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天堂的鑰匙 第七章 二分塵土,一分流水

作者 ︰ 蘭靈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拋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

縈損柔腸,困酣嬌眼,欲開還閉。夢隨風萬里,尋郎去處,又還被、鶯呼起。

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

hunse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蘇軾《水龍吟》

晚上,芷楠走在霓虹閃爍的大街上,身前身後都是急速行駛的車輛,別看是下班的高峰時候,交通有點堵,可是人們回家的心卻像是搭在弓弦上的箭。

這次,她既沒有乘公交,也沒有打出租。

她知道自己的神智有點不清,她怕乘公交坐過了站,打出租說不清地址被人送錯了地方,或者是被司機看出這個女人有點……招來不測。其實,別看她走路像是多喝了幾杯的樣子,可是她的神智還是出奇地清醒。

她是一步步數著星星,追著月亮往回走的。

她的步伐很慢,步履沉重,她是一步步看著前面自己的影子走下去的。她覺得人真是怪了,影子就在眼前,可就是追不上,似乎永遠都追不上。

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

她的頭腦中閃現的已經不只是那個愛字了,而是一個年輕女人的照片——一張瓖在鏡框里的好像還很有品位的女人的照片。

清揚的秀發飄散在肩頭,一雙會說話的大眼楮里滿是自信和對他人的嘲諷,芷楠就感覺到了被她嘲諷的滋味;目光犀利如同晴天霹靂,芷楠一看到照片中的女人就被深深地震撼了一下;脖頸里黑亮的珍珠項鏈,黑得純粹而恐怖,像是恐怖片里穿幫的一個失敗的鏡頭;一件湖藍色的連衣裙,仙是仙得讓人窒息,可是在芷楠看來這藍色的妖姬不亞于尼斯湖里傳說的水怪;她就那樣地莞爾一笑,鏡框外的她頃刻間已經是魂飛魄散,體無完膚了。

她已經不記得是誰把她帶到那個像是遭了劫匪一般的凌亂不堪的辦公室,她的第一感覺就是這里一進門不是有一架愛字的屏風嗎?後面分明還有松竹梅蘭四君子,怎麼現在……

它們都到哪里去了呢?難道說走了一個方圃,其它的他隨身攜帶的東西都跟著去了?我為什麼沒有跟了去?我跟他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呢?我們曾經還有那麼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你知我知大家都知的所謂的關系……

抽屜不情願地開了,她累得手腕都有點酸了,好像听到了什麼好听的別樣的音樂一樣。人家別人听音樂會听得陶醉,而芷楠卻會陶醉到仿佛掉到了醋缸里,浸泡得每根神經每個血脈松脆得咯 咯 響了。

她記得每年的夏天,趙君堂都會買上幾個泡菜壇子拎回家,為的是自己親手做有機醋,院子里有現成的紫藤花。每到紫藤花開的時候,他們一家人三員將官齊上陣。

女兒踩到爸爸的脖子上;爸爸的脖子上掛個大口袋,里面裝滿了采摘的紫藤花;媽媽的眼神比較好,指揮著哪里有新開的花,哪里有馬蜂在行動,哪里有斑斕的蝴蝶,哪里飛進了玲瓏的蜂鳥……

她看著女兒跟爸爸一瓶瓶地往頭小肚大的泡菜湯子里倒著老陳醋,再往里面塞紫藤花,然後再加點益生菌,好了要加的材料也就這些,剩下的就是蓋好上面的那個玻璃碗,外面用水封好。為的是夏天這里不至于成了蚊子的繁殖地,他們不會只加生水封住空氣,而是加過濾過的純淨水,然後再在水里滴上幾滴雙氧水,呵呵,一壇子新鮮的有機的美味好吃的紫藤花醋就這樣做成了。

芷楠覺得自己此刻就像是泡菜壇子里新鮮的紫藤花,慢慢地等待著被浸泡被釀造的過程,想到這里,她的心里不由得一股股地冒著酸氣。

她記得她的手慢慢地慢慢地往里面模呀模,沒有想到模到的就是這個鏡框。

嘗到了被浸泡被釀造的滋味,她沒有心思繼續尋找什麼意外的發現了,她也不抱著什麼希望了,還能夠有什麼希望?簡直是白日做夢,異想天開,黃粱一夢!

她知道擺在她面前的不是一張桌子,也不是一個抽屜一把鎖,而是一個黑洞——記憶的黑洞,這個黑洞里,有現實,也有記憶,有男人,也有女人。

可是,那個鏡框里的女人到底是誰呢?她從來也沒有見過,也幾乎沒有听方圃談論過什麼女人,甚至連個女人的影子都沒有談論過。

這不是方圃喜歡的女人,或者說是喜歡過的女人。他要是真喜歡這個女人的話,他為什麼自己不隨身帶走?反而留下來讓我知道?或者說就是送給我呢?

這是方圃喜歡的女人,或者說是他喜歡過的女人,甚至要準備著跟他結婚的女人,他為什麼自己不隨身帶走?反而留下來讓我知道?或者說就是送給我呢?

我知道了唯一能夠解釋的答案就是︰他是用她來報復我的,報復我對他的負情,報復我對他的清醒的理性,報復我沒有給他一個可以重新再來的機會,報復我對他的……

她邊走邊想,邊想邊走,想想走走,走走想想。

她走著走著,看到機動車道上一輛紅色的小轎車猛地一個狐步舞,轉了一圈後,倏然停止,好在前面是紅燈,排著火車蟲般蠕動的隊形,不然的話倒霉的大概不只是一兩個人,或者一兩輛車吧?

看著看著,她笑了,自己一笑,身體也好像是接通了電源,不停地扭動起來,仿佛自己也變成了火車蟲中的一小節。

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了,太陽早就掛在西方的樹枝上了,也可以說是藏在密密麻麻的黑亮的葉子中間,總之,是看不見了,也感受不到了它的溫度了。

她的目光發出如同白熾燈的光芒,熱量不大,但是密集,假如面前放著一張白紙的話,她知道她會把它點著的,就憑借她自己的那點溫度,那點能量。

她很希望她的面前,眨眼的功夫就會出現一個他,她想看到他猥瑣狼狽的模樣,最好把他曾經失去的那半根腿也找來,她可以抱著那半根腿哭上個兩天兩夜,但她就是不看他一眼。

她希望看著他的眼楮慢慢地慢慢地往下面凹陷,直到陷進地球的黑洞,那個常年刮著龍旋風的地方,據說曾經的一個月亮就是被這個黑洞吞食掉的,所以後來月亮害怕了,也就臣服了地球,圍著地球轉了。

人們都把男人比作太陽,女人比作月亮,此刻的芷楠想那是不對的,男人應該是月亮,女人應該是地球。

地球孕育出蒼生萬物,吸附住江河湖海,托起珠穆朗瑪,腰纏青藏高原,那都是母性的本能和魅力所在,作為男性的月亮只不過守家衛國的一顆巡邏星而已。

在家里家外,男人不也要承擔起這樣的責任嗎?

《易•系辭傳》曰︰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

有了天地,有了乾坤,有了陰陽,有了男女。

芷楠的腦子現在出奇地靈活,可是想法都是稀奇古怪,不著邊際。她沉浸在她自己的一個世界里,茫然不知在她的後面,一個男人頎長的身影,他一直尾隨芷楠而來。他不是別人,正是楚荊。

他一步步地緊跟著芷楠,芷楠的每一個迷離的眼神他都看在眼里。他是從芷楠把辦公室的門猛地一甩那個動作中領悟到了個中緣由,當時的他正在指揮著別的部門的人搬運東西,因為是整棟大樓都要重新裝修一下。

芷楠上去的時候,他是看在眼里的,他還跟她打了個招呼,可是也就十分鐘的功夫,芷楠就摔門而出,這一點是他一點兒也沒有料到的。他看著她有點跌跌撞撞地下樓,一路小跑著奔出辦公樓,他趕緊跟旁邊的人交代了幾句就追過來了。

令他想不到的是,芷楠既沒有乘公交,也沒有打出租,她竟然是一個人慢慢地靜靜地走在人行道上,具體說是踩著盲道而走的。

看到這一幕的第一反應是他想回去開車子送她一程,可是因為模不清芷楠心里的想法,他也不敢貿然行動,一是怕打擾到芷楠,他知道芷楠不是一個沒有頭腦的女人,只是這一次的反應卻是出乎他的意料,沒有想到平時那麼理性的一個女人,那麼波瀾不驚,寵辱皆忘的一個靜如處子的一個女人卻也有情緒失控的時候;二是他要給遠在他鄉的方圃一個交代,畢竟方圃跟芷楠的關系不一般,再說方圃還是自己的大哥,方圃的事情就是楚荊自己的事情,方圃放不下的人也就是楚荊想要關心保護的人,何況芷楠還是自己生意上的搭檔趙君堂的老婆,這樣的裙帶關系可也不比尋常。

總之,不管從哪一個方面講,芷楠的問題一定意義上講,也就成了楚荊必須履行的責任和義務,她的安全問題現在看來是最大的問題。

就這樣,他們一前一後地走著,芷楠在前面像團立秋以後的柳絮,輕飄飄地左右游移;而楚荊則是謹小慎微,步步為營,像是準備著應對一場沒有硝煙的高科技的戰爭。

芷楠的手機響了,她狂亂地拉開挎包的拉鏈,一通歇斯底里的亂翻後把手機放到耳邊。里面傳來女兒媽媽媽媽的哭叫聲,芷楠的神經一下子清醒了,

淼淼,媽媽回來了,媽媽回來了,媽媽馬上就到家了,你等著啊!

為了緩解女兒焦急哭鬧的情緒,芷楠做了一下深呼吸,告訴媽媽你在做什麼呀?晚飯吃得什麼呀?爸爸在做什麼呢?他沒有陪你玩兒嗎……

楚荊一听這樣的聲音,放心了,但是,他沒有停下跟蹤的腳步,他想看著芷楠走進她的小區,走進她的家門,走進……他才能夠走開,不然他知道他沒有辦法跟方圃交代,雖然他並沒有指示他這樣做,但是他知道只要做有利于芷楠的事情,應該都是對的。

芷楠還沒有走到門口,女兒已經在那里等著了,看見媽媽回來了,女兒伸展著小胳膊呼啦呼啦地跑過來,這樣的鏡頭對芷楠來講真的很美。

看見孩子,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她像是說自己,也像是說給我們所有的人。

楚荊目送著芷楠走進了小區,走進了她的家門,然後,楚荊默默地離開了。他走到馬路口,攔了一輛出租車,一路絕塵而去。

半個小時後,車子在辦公樓前面停了下來,楚荊下了車直奔方圃的辦公室而去。辦公室里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桌子,半開的抽屜,似乎還在搖擺的一把鑰匙,倒扣著的鏡框,擺放整齊的深藏在抽屜里面的一個厚厚的信封——似乎沒有受到任何的打擾。

楚荊審視了一下抽屜里的東西,然後撥通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傳來方圃暮鼓晨鐘般的聲音︰東西她都拿走了?

不,她沒有拿——一樣都沒有拿,東西還都在。楚荊匯報著結果。

對方沉思了一會兒,今天就整理好,找個快遞直接送到她的家里。

楚荊有點吃驚,他想了想說這樣做好像不大好吧?

方圃堅定地說︰有什麼不好的,這樣做大概是最好的處理方式。這兩樣東西已經陪伴了我這麼多年了,我不想拿這些東西來折磨我自己,這些東西都是寫給她的,也是為她制作的,她願意收下就收下,不願意收下就直接扔到垃圾箱里去,那是她的選擇。在我這里,我就像扔掉了一個陳年的捆縛在我身上的包裹,我不想再繼續背負下去,否則對于我,或者對于她,都沒有好處。這些年,我已經被這些東西壓得夠累的了,我應該有我新的生活了。她也有她自己的生活,她的生活穩定而平靜,沒有人能夠打擾到她的安寧。我已經很累了,我也要開始我新的生活了,不然一個大男人太兒女情長了,那還有個什麼出息!

楚荊听後,心里一陣輕松,他不由自主地說大哥你在那邊還好嗎?這句再普通不過的話。

沒有什麼不好,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是純淨的,包括天空中的藍天白雲,多少年都沒有好好地看看藍天了,真高遠啊!是這里的一切讓我幡然醒悟,失去的畢竟失去了,找回來的已經不再是從前。腦子里殘存的大概也就是破碎朦朧的記憶了,可是時間,我們過的每一個分鐘才是最寶貴的,我們每一個人都不應該浪費。

方圃干淨明澈的語言像是九月的天空,讓楚荊深受感動,他還想听些什麼,可是電話那頭的卻沒有聲音了。他喂喂了幾聲,電話那頭傳來嘟嘟嘟的聲音。對方已經掛斷了。

趙君堂看著老婆孩子親熱的樣子,也走過來湊湊熱鬧。

來得這樣晚,飯都冷掉了,還一個勁兒地抱怨自己的身體不好,這樣不按照時間吃飯身體會好嗎?小孩子要是被你這樣養的話,早就養死了。

說到這里,他走到廚房,從蒸鍋里端出熱騰騰的飯菜。

女兒說爸爸做得可好吃了,滿滿的一大碗我都吃下去了。

芷楠一看,還有自己最喜歡的炒米粉,里面加了青豆、牛肉粒、胡蘿卜、香干、香菇、秋葵、茭白等東西,調味品就是趙君堂親自做的番茄醬了。

女兒說媽媽,爸爸做得這個番茄醬可好吃了,比外面賣得好吃多了。

還沒有等芷楠開口,趙君堂說當然好吃了,成本多高啊,光是橄欖油就加了好幾兩。

芷楠說只要對我們的身體有好處,加再多也沒有關系,花錢吃個放心,這個錢花得值得。

現在的芷楠跟剛才人行道上的芷楠簡直是判若兩人。她似乎忘記了在方圃辦公室里發生的一切,更不會想到自己在人行道上的夸張的行為。

吃完飯後,趙君堂說等等我可能就忙起來了。

芷楠說怎麼了?項目談下來了?

趙君堂說別的地方的項目還好說,先把這里的項目做好。我跟楚荊也談過幾次,覺得應該先把新的樓盤建起來。

芷楠的眼楮里閃現出一股異樣的光芒,那樣的光芒慢慢地爬上趙君堂的臉,他的脖頸,他的胳膊,他的肚子,他的……

趙君堂被她看得有點不自在了,他定定地看著芷楠說這樣看著老公干嘛?

芷楠說沒有什麼,就是想這樣看你一樣,怎麼受不了了?

趙君堂說我會受不了嗎?我什麼都能夠承受!老婆別說看一眼,就是砍一刀,又算什麼呢?我讓你知道這才是真正的男人,真正的老公。

芷楠一听,苦笑了一聲,說你就別吹牛了。

不知什麼時候,女兒跑到院子里去了,爸爸媽媽快來看啊,月亮彎彎得,真的像眉毛哎!

廚房里的芷楠跟趙君堂一听女兒的喊叫,芷楠說你快去跟女兒看看,我來洗碗,別忘了多給她講點有關月亮的知識。

趙君堂說講什麼講,你還怕她到時候不知道啊?是塊讀書的料,什麼都不需要大人講,也能夠讀好;不是那塊料的話,大人就是磨破了嘴唇,費勁了心血,她也讀不好。我們讀書的那個時候,有哪個家長天天盯著的?不也都成才了嗎?現在的孩子就是欠立規矩,說白了就是欠打!

芷楠說你別忘了,咱們可是女兒哦,女兒要富養的,窮養兒子,富養女嘛!

趙君堂說不管兒子女兒都要窮養,太寵了別說以後,現在就會出問題!

芷楠說我們寶貝現在不是沒有出問題嗎?你未雨綢繆呀!

趙君堂說什麼事情不需要未雨綢繆啊?還不都得提前做好準備?不然突發事情一下子來到眼前的時候就一切都來不及了。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芷楠的心咯 一下翻了個個,心里說不上什麼滋味,酸甜苦辣咸,樣樣都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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