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在看著,金絲眼鏡低低說了聲︰「對不住了,兄弟!」我只覺得後腦處猛然一疼,回過頭去,只見金絲眼鏡冷冷地看著我,手中倒提著一把刀。我撲通一下摔倒在地上,恍惚中听見刀疤臉大聲喊著,朝我這邊沖了過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于醒了過來。周圍是一片黑暗,我不知道在哪里,只覺得後腦突突地疼,腦子像是被攪過一樣,昏昏沉沉的。喉嚨里還有一股腥甜味,我坐在地上吐了幾口,感覺好多了。
黑暗中很靜,我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里,也不知道周圍有沒有其他人。我想起在昏倒之前,金絲眼鏡明明是想敲暈我,然後讓蟲子吃掉我,控制住我的骨架牽動鐵鏈,我怎麼又來到了這里?
雖然金絲眼鏡可能對我不利,但是我沒有選擇。被困在這鬼地方,還不如去喂蟲子爽快。我扯開喉嚨喊了幾聲,先喊死人臉,再喊刀疤臉,最後也不管誰了,就在那兒拼命叫著有沒有人。喊了一會兒,口干舌燥,也沒有半點兒回應,累得我一**坐在地上。這時候,就听見黑暗中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老……白?」
開始我嚇了一跳,再仔細听听,好像是有人在叫我。那聲音很微弱,像是受了傷,就叫了那麼一聲就停下了。我忙叫著︰「誰?!有人嗎?有人嗎?!」我小心模索著朝前走,走了沒多遠,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往下模了模,那輪廓分明是個人!我使勁兒搖搖他,絲毫不動,再仔細一模,身子都冰冷僵硬了,看來這人已經死去很久了。
我嚇得連連後退,又被什麼東西絆倒了,摔在一個人身上。我以為又是一具尸體,嚇得叫起來。沒想到那人被我一壓,卻咳嗽了一聲,接著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小白……」這像是謝教授的聲音,我忙模過去,叫著︰「謝教授?!」那人劇烈咳嗽著,在黑暗中緩緩坐了起來,果然是謝教授。謝教授身上還有一支手電筒,他遞給我,讓我省著用。我趕緊打開,在黑暗中待了這麼久,實在太過壓抑,要是再沒有點兒光亮,估計我神經都要崩潰了。我用手電照了照,周圍空蕩蕩的。手電照不了多遠,只能模糊看到遠處巨大石壁的輪廓,估計這里是一個巨大的山洞。朝里面照了照,手電筒的光柱消失不見了,看來里面應該還挺大。再往地上照照,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幾個人,都是跟我們一起上山的兄弟。我小心地挨個看了看,他們全都死了,也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為了省電,我關上了手電。在黑暗中干坐著,旁邊都是死人,很容易讓人聯想起什麼可怕的事情,我只好不斷地和謝教授說話。謝教授不知道受了什麼傷,說話有些費勁,咳嗽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了一口氣,斷斷續續地告訴我剛才發生的事情。他說︰「唉,我們都錯了,這里還有一支隊伍……」「還有一支隊伍?」我弄不明白了。謝教授說︰「說起來真是讓人不敢相信……當時你被金絲眼鏡打倒了,他要把你扔給鬼蟲,誰都攔不住。好在刀疤臉死活護著你,差點兒跟金絲眼鏡動了刀子。其他人有護著金絲眼鏡的,也有替刀疤臉求情的。這時候……這時候,唉,突然山洞里傳來一陣什麼聲音,像是笛子的聲音,然後山洞自己就裂開了,接著那幫鬼蟲像瘋了一樣沖向金絲眼鏡他們,當時就死了幾個人。大家沒有選擇,只好往山洞里跳,跳下去就遭到了人的伏擊。當時死了好幾個人,我也被人一棒子敲在腦袋上,暈了過去……」我更加驚訝了︰「那不對呀,我、我怎麼沒事?」謝教授苦笑著︰「事情就邪乎在這里……當時刀疤臉見鬼蟲過來,以為跑不掉了,想要拉著你跳崖。沒想到那些鬼蟲只攻擊其他人,根本不攻擊你……後來刀疤臉拖著你進了山洞,之後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了。」我使勁兒撓了撓頭,也搞不懂到底是怎麼回事。
謝教授沉默了一會兒,說︰「小白,我覺得事情可能和你有關系。你不覺得奇怪嗎?那些鬼蟲子為什麼偏偏守在這里?為什麼又要驅使骷髏人去拉開鎖鏈?」我驚道︰「你是說,它們是被人控制的?」謝教授嘆息著︰「恐怕真被我說中了,這些巨鷹、鬼蟲可能都是被什麼人控制的。」我驚道︰「這怎麼可能,有什麼人能控制住它們?」話剛說完,我突然想起黃七爺以前說過,金門後人都有一種特殊本事,就是可以控制蟲蟻鳥獸。難道說這些也是金門干的嗎?還有,謝教授說剛才听到了一陣神秘的笛聲,然後石洞從里面裂開,鬼蟲開始攻擊眾人。我記得黃曉麗當時就是吹奏著一支古怪的笛子,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系嗎?我著急地問謝教授,那聲音到底是什麼樣的,是不是悠長的有些傷感的笛音。謝教授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具體是什麼樣的,就是感覺非常神秘。
我沮喪地坐在地上,又想起一件事情,問他︰「死人臉哪兒去了?怎麼剛才沒看見他?」謝教授說︰「他又消失在這里了。」我說︰「又一次?」謝教授沉默了一會兒,過了好久才緩緩開口︰「三十年前,他也在隊伍里,上次他也是這樣突然消失的。」我一下子激動了,死人臉果然來過這里!我又疑惑了,三十年前?!看他現在的年齡,比我大不了幾歲。三十年前他應該還不會走路,怎麼可能加入勘探隊?
謝教授沒有說話。
我忍不住問他︰「謝教授,你們三十年前是不是到過這里?你們怎麼出去的?」
謝教授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嘆息了一下,說︰「算了,算了,都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我也不怕說出來了。不過你要答應我,要是這次能出去,這件事情就算是爛在肚子里,也絕對不能說出去。」我趕緊答應他,保證不說出去。謝教授想了想,再次開口,他說︰「現在說起來,上次我們來到這里,差不多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事情雖然過去了很久,但是一閉上眼,我還能回想起當年的每一個細節。那真是一件,唉……真是一件無法想象的事情。上次好不容易出去,這次又回來了,看來是回不去了……」
他顯然是動了氣,大聲咳嗽著,好不容易緩過來一口氣,接著說︰「那時候,新中國還沒成立,我還在大學教書。有一天,來了幾個沒戴肩章的軍人,由校長陪著。他們找到我,讓我馬上把工作交給別人,然後參加他們的一項活動。那年月活動多,三天兩頭搞活動,我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也不敢問,就按照他們說的,收拾了行李,坐上了一輛軍用大篷車。坐了幾天幾夜,最後到了一座喇嘛廟里,那里有一支隊伍。隊伍很奇怪,有男有女,有嚴肅的軍人,也有奇裝異服的民間人士。大家沒有相互介紹,就讓我跟著他們,一起來了若爾蓋草原。若爾蓋草原的事情就是這樣,你應該也知道了。」我忍不住問︰「你們也是靠巨鷹進入山洞的嗎?」謝教授說︰「這倒不是,他們中有高人在水里撒了一些什麼東西,就聚集了好多魚。大家做了一個木筏子,跟著魚走,就發現峽谷中隱藏著一條暗河,暗河中有一些特殊的標記。我們跟著標記順著暗河七拐八拐,就到了大雪山。」
那些高人在水里發現的標記,應該就是死人臉所說的「水書」之類的東西。我又問︰「你們去大雪山到底要做什麼?」謝教授卻一下子激動起來,慌忙說︰「這個……這個就不能說了,這個是死都不能說的。」我還不死心,反復追問,還****著謝教授,說他要是說出大雪山中的事情,也許我們就能找到出去的辦法了。謝教授卻苦笑著說,那件事情要是說出來,才真正是怎麼也出不去了呢!這人這麼軸,我也沒了脾氣,在那兒干坐了一會兒,又問他︰「那死……金子寒呢?他開始就在那支隊伍里嗎?」謝教授明顯愣了一下,然後用一種苦澀的嗓音說了句︰「他不是我們隊伍中的人……」我一蟣uo讀耍骸澳悴皇撬鄧?怖垂?飫 穡俊斃喚淌謁擔骸霸諼頤牆?氪笱┤街?埃??鴕丫?諛嵌?恕N頤竊詿笱┤嚼鎘齙攪宋O眨?郎瞬抑亍K?蝗懷魷鄭?攘宋頤恰??包br />
「啊?!」我一下子站了起來,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三十年前,在謝教授他們進入大雪山之前,死人臉竟然就已經在大雪山中了。這怎麼可能呢?!難道他真像我父親所說的,是一個從深淵大鼎中出來的怪物?!謝教授也苦笑著︰「不敢相信吧?其實我也不敢相信,但是事情確實就這樣……更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這麼多年了,他竟然還是那個樣子,一點兒也沒變……」我猶豫地問︰「那他……他在大雪山中做什麼?」謝教授苦笑著︰「不知道,沒有人知道。」我說︰「你們沒有問過他嗎?」謝教授說︰「當然問了,但是他始終沒有說過話。開始的時候,我們甚至以為他是啞巴,還專門找了一個女隊員去開導他。後來才知道,他只是不願意說話。開始我們以為他是怕生,到最後才知道,他根本是不屑于和我們說話。」听謝教授這麼一說,我眼前又浮現出死人臉那標志性的撲克臉,一貫嘲笑的說話口氣。這確實符合他的個性。
我再問謝教授,他們當時是怎麼回去的,他說的還有一支隊伍又是什麼意思。謝教授開始還支支吾吾地掩飾,後來干脆什麼都不說了,堅持自己不能違背誓言,讓我什麼也別問。
沒辦法,我只好再次打開手電筒,想四處看看,能否發現個洞口什麼的,好過在這里等死。結果我用手電筒往下一照,腦子里頓時「嗡」地一下,看到地上竟然有兩個猩紅的大字︰老白。
那兩個大字是用一滴滴的鮮血組成,紫黑色的鮮血像豆子一般滾落在地上,淋淋灕灕,觸目驚心,一直朝前方延伸著,不知道有多遠。
是誰在用鮮血指引道路,這條道路又通向哪里?
我剛想告訴謝教授,身子卻一僵。這血跡還是新鮮的,明顯是剛留下不久。那人一定听到了我和謝教授的對話,但是竟然一聲不吭,反而用血留下字跡,明顯是不願意讓謝教授知道。
我想了想,決定這件事情還是先瞞著謝教授,隨便跟他扯了個謊,說去前面探探路,便小心翼翼地沿著血跡一路追下去。
這樣做很危險,首先,我並不能確定這個人是敵是友;其次,這樣濃烈的鮮血可能會吸引一些猛獸。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我也來不及多想。與其被困死在這里,還不如索性跟著血跡走,說不定能遇到自己人。
我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手緊緊握住那把刀子,順著血跡慢慢走去,同時用手電筒左右照著,希望那個人可以看到。
走了沒多遠,就听見一個微弱的聲音︰「老白?」
我一下子愣住了,想起剛才听到的就是這個聲音。後來我找到謝教授,光顧著問東問西,卻忽略了這個聲音。
老白?這樣叫我的只有猴子,難道是猴子給我留下的記號嗎?
我再也不擔心,趕緊循著聲音急走。沒走多遠,我就看見前面一個黑影,有個人蹲在地上,朝我艱難地招著手。
我激動起來,趕緊跑過去。那人果然是猴子,他渾身是血,用手緊緊捂著肚子。鮮血從他指縫中滲出來,滴滴答答地流在地上。地上有一串鮮紅的血點,原來是猴子用鮮血做的標記,指引我一路走過來。
我的眼淚都要流下來了,猴子到底在這里經歷了什麼?他為什麼不包扎傷口,還要用血給我留下標記?
猴子卻毫不在意傷口,也不回應我的問題。相反,他還非常興奮,笑容顯得異常燦爛,讓人覺得古怪又悲傷。他費力地擠出一個笑容,說︰「老白,對不起……我又騙了你……」
他這句話一說出來,我的眼淚就下來了。這才是猴子,和我從小玩到大的猴子,我的那個兄弟又回來了!
猴子的傷口顯然很疼,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斷斷續續地說︰「老……白……你終于來了。我……我也終于要完成那件事情了……我很高興,真的……」猴子臉色潮紅,非常激動,他這樣更讓我感到害怕。我看著他蒼白的臉頰,想讓他不要說話,趕緊跟我回去。我們有藥有裝備,能救好他。現在什麼都不重要,他活下去最重要。
猴子卻堅決制止了我,他說︰「不,不,老白……你不懂的,我生下來就是為了實現這個目的,能活到今天已經算很幸運了……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來,我活得很難受。唯一讓我高興的,就是擁有了你這樣一個朋友……」
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頭也低低地垂了下去,仿佛隨時會死去。我讓他睜開眼,要他堅持住。我把手電筒塞到他手里,讓他看著周圍的一切,看著我……我大聲喊著謝教授、死人臉、刀疤臉、耙子,甚至還有金絲眼鏡,懇求他們過來救人,但是卻始終沒有人回應我。
猴子又一次睜開了眼楮,艱難地說︰「老白,你要活下去……因為……只有你活下去……才能解開黃河這個秘密……」
我的眼淚流下來了,我說︰「別說了,別說了……我先救你出去!」我轉身要去敲打鐵鏈子,猴子卻用那只一直捂住傷口的手死死抓住了我。他的手上全是鮮血,有些已經凝固了,黏糊糊的,有些干燥,又有些滑膩,讓我怎麼也不敢抽出來。猴子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明顯很緊張。他壓低聲音急切地說︰「兄弟,你听我說,沒有時間了,黃河的秘密就是……」
這時候,黑暗中突然傳來一聲槍響,猴子被子彈打得飛了出去。手電筒高高飛了起來,照亮了他身後——竟然是一個巨大的無底深淵。猴子仰面跌入深淵。手電筒清晰地照亮了他的面孔,他的臉上還帶著那種滿足的笑容,也帶著些不甘,帶著些遺憾……我大叫著撲向深淵,只看見手電筒撞在鐵鏈子上,四下里跳動著,照亮了深淵下密密麻麻的鐵鏈子,最後落到下面那個仿佛無窮無盡的虛空中。虛空中,猴子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黃曉麗……她……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