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動天下 十年一夢間(三)

作者 ︰ 風起西南

白髯翁听了荊郯之言,長眉微微挑起,鼻孔動了動,臉上的肌肉抽了抽,不無鄙視地說道︰「收徒弟?你當老夫這身藝業是那麼好學嗎?現在的年輕人,急功近利,心浮氣躁,老夫才不自找氣慪。」

荊郯循循善誘地說道︰「你老這麼好的醫術若是就此失傳不覺得可惜嗎?」

老翁嘆了口氣說︰「若天意如此,老夫又能奈何?哎,這年月哪里還找得到肯吃苦有耐心的年輕人哦。」

荊郯一听趕緊說道︰「有啊!」

老翁盯著他,問︰「哪有?」

荊郯突然覺得這老翁醫術雖然驚天,腦子里卻似乎缺了幾根筋。沒奈何,只得厚著臉皮指著自己說︰「這兒不就有一個麼。」

老翁一臉錯愕︰「你?」繼而像听到什麼極其好笑的笑話一般哈哈大笑起來。

荊郯黑著臉說道︰「我的話有那麼好笑嗎?」

老翁艱難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接著又是一陣猛笑。

荊郯生氣了,吼叫道︰「老頭兒,你有完沒完?」

老頭兒便不笑了,說收就收,一點笑意都沒殘留,就像身上帶著開關一樣。劈手扔給荊郯老大一捆絹布,說,「十天後我會打此經過。你若能把里面的內容全部記熟並準確理解,老夫倒願意給你這機會。」說完也不听荊郯的回應,轉身便走,一邊走一邊有笑了起來,「居然自以為有資格繼承老夫衣缽,大言不慚的這小東……」

荊郯正要還以顏色,卻看見樵夫的身影出現在了遠處。心頭一松,暗道可算來了,再不來的話我這小命兒恐怕都得丟在這里。

樵夫仔細看了看兩堆肉,滿意地點了點頭對荊郯說道︰「人無信不立。你不錯,有資格學我的斧法。」說著從腰間拿出一柄斧子遞給荊郯,「這柄斧子是我年輕時用過的,現在借給你用十年。听清楚,是借不是送,到時我會收回。」

荊郯听他這般說,下意識仔細打量起手中斧子來,怎麼看都只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砍柴斧,沒有絲毫特別之處。不由月復誹道︰不就一把斧頭麼,居然還要收回去,忒是小氣。

樵夫接著說道︰「現在我給你演示一套斧法,只演一遍,能掌握多少看你自己的造化。」

荊郯欣喜地點頭,拿著斧子舞弄了兩下,感覺十分趁手,就像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心頭更是歡喜不已。

樵夫見他這舉動,不由皺起了眉,冷聲說道︰「雖然只是借給你使用十年,但它將是你未來十年的戰友,是你生命的保障,你居然把它當做玩物?你若不懂得尊重與珍惜,這斧法不學也罷。」

他的聲音里有一種奇異的力量,落入荊郯耳中就如一連串的霹靂,吼得他心頭狂震,陡然興起滔天大浪。醍醐灌頂般的感覺油然而生,冷汗也不自覺地冒了出來。

「是啊,它將助我謀生,伴我殺敵,為我守護生命,將是我最有力的助手,最忠實的戰友,最可靠的朋友啊。」

「我怎麼就沒意識到呢?」

「我真是一個不懂的尊重與珍惜的人麼?」

荊郯不知不覺深陷其間,時而張狂大笑,時而泣涕悲呼,痴痴呆呆狀若癲狂。樵夫乃是故意要促成他這番心變,自然不會加以驚動。只要不出現心神崩潰之類的極端情形,他就不會去打斷小家伙的這次心性升華。如果需要,他還會繼續添柴加火推波助瀾。

荊郯腦中不斷回現記事以來的一幕幕,心痛欲碎,愧悔莫及。荊爸荊媽嘴里罵著,手里打著,卻一直都在毫無保留地為他這個撿來的兒子付出著奉獻著。每當他干了壞事,老爸必定會狠狠揍他。但若是外人因此要把他怎麼樣,老爸則會不講原則地站出來加以維護。

荊爸有句名言︰「老子的兒子,老子打得罵得。除了老子之外,就是天王老子也模不得!」

荊爸以往根本在家里呆不住,常年在外漂。可自從撿了他這個兒子,就徹底安分下來,再沒離開過關銀河。

以往他覺得老媽沒文化,說話土得掉渣。此時回想起來,「死砍腦殼的」、「短命兒子」這些字眼原來是那麼的悅耳動人。

每次大逆不道說老媽沒文化時,老媽揮手便打,可她的眼神卻是那麼的溫柔,凶巴巴的表情後面藏著的從來都是濃濃的寵溺和驕傲啊。

「為何我從來就沒去想過,沒反省過自己,沒意識到這一切的珍貴呢?」

「荊郯啊荊郯,你果然不懂得珍惜,更不懂的尊重啊。就因為你的愚昧,生生斷送了把全部心血傾注在你身上的兩個人的生命。」

「如果能夠重來,就算那詹綺要在我頭上撒尿,我也會笑著把腦袋湊上去。只要能換回老爸老媽,我便徹底放棄尊嚴又如何?」

「晚啦!說什麼都晚啦!」

他雙手抱頭,悲然大叫起來。

樵夫見他已到了瘋狂邊沿,當即暴喝道︰「誰說晚啦?沒了父母,就再沒有值得你珍惜和維護的人了嗎?除了仇恨,你就看不到別人對你的好嗎?」

荊郯遽然醒來,失魂落魄地問道︰「世人真假難辨,我如何知道誰是真心,誰是假意,誰該珍惜,誰該尊重?」

樵夫說︰「不要問我,問你的心。」

荊郯說︰「可我的心很亂。」

樵夫說︰「那是因為你的心已然蒙塵,讓你看不清真正的自己。這塵是你的自私,是你的傲慢,是你的仇恨。」

荊郯敏感地說道︰「殺父殺母之仇,難道你要叫我忘了嗎?」

樵夫說︰「錯!該殺之人,殺之無罪,反而有功。我沒叫你刻意去忘記什麼,只是提醒你別讓灰塵蒙了你的心,遮了你的眼。世間事,無獨有偶。有好就有惡,有邪就有正。若然顧此而失彼,便是偏激。此間分寸,外力難為,只有靠你自己去理解和把握。」

一通棒喝之後,樵夫感覺火候已足,立即將話題轉回斧法,把荊郯的心思吸引過來,不讓他有機會去影響這一場心變成果的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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