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衣上的檀香 10 七年前的往事(5)

作者 ︰ 幽客

「你們喪心病狂了吧?居然把我賣給那種惡心的老東西?」女郎听罷,眼楮里閃起怒火來。

「誒,怎麼這樣說呢?」藍緞阿姐依然笑得如沐春風,「看人豈可看表象?」

「得了,那是人嗎?」陳瀟華冷笑道,「他分明是個牙都沒長齊全的活鬼。」

「那有什麼要緊的,關鍵是他有銀子!」藍緞阿姐笑著拍拍她的手,「那人已經跟你訂了契約,只要他一死,所有東西都是你的,而且你看他現在都老成那樣了,你忍個幾年不就過去了?」

陳瀟華悠悠抽回了手,她放慢了語速,語調卻是尖利起來,「你們當我是傻子?那個老鬼不就是拿契約騙了一堆老婆麼?到頭來,隨便丟張休書就完事了,還想騙我上鉤?」

藍緞阿姐不說話了,可她卻還是微笑著,志在必得的微笑。

女郎見狀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樓上的屋子里很快響起了旋兒的哭聲。

陳瀟華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麼,騰地站起來,徑直往樓梯那兒沖去。

柳絲兒此刻已經慢條斯理地從房中將哭鬧的孩子抱了出來,她站在回廊上望了院子里的女郎一眼,她的目光中並沒有敵意,可陳瀟華根本沒去注意。

「你這個不要臉的浪貨!把旋兒還給我!」她急怒攻心,大叫著向她沖去,心想去年的魚湯可真是白給這小蹄子喝了!

可她剛跑上樓梯便被黑鼠給攔腰一把抱了下來。

「漂亮小乖乖,你要是不听話,你的旋兒可就沒好果子吃。」藍緞阿姐笑嘻嘻地看著走投無路的女郎,她看上去始終很溫和,好像從來不會生氣一樣。

陳瀟華尖叫著對著黑鼠拳打腳踢,可女人那點力氣哪里拼得過男人?

黑鼠只是低聲笑著,好像很享受她的掙扎。

于是陳瀟華發起火來,轉身一巴掌呼過去,尖尖的指甲立馬在黑鼠臉上劃出三道通紅的血杠子。

「你這爛婊/子!」

那人大吼一聲,吃痛地撒手,緊接著揚起大掌便要扇她。

陳瀟華驚叫了一聲,藍緞阿姐連忙沖上來攔住黑鼠道,「打花了她的臉,咱們可不好交代!」

于是那滑頭只好作罷。

陳瀟華慌慌張張地地跑到回廊上的柱子邊站定,她氣喘吁吁,渾身發抖。

這一刻,她忽然後悔了,其實她不該離開他的。

個人生死在家國天下面前確實微不足道,可當一個人的生死面臨威脅的時候,還有誰會去考慮什麼家國興亡?

如今,她的父王死了,母後也跟著去了,姐姐又不知所蹤,除了上顥,還有誰會真心實意地護著她?

念轉至此,陳瀟華忽然泄氣了。

她打算放棄無謂的掙扎,只能嘆了口氣,伸手將凌亂的長發往耳後理了理。

「我知道了,不就是嫁個人嘛,好事啊,」她淡淡道,然後重新走回院子里,「你們幫我照顧好旋兒,我听你們吩咐就是了。」

她說著又露出一絲冷笑,「等我嫁過去,還指不定誰比誰更倒霉呢。」

*************

三日後,陳瀟華的婚期便到了。

她換上了大紅喜裙,坐在梳妝台前挽發,當時真恨不得將所有的簪子全都插到頭上去,越尖利的越好。

可惜藍緞阿姐和柳絲兒在一邊看著她,不讓她帶任何能傷人性命的頭飾,只許她戴些小小的花鈿。

「這樣會不會太素了?」陳瀟華假笑道。

「素雅才討人喜歡呢,」藍緞阿姐親切地笑道,「花哨的多庸俗。」

「就是啊。」柳絲兒立刻附和道。

女郎聞言只好惡狠狠地拔下了頭上最後的一根簪子。

不僅如此,藍緞阿姐還將她的屋子給搜了個遍,她這一年多來藏的金銀首飾全被她給模出來了,她氣得干瞪眼,可旋兒在他們手上,又不好發作。

等到臨出門前,她們又將陳瀟華渾身上下搜了個遍,結果毫不意外地搜出了一把小瓷刀。

「這是做什麼呀?」藍緞阿姐‘真誠’地譏笑道,「新娘子帶武器很不吉利的。」

陳瀟華心里窩火,她一把抓起遮面的喜帕,提起曳地長裙,飛快地沖出房去,身後的兩人立刻笑里藏刀地跟上。

藍緞阿姐怕她在路上打什麼鬼主意,便吩咐柳絲兒扮作丫環,一路伴著花轎,親自將她送到洞房里去再回來。

柳絲兒立刻應了。

陳瀟華無可奈何地蓋上喜帕,暗自咒罵著坐在顛簸的花轎里。

她覺得自己簡直是甫出狼窩,又入虎穴,也不知道前進了多久,當她幾乎被顛得頭暈眼花的時候,才總算是到達了一處張燈結彩的府邸。

女郎在柳絲兒的攙扶下走了進去,然後幾乎被人按著頭頸拜了堂。她好不容易站起來,等著那老東西遞給她紅繩子,她記得上顥跟她成親時便是如此,這是雩之國的風俗不是麼?

可柳絲兒卻對她笑道,「別傻站了,那老頭子都成過多少回親了,還指望他保留著紅繩子?」

‘說的也是。’陳瀟華默默地想,她由著柳絲兒將她扶進了內室里,木門一合,外頭酒宴的喧雜聲便被隔絕在外。

女郎沒好氣地在床沿上坐下,捉模著接下去該怎麼應付,誰料柳絲兒一把掀了她的蓋頭,脆生生道,「你別發傻了,知道一會兒該怎麼辦嗎?」

這姑娘說著從袖子里掏出一把精小的匕首,粗手粗腳地塞到了陳瀟華手里。

女郎吃驚地望著她,可柳絲兒瞟都沒瞟她一眼,只是自顧自吩咐道,「你要是實在不想讓那老東西踫你,待會兒就一刀扎死她,大不了畏罪潛逃,對了,你的旋兒就在青桔縣白花街第一戶人家那里,那對老夫妻人還不錯,不會虧待她的,到時候你自己去找她便是。」

陳瀟華簡直感到不可思議,看來去年那碗魚湯真是沒白給她喝啊!

她抬頭看著她,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柳絲兒倒是干脆利落,她瞥了她一眼道,「別睜大了眼楮裝無辜,野種都生了,又不是什麼好姑娘,反正藍緞阿姐的話我不好違背,所以也只能幫到這兒了。小騷/貨,接下去你就自求多福吧!」

說完,她便徑自走向門邊,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陳瀟華怔怔地看著她遠去。

看來人心到底是肉長的,誰對它好點,它都清楚得很。

女郎立馬將匕首藏入袖中,她不敢多想,只能靜靜等待著,到時候伺機而動。婚房中很安靜,外頭的酒席上,不少賓客喝高了,時不時有哄笑聲,嘹亮的說話聲傳來。

陳瀟華望著垂落在床邊的紅羅幔,忽然回想起自己跟上顥成親時的情景來。

她記得那晚,他只吻了吻她的額頭,卻令她的心狂跳,她不知道他是否與她有同樣的感覺,只是那一刻的美妙,她至今想來都回味無窮。

女郎正暗自出神,門卻忽然被推開了。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只見那老富人拖著年邁的身軀緩緩跨過門檻,他披著一身墨黑的長袍,腰帶在進房之前便已經松開了,衣裳大敞著,露出肋骨森森的胸膛。

這老東西瘦得可怕,陳瀟華簡直不敢看他。

「過來啊美人!快過來讓我抱抱!」他咧開嘴直勾勾地瞧著她,腳下顫巍巍地向床邊的女子走去。

陳瀟華一動不動,她握緊了袖子中的匕首,隨時準備□□扎他。

「听見沒有?過來!」那老頭子見她不動,有點不高興了,他拔高了嗓門道,「我花了那麼多錢買你,你是個破爛貨嗎?給我過來!」

可陳瀟華根本沒力氣站起來,她覺得自己一靠近他就會暈過去。

「你要是想跟我睡覺就自己動手,別磨磨蹭蹭的,我不會伺候人!」她不耐煩地高聲道。

「你,你這個——」他動怒了,伸出干枯的手臂往她身上撲去。

陳瀟華大驚失色,她還沒來得及拔出匕首便被那老東西一下子撲倒在床上。

女郎費了很大勁才沒讓自己尖叫出聲。

這實在是太惡心了!

他骯髒的呼吸讓她喘不過氣來,而且他的口水幾乎要滴到了她臉上,她終于忍無可忍,手腳並用,猛地將他一推!

那人一個倒栽蔥從床上跌了下去。

這下完了!

陳瀟華連忙坐起身來,她驚恐地瞪大眼楮看著他。

他會爬起來痛打她一頓嗎?不,應該是喊人來痛打她一頓,因為他自己恐怕打不過她。

可是她等了老半天,那人紋絲不動,只是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眼皮半耷拉著,兩手平穩地擱在身體兩側。

女郎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她探了探他的鼻息,一點熱氣都沒有,于是她大起膽子又趴下去听了听他的心跳,同樣沒有生命的氣息。

難道他死了?

此念一生,她的驚恐中冒出一絲絲可恥的喜悅。

陳瀟華確實听說過,有些老色鬼年紀一大把了還戒不掉yin/欲,結果行房時,由于過度興奮而猝死了。

報應,這可真是報應。

她立刻推開木門大喊道,「來人哪!來人!」

經過大夫的一番檢驗,這老人的確是死透了。

或許他也沒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會是這麼個死法,因此根本沒提前毀掉那份契約。

這下好了,有契約為證,老富人的一切都歸陳瀟華所有,府內管事的見狀也沒有任何異議,乖乖听新主人吩咐。

女郎高興得簡直想找個沒人的地方仰天大笑一番,她在一夜之間既甩月兌了那窩賊子又變成了富婆,還有什麼比這還振奮人心的?

她覺得自己這輩子的運氣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當然,除了國破家亡這一點。

于是她連夜趕進青桔縣里找回了自己的孩子,柳絲兒臨走前塞給了那對老夫妻一些銀兩,因此他們將旋兒照料得很是周到。

次日清晨,陳瀟華帶上一伙人以抄家的氣勢沖向了黑鼠的老巢,她要報復他們,讓他們傾家蕩產,但這報復的名單里並沒有柳絲兒。

她覺得比起藍緞阿姐那副偽善的嘴臉,柳絲兒簡直算得上可愛了。

可惜,她還是晚了一步。

那里已然人去樓空,他們早料到她嫁了人後不會輕易放過他們,因此卷走了這些年所有的積蓄,連夜溜了,反正那老東西給他們的錢財足夠他們一輩子衣食無憂。

女郎略感失落,卻也不願多費心思。

她從管事的口中得知這個老富人姓白,坐擁城郊外一座連綿百里的大莊子。

陳瀟華擇日環莊而行,入目盡是山清水秀,鳥語花香之景。

那里殿堂富華,樓閣疊起,紅紅綠綠的琉璃瓦屋頂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朱紅色的圍牆隔開了亭台院落,極目遠望,景致變化多端,時而可見壯闊原野,起伏峰巒,時而又是假山零立,溪水涓涓。

在司事的引導下,女郎款款走入了一處依山而建的藏書閣,其中古籍萬卷,分架擱置,木地板上干淨得縴塵不染。

司事微微一笑,他伸手按在最後一排書架上,繼而旋轉半圈,地面隨之轟隆一聲龜裂開來,竟是露出一個隱蔽的地下世界。

「這是古檔室。」司事說道。

女郎從燭台上拿過一支蠟燭將信將疑地順著螺旋石階走了下去。

火光照亮了陰森森的石壁,只見那里有無數竹卷堆疊,其上雕刻著無數樁不為人知的隱秘事件。

從那天起,陳瀟華才知道這個老東西到底是靠什麼發家的。

他的莊子里養了很多人,有管事的,有侍從,亦有護衛,殺手,以及消息追蹤者。

其中,有幾支護衛隊令陳瀟華眼前一亮,他們約莫百人出頭,三十人為一分隊,那秩序和身手幾乎能與訓練有素的軍隊相媲美。

過去的幾十年間,雩之國的小亂子不斷,尤其是邊境地帶,常遭游蕩的異族部落侵擾。

他們雖然不敢過分挑釁,卻時不時沿邊搶掠一番,撈些油水。

于是在當地,有些惹上麻煩卻貪生怕死的王侯貴族會出高價請護衛隊來為他們保命,那姓白的家伙就是從中開始謀取暴利的。

他訓練了一支又一支小型軍隊,隨後將他們分派出去執行任務,以此換取一箱又一箱的金銀財寶。及至禍亂減少,他的生意清淡下來,便又想出了另一種法子。

他花重金買通了諸多城池中的刑部牢吏,以取得套出犯人口供的權力。

在雩之國,除了關押重犯,只有皇族才有權力過問的黑礁崖石牢,其余的,他都能靠銀子打通。

那些犯人的罪狀或輕或重,可其中諸多情仇卻是不為人知的。他由此知道了不少高官商賈的齷齪事,于是便開始自行派出殺手,以此引起他們的恐慌,繼而再高價出租護衛隊,如此便可自給自足。

陳瀟華得知這些後,只覺不可思議,原來做生意原來還能那麼做呀。

待她仔細一琢磨,竟是從中發現了妙不可言的機遇,如今,她既然已經坐享其成,那便不能白白浪費了那麼好的資源。

于是,女郎在莊內司事的指點下,開始著手接起生意來,同時又將大把空閑時光花在古檔室里,將雩之國的政局,以及各地昌榮大致弄了個明白。

她細細查看了莊中的布局,發現好幾座高山內有巨大的天然坑穴,所有護衛與殺手都集結于此接受訓練。

陳瀟華當時出神望著這神妙的基地,腦中閃出一道靈感來。

莊中管事是個年方五旬的忠僕,他個性明朗又不乏穩重,久日來很是耐心地教導陳瀟華處理各種龐雜的人事,還糾正了她不太純正的語音語調。因為曄國臨海,與雩之國天水陵一帶相鄰,因此綿軟的口音非常接近。

她在司事的指點下,開始注意發聲方式,讓自己說起話來像雩之國皇城中那些貴冑們一樣圓潤清脆,這樣更易給人留下高貴優雅的好印象。

陳瀟華自從繼承了整座山莊的財富後,她就不僅僅是個漂亮姑娘了,在別人眼里,她的美隨著財富的增多而翻漲了好幾倍,差不多能算絕代風華了。

不少達官顯貴以做生意為由親自屆臨這座莊子,只為目睹女主人的芳容,還有許多租田種地的莊稼漢,屢次跑來交租金時都東張西望,最好能撞見散步的白家夫人。

光陰如白駒過隙,兩年的時光說快不快,說慢卻也不過是眨眼之間。

旋兒已經會走路了。

陳瀟華每天除了埋頭于正事,便是逗孩子玩,既然沒法與孩子他爹長相廝守,她便將所有感情都傾注在這個女兒身上。

凡事只要不觸及原則,她對孩子幾乎沒有要求,只要她高興就好,因為她覺得自己人生太過郁悶,不想讓旋兒重蹈覆轍。

隨著時光飛逝,雖然多年過去,陳瀟華卻依舊會時不時地想起上顥,只是屢次想起他,她便如墮夢境,恍惚不已,可能是真的分離太久,她腦海中對他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

可她卻還是心心念念地只有他,仿佛別的男人都不是男人,她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不過有好幾次,她听到傳言,說上顥快要成親了,對象是艷名遠播的文家千金。

她當時陰惻惻地想,要是上顥真娶了那文家小姐,她就帶著旋兒去鬧他的喜堂,反正她現在已經豁出去了,什麼風度與修養統統拋之腦後,肆意行事。

但是很可惜,上顥始終沒有成親。

他成天不是忙于軍務,就是興師動眾地帶兵打仗,哪里出亂子他就往哪兒跑,日子過得如火如荼,可他就是不成親,于是陳瀟華大鬧喜堂的‘美好’願望也沒有實現。

又過了不久,陳瀟華得到了一個令她雀躍的消息。

原來曄國有不少前朝舊臣尚在人世,這些年他們聯合聚集,暗作圖謀,大有想要奪回失地之意。

祖延帝蘇昂對此略有耳聞,他雖已霸佔曄國,卻一直在暗中派人追查這些殘余力量,企圖將他們一網打盡。

陳瀟華當即派出了多名追蹤者,一路順藤模瓜,幾經波折,終得良機與這批前朝人馬暌違重逢了。

同是天涯亡國人,大家相見難免抱頭痛哭一場。

有些感情豐富的臣子見狀還顫巍巍地向她跪下,說些什麼‘公主啊,總算是找到你了!咱們曄國有希望了!’之類乍一听令人感動,細想則沒什麼邏輯的話。

于是陳瀟華自然也成為了復國大軍的一份子。她那麼做,與其說是對家國的忠貞,還不如說是在贖罪。

女郎總覺得自己是曄國亡國的罪魁禍首,不管明理人如何看待,她始終以為只要自己當年不逃婚,順從聯姻大計,事情就會有轉機。

曄國這群舊臣們巴不得她那麼想,畢竟她是公主,是皇室血脈,她的堅定意志是所有計劃的關鍵,這些人為此還時常故意在話中流露幾分責怪她的意思,雖然表面恭敬,卻能讓她隱隱領會到其中的怨懟。

于是,陳瀟華愈發地自責了,只能加大贖罪的力度,才好讓自己在良心上過得去。

可即使如此,她還是覺得沒底氣。

無論如何,他們勢單力薄,人脈稀少,要想復國根本是痴人說夢。

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了一封信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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