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死人臉竟然是和一支隊伍搭伴進入的草原,這顯然和他喜歡獨來獨往的個性不相符合。更讓我驚奇的是,跟死人臉一起進入草原的,竟然是我們在郎木寺遇到的刀疤臉和金絲眼鏡帶領的馬幫。這支隊伍有二十多個人,鬧哄哄的,在雪山下的一塊草地上扎著一堆帳篷,帳篷外拴著七八匹馬。
刀疤臉正躺在一堆干草上曬太陽,看到我後,一下子坐了起來,打了個響指︰「嘿,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秀才!秀才,這草原上的羊肉羶氣不?」引得一群人跟著哈哈大笑。
死人臉走了過來,跟我並排站在一起。馬上沒有人敢笑了,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金絲眼鏡也從帳篷里走了出來,看見死人臉,點了點頭,然後跟一個手下安排了一下。手下馬上給我遞過來手巾和茶水,伺候得很殷勤。我累得要虛月兌了,也懶得理他,一**坐在了地上,一動也不想動。
金絲眼鏡走過來,跟死人臉小聲商議著事情。死人臉明顯有些不耐煩,偶爾點點頭,鼻子里哼兩聲。金絲眼鏡明顯很尊重死人臉,看到死人臉點頭後,才客客氣氣地離去。
這支隊伍都是粗魯的漢子,裝備齊全,糧草充足。大家肆無忌憚地調侃,咒罵著這里的鬼天氣,有時候兩個人還會在大家的吆喝聲中干上那麼一架。這種亂哄哄的氣氛,在這個荒涼冷漠的草原中,讓我感到一種家的溫馨,還有一種別樣的安全感。在這荒無人煙的草地里連續跋涉了幾天,終于能遇到一群活人,重新回到充滿人氣的環境中,我感覺就像是從地獄回到了人間。
刀疤臉也湊過來,給我扔了根煙卷,又讓人給我弄了點兒吃的,跟我在那兒胡天海地胡扯起來。喝完酥油茶,吃了點兒干糧,我渾身暖洋洋的,感覺力量又重新回到了身上。我和刀疤臉簡單地說了一下行程,就說和猴子他們失散了,中途被死人臉給救了。
正說著,從旁邊一個帳篷走出來一個人。我一蟣uo蹲×耍?幌氳接鐘齙攪艘桓鍪烊恕??頤竊諤?猩交坪庸諾蘭嘍酵諍郵保?齙降男喚淌 br />
謝教授看到我,也明顯愣了一下,然後自嘲地笑了笑,搖了搖頭,便招呼我去帳篷里,讓我用帳篷里燒熱的水洗干淨腳。這里天太冷,要是腳保護不好,很可能會凍傷,那就麻煩了。
在這種情況下遇到謝教授,我也有一肚子話要說,趕緊跟他去了帳篷。我月兌下鞋子看看,腳底下磨得全是水泡,好多水泡又磨爛了,幾乎粘在鞋上。我邊用熱水燙著腳,邊和謝教授說話。
謝教授問我上次的黑棺怎麼樣了,黃七爺他們可好。那黑棺的事情太過古怪,再說我也沒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也不好跟謝教授說,就隨便編了個故事混了過去。黃七爺他們的事情,更是驚悚,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謝教授這樣猛然一問,讓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了。我想起剛才在雪山上的歷險,忙跟他說起剛才看到的那個巨大怪物,把話題給岔了開去。
謝教授沉吟了一會兒,說,距這里不遠處有一座達古雪山,雪山上有許多遠古時期的冰川。據說在那些冰川中曾經發現過一些冰河世紀的巨型野獸尸體,我當時在雪山上看到的,也許就是遠古生物的巨大尸骸。
我心里想著,這底下都是積雪,要說是冰川下封住的遠古怪物倒也說得過去,但老子明明看見那邪乎東西的眼珠子還能動。難道說這冰河世紀的怪物一直存活了億萬年?!不過這話我只在心里想想,怕被謝教授笑話,沒敢說出來。
提到從前的事情,我想起黃七爺死在龜葬城里,心中又起了波瀾,忙問謝教授知不知道黃七爺從前的事情。謝教授搖搖頭,說他和黃七爺也就聊過一次,對于他的生平經歷知道得不多,只知道他是個怪人,不和任何人來往,但是對于黃河上的秘聞掌故卻了如指掌。
我心里一動,問他有沒有問過黃七爺,黃河下有鐵鏈子的事。謝教授點點頭︰「這個事情,我倒是問過他。」我忙問他︰「他怎麼說?」謝教授說︰「他對這些事情很忌諱,我再三詢問,他才說了句‘這些鐵鏈子並非凡物,凡妄動者必遭天譴’。」我疑道︰「凡妄動者,必遭天譴?」謝教授點點頭,說︰「還記得當時我給你提到過的鬼眼人嗎?」我說︰「那些神秘的地下三眼人嗎?」謝教授說︰「是的。我總覺得那些神秘消失的鬼眼人,應該和黃河下的鐵鏈有著一些神秘聯系。」我搞不懂了︰「鐵鏈怎麼能和鬼眼人有聯系?」
謝教授點點頭︰「按照古書的記載,那些鬼眼人本事很大,不僅可以驅趕大型野獸征戰,還能尋找到金子等貴重金屬,可以說在那個時代掌握了非常強的財力和物力,別說是自保,就算是侵略其他小部落都夠了。但是他們卻藏匿了這些貴重金屬,然後消失在了地下洞穴中。為什麼他們整個民族在鼎盛時期突然消失了?他們攜帶的大量貴重金屬又去了哪里?他們骸骨的尾骨又怎麼解釋?這些問題,那麼多年來都一直沒有答案。」
我說︰「的確有問題。誰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要去地下受苦呢?」
謝教授說︰「所以說,我一直懷疑,他們攜帶著貴重金屬進入地下洞穴中,肯定有什麼目的。」
我問︰「什麼目的?」
謝教授搖了搖頭,說︰「這就不知道了。古人的思維和我們不太一樣,好多時候很難理解。譬如一些古人追求永生,追求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這些都是我們不能理解的。」
我心里冒出了一個想法,隨口說道︰「謝教授,你看他們會不會和黃河底下的鐵鏈子有關系呢?」
謝教授從眼鏡上方看著我︰「你是說,黃河底下的鐵鏈子是他們制造的?」
我立刻臉紅了︰「我只是隨便說的,我哪懂這些……」
謝教授擺擺手,認真地說︰「有懷疑的精神總是好的,不管想法多離譜,都是值得表揚的。有些人主張思想高度統一,我覺得這是不對的。真理是越辯越明的,歷史最終會證明一切對錯……」
他也覺得自己說遠了,揮揮手,自嘲地笑了笑,說︰「人一老,就愛嘮叨幾句。不說了,不說了……小白,你剛才提出的觀點確實有幾分可能性。我們假設一下,這些鬼眼人將大量貴重金屬隱藏在地下的山洞中,在那里將這些金屬鑄造成許多條粗大結實的鐵鏈,然後用這些鐵鏈去做一些很危險的事情,比如綁住什麼水怪,或者是做成吊索一樣的東西,去吊什麼巨型東西。這件事情很重要,要讓他們傾盡全力去做,將所有的財富和人力全部用上。但是最終這件事情還是失敗了,所以整個民族都死掉了。黃河上只剩下了一些鐵鏈,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這樣。」
他大笑著,拿下眼鏡擦了擦眼鏡片,說︰「要是這一切真成立的話,那鬼眼人要做的事情,恐怕真是已經大到難以想象的地步了。這個謎恐怕要比鬼眼人是如何消失的更神秘。」
我也笑了,笑得苦苦的。這個世界上有許多謎我們無法解釋,甚至無法猜測。但是我怎麼也想不到,如今這些神話傳說一樣的謎團竟然牽涉到了我身上。黃河上的鐵鏈,神秘的深淵大鼎,傳說中的金門,黃七爺和我爺爺神秘的死法,金門祖師爺的真實身份,這一切恐怕要比那個神秘的混賬鬼眼人神秘一百倍一千倍吧!
我又問謝教授為什麼來這里。他並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感慨著世事難料,接著轉向了其他話題。既然他有意回避,我也不好再問。不過看他的感慨,應該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然也不會選擇和這幫人混在一起。因為我和謝教授都沒有向對方坦白,所以聊天也越來越尷尬,後來只好扯扯天氣什麼的。我待了一會兒,把腳上敷了藥,就找個機會出去了。
猴子和宋姨的不辭而別,死人臉的神秘出現,讓我無路可去,只好加入這支魚龍混雜的隊伍。我想著等他們出草原時,跟著他們一起走出去。這幫人匪氣十足,一口苞米子味兒的東北話,像是東北大山里的胡子。不過解放後,胡子不都被圍剿了嗎,死人臉和謝教授又怎麼會加入到這支隊伍中來?這支隊伍的目標明顯也是大雪山,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並沒有選擇猴子上山的道路,而是選擇繞著大雪山轉一圈,準備從雪山背後上山。
這支凶悍隊伍的頭領,竟然是看起來文文弱弱的金絲眼鏡。這人平時看起來像個教書先生,戴著眼鏡,說話很有禮貌,但是隊伍中的人明顯都很怕他。連天不怕地不怕的刀疤臉,見了他聲音都會降八度。
刀疤臉見我加入隊伍,倒還挺興奮,說這次帶我好好見見世面,別成天光知道念死書,死念書!只有謝教授像是有什麼顧慮,搖了搖頭,像是要說什麼,但還是什麼也沒說。死人臉還是那副表情,一副根本不認識我的樣子,直接把我當成空氣。
和刀疤臉混熟之後,我也偷偷問過他,他們到底來這里干嗎。
沒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刀疤臉對這個問題卻很慎重,只是模糊地告訴我,他們這次要進入雪山。我再問他去雪山干嗎,他就開始跟我扯淡了,說什麼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你狗日的吃好喝好不就成了,管他娘的為什麼進雪山干啥!
刀疤臉不說,我也能看出來,這支隊伍去雪山,肯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然誰會千里迢迢千辛萬苦跑來這里?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並沒有按照猴子的路直接進入雪山,而是圍著雪山繞一圈,準備在雪山另外一端進入。不過猴子到底要去哪里,我也說不清。現在在我眼里,猴子這小子越來越深不可測。他好像洞悉許多事情,卻又不能跟我說,弄得神秘兮兮的。我還是有點兒擔心他,他的腳印在雪山怪物那里就消失了,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還有死人臉下山時說過,這里還有一支隊伍,那支隊伍也是要去大雪山嗎?
我對大雪山越來越好奇了,內心深處有一種暗暗的期待,那就是這支隊伍會不會也和黃河有關系,說不定還能從這次雪山之行中打听到黃曉麗的消息。想起黃曉麗,我心中又是一陣難過。對于這個姑娘,我心里的感情很復雜。其實我們認識的時間很短,總共也沒多少天。但是從一開始,我就覺得我們兩個人之間好像有著很深的關系一樣,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尤其是黃曉麗有時候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有著許多糾葛的老熟人。她最後離開時驚艷的哀婉的眼神讓我覺得,是不是我們之間真的發生過什麼,但是這段記憶卻被我忘記了呢?
我不敢再想,索性去跟謝教授聊天。謝教授見我情緒低落,便向我介紹周圍的景色。他指著前面一道道白線一樣的河流,介紹著︰「若爾蓋草原雖然環境非常惡劣,但是也具有非常獨特的美景。它地處黃河上游的大拐彎處,地質非常奇特。在青藏高原不斷隆升時,它卻不斷下陷下沉,成為了一個獨特的低凹地。因為四周群山環抱,這里成為了黃河上游一些大支流如黑河、白河、賈曲的匯流處,寒冷濕潤,排水不暢,最後在若爾蓋草原形成了一個足足有三十萬公頃,中國最大的泥炭沼澤——若爾蓋沼澤。」
他指著前方︰「看,前面就是著名的黃河第一灣。」
我抬起頭,前面是連綿起伏的山谷,山谷走勢平緩,上面長滿了郁郁蔥蔥的小草,看起來像是一塊無窮無盡的大草坪,既清新又美麗。大草坪上有著大片大片燦爛的油菜花、格桑花,遠遠看去,像是大草原上被劃成了一大塊一大塊金黃色和粉紅色的大格子。在一個個大格子中間,一條彎彎曲曲的河流順著山谷肆意流淌,將草原切成了一塊塊孤島。河水清澈,舒緩又沉靜,讓人無法想象,這條沉靜優雅的河流在流經了黃土高原後,竟然變成了全世界泥沙含量最大,像水泥一般黏稠渾濁的黃河。
看著碧藍的天空,燦爛的花湖,我也情不自禁地走到河邊。河邊堆著一塊塊大石頭,大石頭像是腐爛了,外面的石皮剝落,石片打著旋兒綻開,一片一片,像是開了花。
旁邊,死人臉也走了過來,默默地站在那里,看著這些石頭花。
謝教授朝他點點頭。死人臉沒理他,只是在那兒孤零零地站著,凝視著這些石頭花。
我知道他的臭脾氣,索性連點頭都省了,過去找謝教授。介紹說,這一帶是由各類奇石組成的石山,被稱為「石頭山」。在幾億年前這里並不是草原,而是一片汪洋大海。後來經過了數億萬年的演化,地質變動,從前的海底竟變成了石山。不僅是這樣,甚至連石頭都爛掉了,石頭內部都被掏空了,絲絲縷縷,像山花一樣爛漫,奇形怪狀,什麼樣的都有。
謝教授笑笑︰「大自然的奧秘,是人類所想象不到的啊!」
一向沉默寡言的死人臉也淡淡說了句︰「物換星移,海枯石爛。」
我驚奇地看著他,想要拿他調侃幾句,卻見他正眯眼看著遠處的雪山,眼楮里仿佛帶著一絲憂傷。
我心里怦然一動,這個男人又有過怎樣的經歷呢?
謝教授在河水里洗淨了手腳,這里的黃河水是清亮的,並不像我們通常以為的那麼渾濁。
他抬頭看著前方綠得像碧玉一般的草原,眯著眼說︰「你看這草原多美麗,多富有生機,其實這也是地球上最危險的地方之一。你看,那些看似茂盛的草底下有好多深不見底的沼澤,人一腳踩下去,連個水泡都泛不起,一下就會陷入幾米深的沼澤底下。‘人陷不見頭,馬陷不見頸’。當年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爬雪山、過草地,死傷無數。其中最危險、死人最多的,就是過草地。病疫、饑餒、濕寒、沼澤,說的就是這片吃人不吐骨頭的若爾蓋草原沼澤!」
望著這片生機勃勃的大草原,想著它曾經吞噬了那麼多紅軍,我們心中也有些壓抑。謝教授甚至摘下了帽子,對著草原靜默,哀悼著當年永遠留在這里的紅軍戰士。
隊伍不緊不慢地向前走著,一點兒也不著急。大家整天打打鬧鬧,走不了多少路,看著天還沒黑,就趕緊安營扎寨,埋鍋做飯。我甚至懷疑他們根本不想去大雪山,而是在等待什麼人。
就這樣磨蹭了兩三天,隊伍終于到了大雪山背後的山腳下。在這里,已經能清晰看到雪山上繚繞的白霧了。到了河邊,刀疤臉叫了一聲︰「不走了,不走了!娘的,今天就在河邊歇腳!明天咱們再去雪山!」隊伍稀稀拉拉地停下,有人開始搭帳篷,有人在河里提水燒水。
這時候,前面突然有人叫了一聲。隊伍一下子亂了,幾個人胡亂叫著。刀疤臉罵罵咧咧地叫了幾個人,那幾個人還有些猶豫,被他又是狠狠一通罵,叫囂著只要褲襠底下有東西的,都他娘的跟他去!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我和刀疤臉的關系已經不錯了。這人雖然說話粗魯,但人不壞,敢作敢當,像個梁山好漢。我過去問他怎麼了,刀疤臉有點兒慌張,支支吾吾地說︰「媽了個巴子,剛才有人說,在河邊看見了一個弟兄!」
我說︰「那有什麼好激動的?」
刀疤臉神情古怪地說︰「那狗日的……那狗日的前幾天死掉了!」
「啊?!」我驚訝了,「他死了?死人怎麼還能出來?」
刀疤臉嘆息著︰「咳,真他娘是死透了,死得不能再死了,還是老子親手埋的呢!」
我還是有點兒搞不懂︰「那不對呀?」
刀疤臉狠狠朝地下啐了一口唾沫,罵道︰「媽了個巴子,這鬼地方,死人都不安生!」
他想了想,還是把那幾個人叫了過來,再三盤問︰「狗日的是不是眼花了,把石頭看成人了?那個人明明已經被埋了,怎麼會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