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天堂的鑰匙 第二十二章 絲網絲斷,魂不斷

作者 ︰ 蘭靈

綴玉聯珠六十年,誰教冥路作詩仙。浮雲不系名居易,造化無為字樂天。

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滿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愴然。

李忱《吊白居易》

第二天,天氣格外地好,市區的天空罕見地出現了幾朵白雲,像是漂浮在水上的水銀一般,在浩渺的蒼穹蕩來蕩去。

絲網大廈後面的小花園里聚集了很多人,警車和救護車都開來了。松抱槐樹下的椅子上癱坐著面容慈祥的老社長,他的眼楮微閉著,似乎留有一絲殘存的微笑。身邊是一摞發黃的報紙,有一張還在他的手里被緊緊地捏著。老花眼鏡斜挎在鼻梁上。

人們把手指放在他的人中處,他已經沒有了呼吸,醫護人員趕緊把他抬上擔架,據說當時他的身體還有一絲暖意。

這是早上七點鐘的時候發生的事情。老社長是被清晨的一個清潔工發現的,該人員正好過來打掃衛生,一開始以為老人在休息,再細看還真是把她嚇了一跳,她趕緊掏出手機報警。

警察來了以後,迅速拉起了警戒線,其實最後證實了老人不是死于非命,而是死于心髒病。

過後,那位清潔工說這個小花園平時是看不見一個人的,最近卻總是發現這位老人在這里坐著,而且一坐就是幾個小時。不過,今天早晨他來的實在是太早了,平時都是過了九點以後才來的。

清潔工絮絮叨叨地跟周圍的人們呢訴說著。人群中大多數的人是沉默的,因為他們根本就不認識這樣的一位老人,更不知道他的身份。

絲網的員工大多數是八點半以後才來上班的。大家知道了老社長的消息後臉上是不同程度的痛苦的表情,特別是芷楠,她可是老社長一手栽培出來的,她最了解老社長,老社長也最了解她,他們兩人可以算是忘年交了。

芷楠一個人默默地走進了老社長的辦公室,在這里留下了太多的關于他的回憶,而且就是在中間辦公室里她親自聆听老社長的教誨,他給她講授如何做報紙,如何成為一個稱職的報人。

她的腦子里像是放電影一樣頻頻出現一組組鏡頭。在她的印象中老社長一直就是這個樣子的︰微禿的頭頂,刻板的表情,一雙幾乎每天都會布滿血絲的眼楮,還是個層次分明的雙眼皮,可見他年輕時候的剛毅和英俊。

他的書櫥里擺滿了書籍和報紙,整整齊齊,一絲不苟。書櫥中間那一欄,擺放著一張老舊的照片,顏色都發黃了,瓖在一個木頭鏡框里,那是一張合影,是他跟太太的合影,那個時候的他們還很年輕,他留著當時很流行的中分發型,穿著長衫;她則是一副學院派打扮,齊耳的學生頭,中長款的旗袍;他們臉上的笑容是一樣的︰恬淡,靜穆,平和。芷楠看著看著,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樓梯里傳來沉悶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開始的時候細若游絲,進而越來越大。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地推開了,從外面走進來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芷楠怔了一下,她剛想開口問你是誰。男人說我是來整理我父親的遺物的。

芷楠的心一下子放下了,她說我正好可以幫你。

男人話語不多,他把抽屜一個個地打開,又關上,書櫥的門一扇扇打開,又合攏。芷楠幫他一件件地整理打包。

男人的目光由桌子轉移到書櫥,在書櫥的第二欄,他的目光凝固了,他看見了那個相鏡,手顫抖著伸了出去,一把抱在懷里,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

芷楠注意到了他的微妙變化,她為了緩解一下氣氛,也是為了減輕他內心的痛苦,說他們的愛情肯定是很讓人羨慕的。

男人緩了口氣,說其實,我的母親早在我出生幾個月就過世了,是我的父親把我一手帶大的,我的上面還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我的父親這一生實在是太辛苦了。

芷楠點了點頭,說以前老社長從來也沒有跟我們說起過家里的事情,我們原來還以為他的家庭很美滿呢,可是沒有想到……

男人說他是把工作當成家庭婚姻來經營的,他的工作就是他的愛情和婚姻,所以他能夠始終如一,一絲不苟。

芷楠是啊,他是我們社里的脊梁和靈魂,沒有他,我們絲網不會有今天的成就。

男人默不出聲了。

芷楠停頓了一會兒說他以後就沒有再找嗎?

男人搖了搖頭說我們曾經為他操勞過這個事情,可是他不想考慮這個問題,他說他的心里已經容不下別的女人,他的心里只有我的母親,並且死後還可以跟母親聚首,要是再找別的女人的話,到了死後上了天堂他們就會糾纏不清的,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芷楠說他真是太偉大了,不管什麼方面都替我們樹立榜樣。

男人說只是他給自己的時間太少了,他不該走得這樣早。

芷楠心有感觸地說是啊,我們都沒有想到他會走,前一段時間他們還一直探討動遷的事情呢,他還說自己回家休養去了,沒有想到他卻……

說到這里芷楠說不下去了。男人也哽咽了,他用手擦了擦眼楮說,他走了也放心不下這里,這里才是他的家,他太愛這份事業了。

芷楠說他一直擔心絲網被改制,或者動遷以後變了味,其實,這塊地方我們還是可以保留下來的,只是我還沒有來得及跟他說,他走得太倉促了。

男人一開始有點驚訝,繼而平靜地說人員都搬走了,留下個空殼有什麼用呢?就像一個人,五髒六腑都被摘掉了,軀殼又能夠保存多久,他是看不到保存的希望後才決定走的。平時,他的口袋里都裝著救心丸,可是今天他的口袋里卻是空的,我知道他是決意要走了。

芷楠的眼前一片模糊,好久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男人收拾好東西就走了,走的時候只帶走了那個相鏡。

樓道里沉悶的聲音越來越遠了,芷楠的心卻一點點地沉重起來。她關上了社長辦公室的門,走到樓道的盡頭,在那里可以清楚地看見後面的那個小花園,那個松抱槐下的躺椅。

有的時候她就是在那里跟樓下的老社長打個招呼,告訴他吃午飯的時間到了,要不要她幫他帶一份飯過來。

他會仰頭望著她,說好啊。

可是,今天,樓下的躺椅上卻空寂一片,就連下面的地面幾乎也是寂寞的,但是,樹上的葉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卻落了一地,清潔工不是早晨剛剛掃過嗎?怎麼短短半天不到的時間,葉子就落了一地?

芷楠愕然地想到,萬物有靈呀!跟樹呆久了,樹也會對人產生感情的,何況人呢?

芷楠正在望著下面的葉子出神,小鄧走了過來,說楠姐一個人又發呆了?

芷楠打了個冷顫,回頭看了小鄧一眼,說飯吃過了?

小鄧說都什麼時間了還不吃飯?你還沒有吃呢?

芷楠嘆了口氣,說肚子一點兒也不覺得餓。

小鄧說那都是因為你思慮過重,心里有事情堵著。

芷楠說現在社里出了這樣的事情,我能夠輕松嗎?

小鄧說人死不能夠復活,把心放開,讓死者也早早地安息。

芷楠說是啊,活著的時候不知道珍惜,到那個人沒有了,才知道失去得太多。

小鄧說說文學的就是多情善感,死人不是很正常的,何況還有心髒病?

芷楠說他原本可以不死的。

小鄧說怎麼講?

芷楠說他今天的口袋里是空的,平時他都裝著藥的。

小鄧說那看來他是故意的了。

芷楠咬著牙齒,痛苦地點了點頭。

小鄧說這老人的心理也實在是太難捉模了,不就是挪動一下地方嘛,至于把自己的老命賠上?

芷楠說這就是他跟我們不一樣的地方,我們有時候還巴不得挪動一下呢?

小鄧說就是嘛,每天一走進絲網就像是走進一活棺材似得,光是走那個樓梯就夠讓人心里翻騰的了,吱吱呀呀的,真讓人受不了。

芷楠說習慣了就好了。

小鄧說習慣這樣的環境我有病呀?芷楠說那是你對它還沒有感情?老社長早就習慣了這樣的聲音,所以他把生命留下來了。他是把這里當成家的,把工作當成愛情和婚姻經營的。

小鄧說呵呵,有老婆才有家,好吧?

芷楠平靜地說他老婆早就死了。

小鄧說早就死了?

芷楠說是的,是他的小兒子說的,他在很小的時候他的母親就去世了,老社長再也沒有找過別的女人,他忘不了自己的老婆,還說要是再找的話那等到大家都死了以後到那邊就糾纏不清了。

小鄧說這都什麼邏輯呀!人家那些找了三四個的都沒有什麼嗎?

芷楠說這就是人跟人不一樣了。老社長是真正重感情的人,是真正懂得女人的人,他的老婆別看死得早,我覺得她哪怕在地下也是一個幸福的女人。

小鄧說楠姐,看你說得,難道你的心里還真的羨慕起人家來了?

芷楠說羨慕歸羨慕,可還得面對現實,還得艱難地生活下去,不是嗎?

小鄧說你又觸景生情了。

芷楠說難道你的心里不也是嗎?

小鄧的臉上微微一熱,說我的心里怎麼說呢?很平靜,很平靜。我們有一天或許也會這樣死去,有人嘆息,有人扼腕,有人——也很平靜地看待我們。

芷楠說我們看到過太多的死亡案例,我們的心已經慢慢平靜了,平靜到了冰冷的程度,可是老社長的離去卻讓我們的心慢慢復蘇了,他選擇離去的地點很好,一把躺椅,旁邊是他心愛的一摞報紙,也是他為之付出一生的事業所在,一棵松抱槐,象征著團結友愛的另類樹種,但是你發現沒有?下面已經是落葉滿地了。

小鄧說這有什麼,這幾天一直刮大風,樹葉當然很容易被吹落了。

芷楠說是嗎?一直在刮風?我怎麼沒有感覺到。

小鄧說那是因為你把生活都當成文學了,照這樣下去你會走火入魔的。說到這里,小鄧呵呵地笑了起來,芷楠听後也覺得頭腦一下子清醒了很多,臉上不由得也露出幾絲苦笑。

他們兩個正在為老社長的死而感概的時候,小鄧的手機響了,里面傳來一個女人嬌滴滴的聲音,老公,今天冰箱里的菜沒有了,你下班的時候順便去超市買點菜吧。

小鄧一看是老婆的電話,唉唉地說個不停。

對方說老公,別忘了我最愛吃的甜點,還有寶寶們最喜歡吃的意大利披薩。

小鄧又是一陣的唉唉。

芷楠在旁邊听著,心里想笑,可是又笑不出來,她忽然想起走掉的老社長,心里又一陣難過。

小鄧接完電話,臉上像是開了朵花。

晚上回到家里,芷楠跟趙君堂說起老社長的死,趙君堂輕描淡寫地說這有什麼了?人都要死的,死了他就不難受了,不然,看著絲網被清空的話,那他的心里肯定比死還要難受。

芷楠說你什麼邏輯呀?你以為你嘴巴里吐出來的是擦**的紙呀,那麼不值錢!你就這樣評論人家的!

趙君堂說這事跟你有關系嗎?沒有關系的事情就不要講。有人早就說了現代人最好什麼都不要看,連電視也不要看,生活就太平了。

芷楠說跟我肯定有關系的,畢竟是我的上司和導師呀。

趙君堂有點鄙夷地說說是上司還差不多,導師你也說得出?你未必太敬重你們社長了。

芷楠說你再也沒有機會跟他哪怕是說上一句話了,你看看人家對老婆的情誼,一輩子不變,並且死了以後還要在一起,人家兒女主動給他找女人,老社長都不要,你看看現在你們這些男人呢,巴不得天下所有女人都為自己所有所用,恨不得天下的孩子都是你們的種才好呢!

趙君堂嘿嘿地笑著說這老頭死就死了吧,不然他活著也是讓我們這些男人難堪。

芷楠說你看說真話了吧,承認就是了。

趙君堂說承認什麼了?

芷楠說你自己知道呀。

趙君堂說還不都是那些那些爛女人先gy我們男人的,不然男人怎麼會變壞呢?

芷楠說你呀,真的是讓我怎麼說你呢,墮落到了極點了。

趙君堂說墮落什麼呀?你放心,你老公絕對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情的。

芷楠冷笑了一聲,剛才還大言不慚呢,現在又一套托詞,真佩服你的大腦,瞬間急轉彎呀,你這還算正常嗎?

趙君堂說有什麼不正常了,是你自己不正常,不知道是哪個古墓里鑽出來的。

芷楠說我告訴你,我愛老社長這樣的男人,這才是真正的男人——重情,守信用,盡職守,老成持重,一絲不苟。

趙君堂說你愛就去找呀?沒有人會擋著你。

芷楠說你想擋也擋不住。

趙君堂說說著說著還真來勁兒了,怎麼咱們就不能夠好好地交流一下呢?

芷楠說道德觀價值觀都不一樣,看來該分了。我看電視節目,看到比咱們關系好得多的夫妻都分了。

趙君堂說要不說了女人不能夠看電視,看多了腦子就亂套了,一胡思亂想就要犯神經病了,男人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芷楠說說得好像你還是一個受害者似得。

趙君堂說怎麼不是?

芷楠說不跟你說了,對牛彈琴!看來真該換一個了。

趙君堂說好啊,不是有現成的等著你嗎?你就去吧。

芷楠說你還算人嗎?

趙君堂把旁邊的椅子一推,說你以為你給我的生活很舒服?我是在受罪!你的心里想得是誰你以為我不知道呀!

芷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說既然大家都挑開了,那就不用打啞謎了,我問你,你以為你給我的生活舒服嗎?你以為你跟你單位里那個胖子的事情我不知道呀?男人外面有了花頭你以為做老婆的會不知道?除非她故意裝傻!

趙君堂喘了口氣,很平靜地說我要是喜歡她的話不早就娶她了,還用等到找你嗎?一個女人有什麼好的?何況還是一個胖女人!

趙君堂的話一下子把芷楠給氣樂了,她壞壞地笑著說你不就喜歡又白又胖的女人嘛?

趙君堂也被芷楠的話給氣樂了,他攥著拳頭走到芷楠的面前,揮了揮拳頭說你再亂說小心我真的揍你!

芷楠說來呀,以前也不是沒有打過?不還是為了狗跟肉包子的事情!

趙君堂恨恨地說你這個女人呀,這張嘴巴真的是臭。

芷楠說不是臭,是我能夠說到你們這類人的心里去,擊中了你們的要害。

趙君堂說我呢,一拳就能夠擊中你的要害,說著揮拳過來,猛地把芷楠抱在懷里,芷楠說就知道你這幾下子。

趙君堂說知道又怎麼樣?你不還是我的老婆?誰也搶不去。

芷楠仰著臉看著他說那可不一定哦,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就跟別人走了。

趙君堂說你跟了別人,我跟誰呀?

芷楠說跟你們公司里的那個胖子吧。

趙君堂說那麼胖的一個人,我的口味又不重的。

芷楠說你們不也是有一腿的嗎?

趙君堂說那都是在你之前發生的好吧?誰在結婚前沒有故事呀。

芷楠說我就沒有。

趙君堂說所以說你這個人是張白紙呀。

他們倆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芷楠手提包里的電話響了。她一看是方圃來的,她拿著手機往君堂的眼前一晃,君堂的臉一下子陰沉下來,她沖他扮個鬼臉,吐了吐舌頭,接通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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