勞累了一周的腦力了,何必還要再去拼著玩,把體力也消耗掉呢!還不如回家困覺去,好養精蓄銳,準備去迎接又一周緊張的學習的到來。王鶴獨自騎車冒雨回來了。他沒帶雨披雨傘,到了自己家樓下時,己經變成一只不折不扣的落湯雞了。
王鶴算了算,今天爸爸應該上的是白天班,不在家。想著自己一個人要悶呆在家里,他就覺得特沒勁兒。他匆匆地打開了家門就奔進自己的房間找衣服換去了。他忘了看一看父親的房間是虛掩著的,心里也沒在意。
換了衣服,王鶴拿著干毛巾站在陽台上,一邊擦濕頭發一邊望著窗外邊飄忽不定的雨簾,突然樓下飄上來了一陣歌聲,是許影唱的。不,不是唱,是哼,許影哼的是周華健李宗盛合唱的那首《最近比較煩》。
王鶴听了一會,忍不住把頭探出去,朝樓下喊了一聲︰「許影?」
許影剎住了歌聲,答應了他︰「什麼事?王鶴,你不是和龍海生、馬悅他們去溜旱冰了嗎?」
「沒有,天下著雨呢!我就回來做作業了,你作業做完了嗎?」
「唔,早完了,今天早上戰斗了一個上午,剛解放出來。」
「你有空上來一趟吧!我有好多作業不會,想和你對一下答案。」
「好吧!」許影在樓下輕快地答應著,接著雨中又飄出一個大人的聲音︰「去哪兒?作業做完了嗎?」是許影母親的聲音。許影母親也是他們學校的老師,王鶴听得真切。
許影回答她母親的聲音也從雨中傳來︰「作業不是早做完了嗎?王鶴叫我上去對一下答案。」
「早去早回,下午要預習明天的功課。」許影的母親安排著。
不一會兒,許影上來了。王鶴開了門,許影背著雙手跟了進來,然後四處張望了一下,問︰「就你一個人在家呀?」
「嗯!」王鶴已經擦完了頭發,正把頭發往後梳,梳成「翻毛」的樣子,露出寬寬的額頭。「我爸爸上白班去了。」
「哈,你真行,還有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許影露出羨慕的神色說,「不像我,星期天了,老媽也休息在家,嘮叨個不停,煩死人了。」
「有人跟你嘮叨還不好?不然屋里死悶死悶的,那才難受呢!」
「那得看是什麼人了,和父母在一塊就是別扭,不像和你們在一起,我覺得特放松、開心……我是說真羨慕你沒個人管——自己管自己,不過你的好日子也快過完了。」許影邊說邊徑自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我的什麼好日子快過完了?」王鶴放下梳子,回過頭來不解地問。
「你自由自在的好日子該走到盡頭了。你大概還不知道吧?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昨兒听我媽媽說要給你爸爸找個伴兒……」許影看著王鶴笑了笑,沒有再說下去。
王鶴卻出奇地平靜︰「這關我什麼事?」
「怎麼不關你的事?人家是你的後媽耶,沒準兒到時候把你管得死死的,要是你爸再像我們的歷史老師那樣,是個屬于‘氣管炎(妻管嚴)’型的,那你就更慘了。」許影有點危言聳听的樣子。
沒想到王鶴卻只是笑了一下︰「我爸?不會的,你瞧他一個人養我都養了十幾年了,不可能因為一個女人而扔下我不管吧?不過要是真像我們歷史老師那樣也太沒面子哦!」
「可不是?」許影接著說,「你瞧那次歷史老師和他老婆吵架,竟被他老婆當全校師生的面推出校門,都不敢還手,全校師生都看著呢!臉面全部丟盡了,真不知他怎麼找一個那麼凶的女人。」
「我看我們的物理老師也不行,那次上課,他的臉上竟還有口紅印下的唇印,我們在下邊偷偷地笑,他還給蒙在鼓里呢!」說著兩人都笑了起來,兩人就這麼聊著,邊聊邊笑,從學校里的趣聞到社會上的新聞,都聊得很開心。他們忘記了外邊的雨,忘了時間,也忘了一旁王鶴他爸爸的房間還有一個人——王鶴的爸爸。
不知王鶴的爸爸在他自己的房間里做什麼,是睡覺,還是看書,他一直沉默著,默默地听王鶴和許影開心地談論那些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有多麼興奮的事兒,直到王鶴說要做作業的時候他才出聲。
那時王鶴已經走進了他自己的房間里了。王鶴對坐在客廳里的許影叫道︰「許影,你進我的房間里來吧!把你的作業給我看看。」
許影站起來,正要走進王鶴的房間,突然旁邊的房間傳來了一聲咳嗽,是故意的那種,接著虛掩的口打開了。王鶴的爸爸王建國笑吟吟地站在了門口。
王鶴和許影都愣住了,有些驚慌失措的樣子。
還是王建國先跟許影說的話︰「許影,有空上來玩玩啊!」
「哦,王伯伯,我和王鶴來對一下作業的答案。」說著許影的臉紅了起來,她想到自己剛剛和王鶴都聊了大半天了,還沒有對答案呢!而且她堅信他們剛才的話王鶴的父親肯定全部听到了,所以有些窘。
王鶴也很快平靜下來︰「爸,原來你在家啊?你不是說今天上白班的嗎?」
「哦,臨時改變。」他走到客廳去在沙發上坐下,打開電視,「你們忙去吧!別管我,我看一會電視。」末了他又對許影說︰「你可要多幫幫王鶴,他作業老做不好。」
許影和王鶴迅速地交換了一下眼神。許影把自己的作業本遞給王鶴,說︰「我……我差點忘了,我媽還要我趕緊回去預習明天的功課呢,我的作業本就留在你這兒,你慢慢對答案吧!明天上學你還給我就行了。」說完和王建國打了一聲招呼,就逃似的開門走了。
許影的心狂跳著,她像只小鹿般地跑下樓去,沖進自己的家里。剛轉身關好門,突然听到自己的臥室里傳來一聲重重的重物落地的聲音,就像是抽屜掉落地上的那種。來不及好好喘一口氣,她便撲向自己的房間,她的第六感覺告訴她,自己的臥室里有「情況」正在發生,一種不祥之感從心底油然而生,一種冰徹骨髓的寒冷迅速漫遍了她的全身。
到了自己房間的門口許影便呆住了,她看見她的母親正手忙腳亂地收拾散落地上的東西。盛著她青春秘密的抽屜已經被她的媽媽撬開了,那幾本記載著一個少女心路歷程的紅皮日記本擺放在桌子上,已經被打開了。那一刻,許影感覺自己就像身上的衣服被人扒光了似的,整個身體暴露無遺,毫無任何秘密可言了。不,這樣說還不確切,她覺得自己像個玻璃人,身體是透明的,心也是透明的……驚愕了片刻之後,一種羞辱感和一種憤怒同時在她的胸腔升騰了起來。她跑過去爭奪媽媽正在收拾的地上散亂的屬于自己的東西,邊哭邊喊道︰「為什麼?你怎麼能這樣做?嗚……嗚……」
她的母親眼里閃過一絲慌亂以後,很快鎮定了下來,擺出長輩的架式︰「我是你的母親,我有權看女兒的東西,我這是為你好!」
「你這是侵犯我的隱私權。」許影回頭向她母親大叫道。
「哦,你厲害,你長大了,翅膀硬了,不讓父母管了,是不是?你也不想想,我們養了你十幾年了啊,你現在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是我們給的,你知不知道?」她的母親開始反過來教訓她了。「我看你的日記是怕你的思想被外面的壞風氣影響,怕你誤結交壞人,走上歧途,一旦失足千古恨。你看你,你說你和王鶴對作業答案去了有多長時間了?他家里還有沒有別人?就你們兩個嗎?你們兩個單獨在一起都做了些什麼?即使你們沒做什麼可是別人見了會怎麼想怎麼說?你們都不小了……」一串串炮彈直轟向許影,她的大腦像是要爆炸了似的在不斷地膨脹著。
「你不要說了,我恨你!」許影雙手捂住了耳朵,沖出了門,跑進濛濛的細雨中。
這件事像那場秋雨一樣,陰沉沉地一直籠罩在許影的心中。雖然她是個女孩子,不敢像王鶴那樣逃跑或離家出走,但是一周下來,她的臉上總沒有半點笑容,尤其是回到家里面對父母時,臉上一直籠罩著下雪前的那種天氣。王鶴他們一幫朋友也沒有辦法,他們對大人們的做法感到深惡痛絕卻又無能為力,他們只好每天盡力去逗許影玩,讓她多開心一些,快樂一些。
後來到了周末,母親迫于她的臉色的「長期壓力」才在飯桌上非正式地向她表示道歉!許影覺得這一切太虛偽了,她不置可否。她想起臨放學時王鶴和郎淼淼等人一起給她寫的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開心一些,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別愁眉苦臉的,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你還有我們這麼多朋友呢!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兒我們還要去郊游呢!」
下邊署名的全是她的那些「死黨」們。許影才覺得心情舒暢一些。對啊!她還有那麼多朋友、同學呢!其實,像他們處在這個多雨的季節里,誰的心里沒有一些煩惱呢?大家手牽著手,一起走過這個煩人的雨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