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炮殺了姚副官後,已經想好了應對柳際明的計策,那就是死不承認有這麼個人來過他的部隊,甚至還可以乘機反咬一口,說共產黨的奸細就是柳際明部下的姚副官。果然,柳際明好幾天不見姚副官回去復命,便追查了下來,劉大炮按事先想好的招數頂了回去。九十九師的兵力是柳際明暫五旅的三倍,劉大炮又是萬耀煌的親信加拜把兄弟,九十九師的師、旅軍官們都護著他,加上暫五旅又剛剛發生了兵變的事情,柳際明的腰肝硬不起來,所以也就忍氣吞聲,回復顧祝同說︰「經查,畢節駐軍九十九師劉團無通共嫌疑。」其實連柳際明都搞不清楚,顧長官為什麼要莫名其妙地把調查劉團的任務交給他,結果白白送掉了一個弟兄的性命。
柳際明正在生著悶氣,在心里狠狠地說︰「好你個驕橫跋扈的劉大炮,老子要是輕易放過了你,就是他媽的龜孫子!」突然,接到報告說,發現游擊隊正向金銀山方向運動。柳際明立馬精神一振,當機立斷,命令駐扎該地的三團二營立即在茅栗坪一帶佔據有利地形,布置伏擊圈,等候游擊隊到來,隨後又組織了兩個團的兵力迅速前往增援,同時把情況緊急地向顧祝同、萬耀煌、郭思演和畢節保安司令部作了通報。顧祝同接到電報後,立即命令各部隊迅速趕赴增援,必須在天黑前到達暫五旅伏擊位置,勢必要一舉拿下游擊隊,活捉阮俊臣和陶樹清。果然,游擊隊開到金銀山茅栗坪時,突然遭到暫五旅三團二營的伏擊,先頭的兩名戰士當場犧牲。接著,暫五旅的兩個團相繼趕到。身經數十戰的阮俊臣臨危不亂,指揮部隊速速展開,全力對付敵人,並在戰斗間歇召開了縱隊領導會議,研究戰斗情況,一致認為這里離城較近,敵人增援來得很快,隨時都可以投入和增大力量,決不能戀戰。為迅速擺月兌敵人,減輕部隊損失,參謀長彭雲輝和副司令員陶樹清主動要求留下來,掩護主力撤退。最後阮俊臣決定,由熟悉當地地形的參謀長彭雲輝帶領一大隊與敵人繼續戰斗到天黑,以掩護主力撤退。
敵人駐畢節的兩個整編師加畢節保安司部的四個保安團和大小地主武裝,接到命令後紛紛趕往金銀山,增援伏擊阮俊臣游擊隊的暫五旅。李長明接到立即帶隊急行軍趕赴金銀山的命令時,就知道游擊隊已經被發現甚至已經遭到了伏擊,但此時他更清楚,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已經被監視了起來,不敢輕舉妄動。王孝傳當天從海子街回來,李長明就立即向他報告說︰「庚慶長已經三天沒有回來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王孝傳一听,心里頓時豁然開朗,大吼道︰「小狗日的果然是共產黨的奸細!」隨後又轉向李長明,怒氣沖沖地說︰「李長明,你招了個共產黨你知不知道?」李長明戰戰兢兢地說︰「團長,大哥,你說什麼啊你,我就是見這龜兒子幾天不回來,才懷疑他有問題,不就離馬報告你了嘛,再說當初我們招兵,本來就很艱難,又沒有一個一個的去甄別,見有人願意來投就已經很高興了。唉,說起來這小子也有幾分真本事的,你和馬專員廖書記王專員不是都很賞識他嗎?就算我真瞎了眼,也不能全怪我啊。」王孝傳氣得胸脯一起一伏的,就象扯風箱一樣,瞪得馬鈴一樣的眼楮仿佛要穿透李長明的心肺。
其實每個人的外貌特征多少都與他的性格相匹配,又與他的人生經歷有些關聯,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王孝傳能當上這保安團長,多少都與他這對發怒時瞪得象馬鈴一樣的眼楮和仿佛能穿人心肺的目光有關。按一貫的規矩,王孝傳只要一瞪馬鈴,目露凶光,毫無疑問,就是要殺人!看到他的這對眼楮和這副眼神,李長明的心里的確有些害怕,跟了他這麼多年,出生入死大大小小打了幾十仗,從最初的十幾個人到現在的一千多人,王孝傳的每一個肢體信息,他都十分清楚,十分明白。莫非,這一次,真的是凶多多吉少?慢慢地,李長明感覺到王孝傳的目光緩緩地收斂了起來,已經不再那麼凶了,瞪成馬鈴的眼楮也逐步恢復了原狀,起伏不止的胸脯也開始停止了扇風,聲音也緩和了許多,說︰「長明,十年下來,我們當初的十三弟兄也只剩下四五個了,我痛恨共產黨,痛恨我的弟兄背叛我,但也不願傷害自己的手足。我相信你,不然也不會讓你擔任保四團的五個中隊長之一,在我的心目中,你可是佔有五分之一的位置,你是我整個生命的五分之一呀!我本來打算將保四團改編成三個大隊,讓你擔任第一大隊大隊長的,但出了這件事情,部隊改編就只得延緩了。本來,就算庚慶長真的私自通共或者是共產黨的地下黨員都與你沒關系,但他畢竟是你舉薦的呀。通過我這兩天的調查,此人的確有重大嫌疑,現在莫名失蹤,更是證明了我的判斷,但我不能因此就殺你呀。」
李長明紛亂的心緒也緩了過來,說︰「大哥,小弟十六歲就跟了你打火線、搶山頭,如今二十六歲,經歷陣仗數十次,只是這次居然有眼無珠……」王孝傳舉起了右掌,說︰「你要說的我都知道了,下去吧,別忘了通緝庚慶長!」李長明立馬立正敬禮,說了聲「是」,然後轉身走出了王孝傳的指揮部。回到自己的中隊部,李長明依然心跳不止。他知道,王孝傳是看在十年交情與一起出生入死的份上,放了他一馬,但他在王孝傳心目中的分量,已經減輕了不少,至少,他已經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地信任他了,甚至,還會時刻監視自己,以及自己身邊的每一個人。這兩天以來,李長明一直小心翼翼地處理著每一件事情,千萬不要露出任何差錯。他身邊那幾個最貼心的弟兄,見庚慶長這麼多天沒有回來,自己的老大又那樣的一本正經,不用問也都知道出了問題。他們平時都配合得相當默契,此次同樣也不例外,互不打听,也不相處過密,一切都在經意與不經意中度過,果然,王孝傳安插的眼線也沒發現什麼破綻。現在突然接到緊急行軍並且是奔赴前線的命令,李長明雖然知道游擊隊情況危急,但也無可奈何,要設法通知已經來不及了,因為他發現,國民黨的正規軍和其他保安部隊甚至連那些地方團防地主武裝都被動員了起來,奔向同一個地方。他唯一希望的,是紅軍游擊隊的指揮員能夠果斷撤離,自己能夠先期抵達,多少傳遞些信息,于是催動部下,快速前進,果然出城不到三十里,便听到前方傳來了槍炮聲。
彭雲輝是游擊隊戰斗經驗十分豐富的優秀指揮員,在掩護主力的轉移中,他巧妙地調整了一大隊的戰斗序列,指揮大隊的三個營迅速佔領了能對敵進行壓制的三個制高點,以猛烈的火力牽制住敵人,一場艱苦的戰斗又展開了。敵人仗著優勢的武器裝備發動了猛攻,強佔了三營的陣地,給第一、二營造成了嚴重的威脅。同時,敵人的小股援軍已經趕到。彭雲輝明白,敵人的數萬大軍就集結在附近,現在已經開始合圍了過來,不速戰速決,一大隊就有全軍覆沒的危險。這支最先趕到國民黨援軍,正是李長明的中隊,他的到來,一方面增強了敵人的力量,一方面告訴了游擊隊,不趕緊突圍,就來不及了。一大隊只有七八百人,現在能戰斗的還有六七百人,情況萬分危急,彭雲輝當機立斷,把身邊的幾十名戰士組成敢死隊,親自率隊沖鋒陷陣,硬是把敵人趕下了山頭,奪回了失去的三營陣地。本來,他可以乘機帶領一大隊的戰士們立即殺出重圍,但為了給主力部隊多爭取一段時間,他只好重新布置防守。李長明遠遠地看到了這個曾經見過一面的游擊隊領導人,心里莫名地生出一種無法說出的感情,一邊指揮自己的手下向他進攻,一邊在心里著急地吼道︰「走啊,你快走啊,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正當彭雲輝緊張地指揮戰士們進行布置防守時,突然感到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他連忙站了起來,一股熱流就涌上了喉頭,便強行咽了下去,隨即全身就跟著軟弱無力,鮮血從左胸流了出來。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幸中彈,身負重傷。但為了不影響戰士們的情緒,他咬緊牙關,仍然帶傷堅持戰斗。他的舉動雖然瞞住了自己手下的戰士,但卻被身處敵陣的李長明看得清清楚楚。李長明見游擊隊中這位現場最高指揮官已經身負重傷還依然堅持戰斗,沒有立即突圍的意思,自己手下的部隊正帶勁地跟著進攻,心里非常難受。此時,時間在槍聲、小炮聲、喊殺聲和手榴彈的爆炸聲中一分一秒地消逝,李長明的心也就一分一分地揪緊。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國民黨前來增援的小股部隊逐漸來到,大部隊也越來越近。就在自己的部隊剛要沖上游擊隊陣地的時候,李長明突然間掉轉手槍,對著自己的肩頭開了一槍,然後轟然倒下,他身邊的弟兄見他倒下了,連忙大叫著抬著他退了下來,他手下兩百多人的部隊,也一窩蜂地撤退,圍在他的身邊,再也不肯沖鋒了,游擊隊的壓力一下子減輕了不少。詞雲︰
強敵圍堵。炮聲里,戰旗勁舞。
慘雲愁霧,喊殺震天宇。
地獄動千軍,直視烏蒙刀俎。
夜來消遁無痕,喪敵膽,向何處?
新詞重賦。****急,終難暗度。
故人知否?滿月復恨難語。
英雄飲流彈,壯士橫槍自杵。
道是黨國功勛,用心良苦。
同樣,李長明的舉動也被正在指揮戰斗的彭雲輝和一大隊大隊長黃于龍和副大隊長康海平看得真真切切,他們都為他自傷的壯舉眼含熱淚。夜幕即將降臨,康海平突然發現彭雲輝滿身是血,軟軟地倒了下去,大叫一聲︰「參謀長!「然後撲了過來,急忙和旁邊的幾個戰士一邊哭喊著,一邊解下繃帶為他包扎,然後抬著他飛快地離開陣地,向西北方向轉移。正在此時,敵人的大部隊已經更加靠近了,鐵壁合圍即將形成,大炮的炮彈已經準確地落到游擊隊的陣地上,上千名敵人叫喊著又沖了上來,黃于龍指揮戰士們狠狠地射擊,又一次打退了敵人的進攻。夜幕終于降臨了,一大隊完成了掩護任務,借著夜幕的掩護,殺開一條血路,追上了康海平他們,抬著彭雲輝,向著黃塘方向,飛速前進。可是,由于負傷時間太長,流血過多,這位優秀的紅軍干部,黨的好勇士,剛好回到黃塘,就與游擊隊永別了。這次遭伏,敵人雖然調集了集中在黔西北的數萬大軍,但由于游擊隊英勇奮戰,加上國民黨部隊沒有統一的指揮,各自為陣,並還暗中都希望別人為自己打前鋒,在行動上讓游擊隊爭取到了突圍時間和機會。但參謀長彭雲輝的犧牲,卻是游擊隊的重大損失,部隊全體指戰員,非常沉痛地追悼了他,並將他地安埋在黃塘根據地,真是︰青山處處埋忠骨,死葬黃塘名亦香。
5庚慶長跟蹤騎隊
庚慶長告別李長明,離開了畢節,向西出了貴州地界,來到了雲南鎮雄。一到鎮雄,就听到人們紛紛議論,有一支神出鬼沒的天將天兵,經常在滇東北的鎮雄、威信、彝良等縣各地出現,殺惡霸、除土匪、救濟窮苦百姓,把那些平常作惡多端、橫行霸道的土豪劣紳和貪官污吏攪得五王不安,隴承堯多次派出「手槍隊」和其他便衣人員進行跟蹤偵察,結果跟蹤的人不是橫尸野外,就是鎩羽而歸,一點情況都沒有。這是不是那支紅軍小部隊干的?庚慶長心里也很難說,因為這種亂世,什麼事情都會發生,什麼怪人都會出現,鏟匪除霸也是一件好事呀。不過現在的他,離開了畢節保安四團,正是無事可干的時候,何不乘機偵察一下,到底是什麼人,有這麼大的本事?
庚慶長繼續打听著這隊天兵的消息,不料什麼樣的版本都有,有的說是貴州畢節阮俊臣的游擊隊,有的說是從四川過來的****,有的說是趙文海的隊伍,有的說是殷騾子的弟兄,總的來說這幫人個個神通廣大,人人飛檐走壁,飛刀神槍,例不虛發,來無影,去無蹤,提起他們,老百姓無不眉飛色舞,喜形于色。庚慶長一直向往著那種刀光劍影,快意恩仇的生活,一直渴望那種仰天長嘯,壯懷激烈,沖鋒陷陣,鐵馬金戈的戰斗人生,一直的一直,他都希望能將自己的一腔熱血和報國熱情在血與火交織的戰場上傾灑,可是,參加革命以來,不但沒有實現心中的願望,反而一直都在東奔西走,偷偷模模,提心吊膽地干著傳遞情報的工作。不過,近一年的地下工作,讓他學到了很多跟蹤與反跟蹤,偵察與反偵察的經驗。漸漸地,他也成為了此道高手。
庚慶長將收集到的信息進行整理分析,得出了個大概結論︰這是一個秘密的,有著嚴密組織的小部隊,往往同時在幾個地方行動,造成了神兵天降的假象。他們行蹤不定,行動也沒有規律,並且毫無破綻,除非他找上你,否則你根本就見不到他的人影,不要說是跟蹤他了。已經是離開畢節保安四團的第八天了,阮俊臣游擊隊在畢節金銀山遭伏逃遁的消息已經傳到了鎮雄,也傳到了庚慶長的耳朵里。最近以來,他頻繁地接觸這支紅軍游擊隊,為他們傳遞著各重各樣的情報,可是,他不想去投奔,因為他總是覺得,那里不適合他,不是他可以鐵馬金戈,快意恩仇的地方。
風清月白,繁星滿天,庚慶長漫無目的地走在鄉間的小道上,欣賞著月光下的景色。遠處是莽莽崢嶸的大山,近處是泉水叮咚的溪流。簑草連天,小橋流水,樹影婆娑,前途迷茫,他不知道他要去什麼地方,也不知道今後的道路將會是什麼模樣,長久以來,他第一次有了這種悵惘的感覺,流浪的況味。夜已經很深了,不遠處傳來了幾聲犬吠,遠遠看去,朦朦朧朧的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村莊。庚慶長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那個村莊的名字,他是從畢節進入鎮雄後信步地走來的,但憑感覺,他前去的方向應該是小時候跟師父一起住過的鎮雄縣城,前面的那個村莊,應該就是他今晚歇宿的地方了。他回憶起了許許多多的往事,腦海里除了失蹤多年的師父,除了跟隨師父學藝時的情形,還老是浮現出一個人影,一張秀麗的笑臉和一雙憂郁的眼神。那人是誰呢?搜遍了記憶,終于被他想起來了,那是第一次執行任務時,在大定瓢兒井川滇黔邊游擊縱隊里接待他的那個女孩,那個比他稍微年長的女孩。當時他怎麼也沒想到,游擊隊里居然還有女的,並且還這麼年輕,這麼漂亮,雖然天天行軍打仗,天天東奔西跑,但滿身的疲憊和征塵並沒有掩去她的秀麗。要是不打仗,要是不當游擊隊,她會更加漂亮,他想。同時又回憶起她給他端來了一大碗飯,不夠吃,又端來了一大碗,可是從開始到結束,除了聯絡暗語和工作需要之外,他們始終都沒有說過一句其它的話;同時,他又想起,第二天要走的時候,她按縱隊領導的要求,將要帶回畢節的信縫在一件襯衣里。哦,襯衣還在,就是穿在身上的這件。庚慶長模模襯衣上的針腳,她飛針走線的模樣依然歷歷在目。多好的一個人呀,如果不打仗,如果世界清平,她就每天做做針線,拉拉鞋底,擺擺家常,那樣的日子,多清閑,多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