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郯好半天才記起自己跟雲來喝酒,然後就做了好長好長一個夢,一覺醒來就看到這麼一幕。听大娘哭得這麼厲害,知道自己一定醉得很厲害也睡了很久,都弄得一家子不得安寧了。不好意思地說道︰「讓大娘擔心了,我……不該喝那麼多。」
雲來也像做錯事的孩子,悻悻地說道︰「都怪我不好,差點鬧出人命來。」
大娘凶巴巴地吼道︰「姓雲的,以後你再敢在老娘面前說個酒字,老娘就重新找個男人過日子去!」說到這兒,猛然想起青妮兒還暈著,「哎喲」敲了一下腦袋,騰地就竄了回去,又掉起淚來︰「可憐的妮兒,你這是何苦呢,大娘這心都要碎了……」
荊郯這才透過人縫看到二娘懷里摟著一個人,皮包骨頭,眼窩深陷,臉色煞白,沒有半點血色。心里猛然一揪,痛呼一聲「青妮兒」,身子不可思議一扭,像個鬼似的鑽到了人群中央,渾然不覺大家一臉見鬼的表情,抓起青妮兒的手腕,十分熟練地把起脈來。片刻後,便對雲來說道︰「雲伯,麻煩給我紙筆。」
雲來被荊郯下意識展露出來的詭異身法驚得心頭砰砰亂跳,听他「吩咐」,連忙去前面抓了紙筆,交給荊郯。
荊郯刷刷寫了一副方子,回遞給雲來,交代道︰「麻煩大伯親自跑一趟,越快越好,我等著用。」
雲家人見他這副神情,更是驚得掉了下巴。他們怎麼也想不到,這孩子不但有著驚世駭俗的功夫,竟似還有一身相當高明的醫術。他把脈、處方時的神態,比鎮上醫術最厲害的蔡子明更像個大醫。
雲來知道青妮兒情況很糟,一點也不敢耽擱,接了方子,撒開腿就沖最近的藥房跑去。街坊們從未見他這樣慌張過,不由滿心驚疑,暗想這雲獵頭家難不成又出什麼大事了?
荊郯又說︰「大娘,麻煩你叫人給我準備一大鍋開水。感謝大家了,待妹妹醒來,我再給大家道謝。」
大娘責備地說道︰「這孩子,酒還沒醒是吧,跟自家人客什麼氣!」
荊郯作勢抽了自己一個嘴巴,說︰「是是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剛才那句是這臭嘴巴自己說的,該抽!」
說到這,突然想起剛到八橋鎮那天,為了討好青妮兒,齊民也這般抽過自己嘴巴。想起那時青妮兒的可愛模樣和甜美笑聲,再看她現在的樣子,眼淚怎麼也止不住,吧嗒吧嗒直往下落。擠出笑容對大伙兒說道︰「讓我跟妹妹單獨待會兒好嗎?」
見他這樣,女人們全都紅著眼捂著嘴跑了出去。
二娘待他把青妮兒接過,哽咽著說道︰「你昏睡這十天里,妮兒不吃不喝也不睡,我們逼她休息,她就拿刀抹脖子,生生把個天仙一樣的寶貝疙瘩折磨成這副樣子。潭兒,你別怪二娘多嘴,你是男子漢,得大量點。妮兒跟著你苦苦飄零,就算有什麼行差踏錯,也斷不該鬧成這樣。我們這些大人都遭不起這等罪,你們才多大呀!」
荊郯淚如雨下,一個勁點頭︰「謝謝二娘,孩兒已知道錯了。都怪我小心眼兒,害人害己,還讓全家人都跟著不安生。您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真的。最多三天,孩兒必定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仙女。」
二娘見他不像是言不由衷,這才掩門退了出去。
荊郯一邊往青妮兒嘴里浸著米湯,一邊在她耳邊說道︰「妹妹,你可不準干傻事哦。哥哥就你這麼一個親人,你若走了,哥哥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已經想明白了,只要你開心,別的都不重要。你喜歡李微瀾,他也喜歡你,正是兩情相悅。李家家境好,名聲也不錯,簡直就是一樁完美婚事。妹妹嫁了好人家,我這當哥哥的還能跟著沾光呢。哥知道,你一定能听到哥說話。哥這些話都是掏心窩子說的,你要快些醒來,不然李微瀾被別的女孩兒搶了,你就得哭鼻子了。」
這回他是真的想通了。雖然那只是一個夢,但樵夫和白髯翁帶給他的心境變化卻真實地存在著。他學會了珍惜和尊重,珍惜老天賜予他的一切,尊重值得他尊重的人。青妮兒是老天賜予他的禮物,是值得他珍惜和尊重的人。
夢里跟白髯翁闖蕩江湖,對男女之事有了全面而深入的認識,也見識過不少淒婉動人的愛情故事。他已學會把「愛」與「佔有」區分開來。
若他強求,世上就會有許多人為之痛苦一生。至少他,青妮兒和李微瀾三個人都會一生煎熬。那李微瀾至今不肯接納任何女子,顯然不是個濫情之輩。難得他與青妮兒彼此一見鐘情,他實在不應該橫加阻攔。更何況,他還要修仙,青妮兒若與他結合的話,就還得常年跟他漂泊。以他的性子,少不得到處惹禍。青妮兒跟著他,實在難有安樂可言。
道理是如此,可真要付諸行動,卻需要極大的勇氣和決心。尤其是在他已認定並習慣于青妮兒是他媳婦兒的情況下。
自己的媳婦兒愛上了別人,對于任何男人而言,都是無法忍受的事情。荊郯沒有暴動殺人,已經算是非常冷靜。現在,他卻決定成全別人,把媳婦兒讓出去,其間的苦與難可想而知。
自從青妮兒鄭重表白決定要做他媳婦兒而他也鄭重接受了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把自己的一顆心完全交給了青妮兒。世間再無別的女子能令他產生興趣。就是仙女下凡來找他,他的心也不會從青妮兒身上收回來。
但夢里十年的成長讓他意識到,他與青妮兒之間還遠談不上真情實愛。青妮兒一見李微瀾就魂牽夢縈神不守舍,其實是很正常的事,根本談不上什麼背叛。
正是這份兒痛苦的認知解開了那個令他和青妮兒都痛苦難堪的結,讓他做出了這個艱難卻正確的決定。雖然青妮兒還沒蘇醒,但這番話從心里說出來,荊郯頓時感覺一身輕松,整個人似乎一下子敞亮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