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頭看去,突如其來的雨水從四面八方沖下來,匯集到雪山下的山谷中。山谷狹窄幽深,此時全灌進了洪水,變成了一條河道。河道的洪水越積越多,不斷往上涌,眼看著已經到了附近。如果我們再想不出來如何應對,恐怕用不了多久,這唯一的一塊高地也會被大水淹沒。
最可怕的是,山谷中聚集著非常多的毒蛇。山谷被淹後,群蛇出洞,都在水中結成了一個個規模不小的蛇群對抗著洪水,最後順著山洪緩緩往上游。遠遠看起來,它們就像是一個個巨大的花花綠綠的肉瘤子,朝我們這里漂過來。我們嚇了一跳,以前只看到河灘上有不少蛇,沒想到這山谷中竟然會有這麼多蛇。這些蛇密密麻麻,少說也有上千條,而且都是毒性極烈的毒蛇。大家臉色全變了,這些恐怖的蛇一旦上岸,我們恐怕連逃命的時間都沒有了。
前面的道路坍塌,後面是淹上來的洪水,即便我們能躲過洪水,也絕對躲不過毒性極強的蛇群。隊伍立刻陷入了一片絕望和恐慌之中,有人開始小聲抽泣,也有人在低頭咒罵,狠狠地在大石頭上磨著大刀片子。我頓時產生了一種危機感,這時候隊伍可能會在巨大的壓力面前崩潰,甚至會產生嘩變。
金絲眼鏡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他給刀疤臉使了個眼色。刀疤臉馬上叫了幾個兄弟,拿著長槍,子彈啪地上了膛。雖然是對著蛇群,但是那種冷冽肅殺的感覺任誰都看得出來,隊伍中要是有人敢不听指揮,那槍口一準兒就對著他們了。
謝教授身上被雨水澆得濕透了,在那兒冷得直哆嗦。他很不識時務地站起來說︰「不能開槍……不能開槍,會引起雪崩……」
刀疤臉早就對他不滿,這時候便罵道︰「老家伙,你最好給我閉嘴!媽了個巴子,被雪埋了總比被蛇咬死強吧!」
謝教授不敢說話了。底下的兄弟也紛紛點頭,紛紛咒罵著,說這些該死的蛇真是賤種,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偏要闖進來!好吧,待會兒蛇群來了,大爺就送你們歸西!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打死幾個是幾個。臨死前還做點兒好事,算是為民除害啦!
看著氣氛終于有點兒緩和了,金絲眼鏡走到死人臉那里,低聲問他怎麼辦。
死人臉好像並沒有在意即將到來的洪水、蛇群,甚至連隊伍的怨言都不管不問。他背著手四下里走了走,好像在用腳丈量這塊土地的面積。最後他在中間一塊地方停下,說︰「挖開這里。」
金絲眼鏡點點頭,刀疤臉立刻命令大家︰「別扯屁了,手里有什麼家伙就使什麼家伙,趕緊把這塊地挖開。金家小哥發話了,這底下可能有逃命的路子!」
死人臉在這幫人中的威信很高,經刀疤臉這麼一說,大家一陣狂喜,眼楮都亮了,紛紛甩開大刀片子、刺刀、鐵棒往地下招呼。手里沒有武器的也四處尋了尖石頭,朝著地下使勁磕。人多力量大,沒過多久,就挖下去半米多深。不過,越往下越難挖,地下開始出現厚厚一層炭渣一樣的東西。還有人不斷叫著,說︰「他娘的,地底下怎麼埋了木頭,還是松木?!」
仔細看看,地下露出了一大塊樹皮,樹皮下是一根電線桿子般粗的樹干。大刀片子敲上去,黑漆漆的樹皮梆梆響,用刀子使勁一戳就透了。不知道那木頭在地下埋了多少年,芯子都爛透了。再往下挖,底下全是一棵棵風化的老松木,越往下越粗。大家使勁兒扒開幾層,發現底下的松木有大水缸那麼粗,都腐爛得只剩下輪廓,用手一捻就全碎成粉末了。
事情越來越古怪了,這山上絕對不會生長出那麼粗大的松樹,更不要說我們現在是在大雪山的半山腰處,地下都是大石頭,連土壤都不多,怎麼可能生長那麼多的松樹呢?那麼,這些松樹一定是被人運送到這里的。有誰會千里迢迢運送這些笨重的木頭到山上,還要鑿開堅硬的山石,將這些大木頭埋進去呢?而且看起來,這些木頭顯然不是一個年代的。最上面的大木頭,樹皮還是挺結實的,越往下年頭越長,最底下的都已經糟爛了,看起來肯定有上百年了。而下面是不是還有時間更久的老木頭,我們沒有仔細看,也不好說有沒有。這事情看來不一般,竟然會有人連續幾十年甚至上百年,花費巨資將大松木源源不斷地運到這大雪山中,深埋起來,他是不是瘋了?
刀疤臉仿佛想起了什麼,他捏了一撮土聞了聞,不敢置信地說︰「女乃女乃個熊,這……這是桐油味啊!這、這疙瘩咋會有這個呢?不對啊,不對啊!」他來回看著地形,滿臉的不敢相信。
我不知道怎麼回事,也跟著抓了把土聞了聞,確實有一股濃烈的桐油味。見刀疤臉那麼緊張,我便自作聰明地安慰他,說︰「听說這里經常有康巴的馬幫走過,也許他們有一次販桐油,不小心漏掉一桶吧。」
刀疤臉罵道︰「你懂個屁!這麼多桐油,都能弄一個桐油池子了,你就是弄一百個馬幫都整不完!」
他依舊四處走著,邊走邊抓著地下的泥土,頭越搖越厲害。
我覺得刀疤臉有些大驚小怪了,不就是一點兒桐油嘛,那又怎麼樣?別說是桐油,就是火油在地上,那又怎麼樣?
刀疤臉看了又看,後來跑到金絲眼鏡那兒,說︰「老大,大……大事不妙啊!這疙瘩,女乃女乃的,這疙瘩被人整了個局!」
金絲眼鏡緩緩地說︰「怎麼了?」
刀疤臉用一種不敢相信的語氣說︰「這疙瘩……這疙瘩好像是一個粘鷹的圍場!」
听刀疤臉這樣一說,後面跟著的幾個人全炸開了。有人慌忙抓著泥聞,有人往四周看著,都是一臉不敢相信的樣子。
我搞不懂這粘鷹的圍場到底是怎麼回事,忙拉了一個牽馬的小馬仔請教。那小馬仔瘦瘦巴巴的,叫作耙子,平時只管喂馬做飯,被人呵斥慣了。這時候見我客客氣氣地跟他請教,頓時眉色飛舞,個子都像長高了一大截,在那兒跟我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耙子說︰「俺們這幫兄弟都是關外來的,長白山腳下,漁樓村。漁樓村知道不?鷹屯、獵鷹那是杠杠的!俺們那地方的人,技術都是祖傳的,捕鷹、馴鷹、獵鷹,全活都能做!唉,現在這世道是不興了,要是擱在前朝,那都是給朝廷進貢獵鷹的地方。特別是前朝的鷹軍,那捉起鷹來是一捉一個準,都得到過皇帝賞賜的黃馬褂!
「我們漁樓村的人,個個都懂鷹。要不是世道他女乃女乃的太亂,兄弟幾個實在沒有活路,也不至于落草做了土匪,這些年吧,更是活得憋屈,淨往深山老林里折騰。這不,倒了八輩子的血霉,跑到沼澤地里來了。」
我越听越糊涂,忍不住打斷他,問他這桐油和鷹又有什麼關系。
耙子正在大發感慨,被我打斷,很是惱火,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說了︰「這底下到處都是桐油,甚至成為了一個沼澤,這看起來很像是一種古代的捕鷹之術。」
「啥?桐油還能捕鷹?捕鷹不都是用網嗎?」我徹底听不明白了。
他一臉不屑,感慨著︰「現在的捕鷹人懂個屁啊,我們以前在長白山上捉巨鷹,都是用古法,還是古法地道啊!現在人都毛了,他女乃女乃的,捕鷹一般都是用鷹網。但是鷹網不行呀,它的網眼大,容易傷到鷹。這鷹的羽毛一傷到,鷹就廢了一半啦!
「再說了,用網哪能逮到好鷹啊?這《鷹經》怎麼說?‘一年小鷹叫秋黃,麻黃羽毛檸黃眼,使著性子往下沖;兩年鷹叫潑黃,黑背紅眼心發慌;三年鷹叫三年龍,龍爪銅牙人難馴。’鷹網這東西,抓個秋黃、潑黃還勉強湊合,遇到三年龍就麻爪了,更別說其他巨鷹了——沒用,就是個白扯!
「俺們屯子里的老人說,古時候的鷹軍捕巨鷹,都是用秘方熬成一種特別的鷹膠,用鷹膠將鷹粘住。用鷹膠粘鷹,不會傷到鷹的羽毛。捉到鷹後,用一種特制的藥水將鷹膠洗掉就成了。鷹還是撲騰撲騰的,一點兒精神頭都不掉。」
我听他越扯越遠,趕緊叫住他。按他這樣說起來,講一天一夜也講不完。我讓他趕緊長話短說,粘鷹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地下的桐油怎麼就能粘住天上的鷹?
他說︰「咋不能?听俺們屯子里的老人說,這是個古法子,還是元朝的時候從蒙古人那里傳過來的。當年成吉思汗打仗時,有一支大軍,一半是藏獒,一半是巨鷹——藏獒吃人不吐骨頭,巨鷹從天上飛下來啄瞎人的眼珠。一開戰,仗還沒打,先把對方嚇得屁滾尿流,跑都沒地方跑!」
我越听越著急,催著問︰「那鷹膠和桐油又有什麼關系?」
他說︰「哎呀,這個哥哥,你別急啊,听我慢慢給你講!這個老話說得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吃女乃還得敞開懷呢不是?我跟你說啊,這古人傳下來的熬制鷹膠秘方早都失傳了,但是里面最主要的成分,就是用桐油加上松膠,用小火慢慢熬三個月熬成的。所以吧,俺們覺得這地方可能是有人設了個局。女乃女乃的,我是看出來了,他們是想捉大雪山里的巨鷹!」
我說︰「什麼?費了那麼大的勁,就是為了抓鷹!不可能吧?!」
耙子卻嚴肅了,張嘴想說什麼,看了看旁邊的金絲眼鏡,又不敢說,硬生生把話咽了下去,只是擺著手,一臉不屑地說︰「哎,這種事情吧,你不懂,你不懂……」
我見耙子硬生生把話給咽了下去,明顯是怕金絲眼鏡。但要是像他所說的,有人連續幾百年往這大雪山上運送松木,就是為了將松木上的油脂、松油融入地下,將這里變成一個巨大的粘鷹地,來捕捉大雪山上的巨鷹。這麼說的話,這捕鷹的成本也太高了吧!再說了,這鷹到底多值錢,需要用這麼大的手筆?
我突然想起來,在黃河三門峽的古桑園,以及太行山下的巨桑樹下,也發現過巨鷹。那巨鷹飛起來像是一片雲彩,確實夠大的。當年黃曉麗還提出了一個很新鮮的想法,她說這些巨鷹和巨黿壽命都很長,懷疑是古人馴養的,為了完成什麼長達數百年的秘密任務。當時我還嘲笑過她,但是現在回頭看看,老黃河中的事情還真不好說。黃七爺也曾跟我說過,黃河六大家中有「凌雲」一脈,多為女人,懂鳥語,能和飛禽溝通,在采金時經常借助飛禽之力驅趕萬鳥,呈百鳥朝鳳之態。這若爾蓋草原也是黃河第一灣的所在處,不知道這大雪山和黃河之間有沒有什麼神秘聯系。
耙子仔細查看了地下,又左右走了一遍,嘴里念叨著︰「不對,不對,這兒還缺個東西!」
我問他︰「缺啥東西了?」
他皺著眉頭,說︰「是這樣,俺們老家粘鷹吧,並不是粘鷹爪子,那東西粘不住。要用這種膠糊住鷹的翅膀,翅膀上的羽毛被糊住,它咋都跑不掉啦!所以俺們熬制好鷹膠後,要去下膠。簡單說,就是找一圈子樹,或者在地下打一圈樁子,在樹上、樁子上涂上厚厚一層膠。最後,在樹圈子里放上活餌,像是用繩子拴只野雞或者活兔子,在里面蹦蹦跳跳的。這老鷹在天上看到了,就會俯沖下來啄。它一沖下來,只要翅膀踫到鷹膠,就會被糊住,怎麼也跑不掉了!用鷹膠捉鷹,好處是不會傷害到鷹。只要用一種特殊的藥水將鷹膠洗掉,那鷹就一點兒事情都沒有啦!」
我听完他的話,說︰「那不對呀,你要說這里是個粘鷹地,那缺的東西太多了,不只是地樁,還要有引鷹的餌呢!」
剛說完,我一下子愣住了。耙子也張大了嘴,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在那一瞬間,我們都想明白了,他娘的,引誘巨鷹的餌已經有了,那就是我們!
我x!
這里明顯被人設計了一個局,以前這里應該還有一圈鷹樁子,但是被人燒掉了。不過我們在機緣巧合下來到這里,不幸成為了這個局的一部分,成了捕巨鷹的誘餌!
大家顯然都想到了這一層,當時臉色就變了,紛紛在那兒罵罵咧咧,說他娘的老子怎麼說也是一條好漢,絕不能喂蛇喂鳥,狗日的跟它拼了!金絲眼鏡也有些動容,神色不定地看著順著洪水涌來的蛇群,以及前面塌陷的山路,臉色陰了下來。刀疤臉想說些什麼,看了看金絲眼鏡,到底沒敢說,只在那里使勁咳嗽,硬把話給壓了下去。
這時候,死人臉淡淡地說了一句話︰「我們不是餌。」
刀疤臉興奮了︰「金家小哥,你說俺們不是餌?!」
死人臉面無表情地說︰「不是。」
刀疤臉大叫起來︰「兄弟們,別他娘的鬧騰啦!金家小哥說了,咱們不是餌!媽了個巴子的,別擰巴啦!」
大家這才松了一口氣,不過還有人有點兒疑慮,問︰「小哥,這里明顯就是粘鷹地,怎麼會沒有餌?」
死人臉有點兒不耐煩地說︰「當然有餌。」
刀疤臉撓撓頭︰「這個……到底是咋回事?怎麼一會兒有餌,一會兒沒有餌的?」
金絲眼鏡這時候開口了︰「確實有餌,不過這引鷹的餌不是我們,是它們!」他用手指著在峽谷底下的洪水中掙扎的群蛇。
大家猛然一愣,接著琢磨出來這話里的滋味了。這雪山底下都是低窪的峽谷,只有這里一塊高地。上面的道路還坍塌了,一旦下起暴雨,洪水從雪山上沖下來,會將峽谷填滿。峽谷中的群蛇沒處可去,就只能堆積在這塊空地上。鷹是蛇的天敵,最喜食蛇。這台子上堆了那麼多跑不掉的蛇,還真算是非常具有誘惑力的餌了!
我又想起當時和猴子在草原中發現的硫黃岩地基,這件事情也可以解釋了。我們原本想,有人用硫黃岩修建了地基,是為了防止蛇進入草地,看來我們都想錯了。他們並不是防止蛇進來,而是要將草地上的蛇趕出去,趕到峽谷中,把它們全給圈住。這樣一旦到了雨季,峽谷中充滿水,這些蛇就可以用來引誘大雪山中的巨鷹。他娘的,這個峽谷就是他們圈養毒蛇的地方,整個一蛇國!
我也有些發 。他娘的,到底是誰設了這麼大的局,將整塊沼澤草原全部圈起來養蛇?他們到底想做什麼,不可能只為了捕捉巨鷹吧?再想想三門峽中的深淵巨鼎,那里也是一個利用天然山水設計的大局。一旦大雨從山崖中沖入深淵,將溫度降低,人就可以順著大山內部進入深淵中,和這個峽谷圈蛇有著驚人的相似性!
還有,我飛快地轉動著腦子,我們在太行山下的黃河古道中遇到的龜葬城也是這樣,靠沉陰巨木在潮汐沖擊下豎起又降落,才能打開通往龜葬城的密道,這也是充分利用了自然現象所設計的機關!
一時間,我心亂如麻。沼澤地中不知道多少年前就深埋下的硫黃岩,這塊高地下一層又一層腐爛的松木,顯然都不是少數人在短時間內可以完成的。唯一可以解釋的就是,一個非常大的勢力,在數百年前就開始布局行動了。我腦子里仿佛出現了一幅幅畫面,一個非常大的勢力在幾百年甚至上千年前從三門峽到太行山,再到若爾蓋草原、黃河第一灣。他們縱橫在黃河上,開始布一個大到無法想象的局,調動了相當大的人力、物力、財力,利用流淌了幾百萬年的黃河水,百萬年不變的大山、火山、大雨,以及可以生存上千年的大黿、巨龜、蛟龍等,去完成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而且這件事情一直到現在,恐怕還沒有終結。
簡直無法想象,黃河中到底隱藏了什麼秘密,這個秘密究竟有多麼可怕,才會讓人這樣不顧一切地去布局呢?再想起死人臉嚴肅地告訴我,讓我趕緊離開,這里很危險。他憂郁地看著這里的雪山,仿佛曾經在大雪山中經歷過許多往事。他是不是知道一些什麼,為什麼死活不告訴我?
刀疤臉看著不斷漲上來的洪水,好多蛇已經到了邊緣,開始拼命往上躥。他把刀子狠狠地插在地上,恨恨地罵道︰「媽了個巴子,這疙瘩被人下了個死局!待會兒水溜子過來,咱們咋辦?!」
金絲眼鏡說︰「這里的粘鷹柱呢?咱們豎起粘鷹柱,還可以抓住巨鷹。把巨鷹腿腳綁住,讓它帶著咱們下山。」
死人臉說︰「粘鷹柱,前幾天已經被人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