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第多少次彈錯了音,她覺得心頭煩悶,索性停了下來。
目光游離在黑白交錯的琴鍵上,臻惜深深的吸了口氣,指尖隨著思緒徘徊不定
沒有感覺,一點都沒有。
那日過後,她一連靜養了幾日,身子逐漸從那種極度的虛弱中恢復過來,當然那些藥物她再也找不到了。轉而代之的,那日過後,她見著他的次數倒是多了,他沒再在外面過夜,再晚也會回來,只是臻惜不知道,像上次那樣的事情還有沒有發生,雖然她倒是沒再見他帶女人回來過。只是
只是她下意識的咬唇,他們之間,她總覺得隔了一層什麼,以前沒有的東西
「又分神了。」
有輕聲的苛責在耳邊響起,臻惜這才回過神來,看著眼前人,低低一聲嘆息,「抱歉。」
「你和我道什麼歉?」他搖搖頭,很無所謂的態度,「只是如果你還是這種狀態,我覺得我們的額外補習還是算了吧。」
「」她抬眼凝望他,很久很久,就算到了現在,還是有些無法相信,那日墓園中短暫的邂逅,她始終覺得是幻夢一場,然而時隔多日,她重新返校後,卻發現他竟然成了她的新任鋼琴教師
「嗨,你竟然不知道?」
那一日,當她輕聲提出疑問時,最臨近的那個女孩很吃驚的看向她,「安瑞啊,就是那個印象派音樂大師賽的年輕冠軍呢!」
那個女孩的聲音並不輕,很多人都听見了,其中自然包括鋼琴前的他,只見他微微抬頭,目光投向她,意味深長的一笑,神色並不見絲毫驕矜。
她腦袋懵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裝作不認識他,或許應該主動和他打個招呼?躑躅許久,卻是他先移開了目光。
在周遭的一片竊竊私語里,臻惜訥訥無言,看來自己是真的要和這個世界月兌軌了。
「為什麼會想到做老師?」她百思不得其解,「你這樣的才華與名望」
「你剛剛,就是在考慮這個問題麼?」他揚起眉梢。
「是。」她點頭。
他卻嗤笑一聲,淡淡,「撒謊。」
她愣了愣,卻也只是一笑,並未反駁。
「臻惜,你好像很不開心。」他說。
「今天心情不太好。」她推月兌到。
「平日里也沒見你笑過。」
會在他課上走神的,實在是沒有幾個,或是崇拜,或是迷戀,只她一人,單手托腮,眸子茫然而空洞,總是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
「小朋友,我實在是不明白,你小小年紀,卻已經擁有了大多數人終其一生也可望不可即的東西,還有什麼不知足麼?」
可望不可即麼?姣好的容貌, 赫的家世,不俗的才情還有別的什麼嗎?
「我不知道。」她搖頭,神色是她一貫的散漫空茫,「那些,其實還不如」
她漸漸收了尾音,再沒有多談的意思,他倒也識趣,並未多問。
「貪心的孩子。」他說,竟低低笑了,「沒有真正創造過,又哪兒懂得珍惜?」
她本能的抬頭,又忽然意識到他並不是在叫自己的名字,頓覺有些尷尬。出于某種隱秘的原因,她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輕聲征詢,
「我們繼續彈琴,好嗎?」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將她嚇了一跳,不過他並沒有什麼越矩的行為,只是細細的摩挲著她指月復上的一層薄繭,輕慢的神色漸收,有異樣的色澤在眸底跳躍,良久,才發出一聲類似嘆息的聲調,「何必?」
「什麼?」她沒有听懂。
「我是說,何必,在你我現在都不感興趣的事情上浪費時間?」
「」她不說話了。
「其實,你並不喜歡彈琴吧?」雖然用的是疑問的句式,但語氣卻是篤定的。
掙扎片刻,她還是不肯退讓,「我喜歡。」
「請不要在一個專業人士面前逞強。」他冷笑,「真正愛音樂,愛彈琴的人,專注的是這個曲子的靈魂,但在你身上,我只能看見對于技巧的過分鑽研,你彈得的確是好,好的華而不實。我听不見一點生命。」
她愣住,從未被這般否定過,一時間大約是有些難以接受,沉默了下去,只不慍不火的陳述到,「我已經彈了快十年的鋼琴」
「所以?」
「只有在彈琴的時候,我才能感覺到我還是個有用的人。」
「」
「安,其實你說的也沒錯。」她頹然垂首,「我喜歡彈琴,不是因為喜歡琴,我是」
指尖在尚有余溫的琴鍵上顫栗,有記憶傾洪而出,
依稀記得,幼時的某個午後,她爬到那個雅致的東西上,胡亂的撥弄著琴鍵,有不規律的音符溢出
而聞聲而來的那個人卻很高興,聲音里帶著陌生的情緒,不是憐憫,不是縱容,與以往所有的語氣都不同,他的聲線都因此微微發顫,「臻惜喜歡鋼琴麼?」
她望著他,猶豫良久,點頭。
那是她第一次撒謊。
「你不明白的。」她輕聲回答,「你不會明白的。」
那一年,那個人,那樣小心的握住她的手,帶著她彈完了生命中第一支圓舞曲
其實不僅僅是他不明白,連涼辰生或許也永遠不知道,臻惜在彈琴上確實有些天賦,只是也只是‘有些’而已,然而為了不再被看輕,不再讓他失望,連她自己都不記不清,暗地里是偷偷練習了多久。
說來真的很可笑,別的孩子練琴,巴不得讓所有人知曉,是為了得到夸贊,而她練琴,卻一直是偷偷模模,生怕被誰發現,再度讓人失望,讓人覺得,她仍然只是個平庸的人。
她不要。
苦練許久,只為了得到老師的那一句,臻惜她在音樂上很有天賦。
看見他眉眼間舒緩的那一瞬間。她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方格手帕被遞到眼前,之後是他認真的語調,「我向你道歉。」
她接過,卻沒敢抬頭,慢慢的擦拭面頰的濡濕,良久她說,「我答應過一個人,要一直為他彈琴。他很愛鋼琴。」
「」他沉默了一下,緩緩開口,「那他一定不愛你。」
「才不會!」軟弱一掃而空,她像是一只未足月的貓咪被踩中了尾巴,忽然聲嘶力竭的喊了出來。
「將自己的心願強加在別人身上,這算是愛麼?」他卻很冷靜的指出。
「」她無言反駁,仍舊只能枯燥乏味的重復那一句,「你不明白。」
「但願你是有難言之隱吧。」他聳了聳肩,「可是如果」
沒有如果了,臻惜的手機鈴聲響起來,是德彪西的《牧神午後》。很概念的曲子。听見這個聲音,她連看都沒看就慌忙接起,有些踉蹌的說道,「呃我在。」
那頭不知說了些什麼,她的表情瞬間松弛下來,聲音也柔軟許多,「沒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情,不用擔心。」
「」
「嗯,好,我一會就下去了。」
她又看向他,開口,「安,你剛剛」
「沒什麼。」他卻無所謂的笑笑,漫不經心的敲擊著琴鍵,「既然有人來接了,就快些走吧。」
「」她張了張嘴,好像在掙扎著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抵過心頭的迫切,離去的步伐很是匆忙。
待她走的遠了,他慢慢停下,從衣衫內袋中拿出一張相片,目光凝聚片刻,嘴角微勾,「臻惜?」
他收起相片,閉上了眼楮。有模糊的輪廓鋪展而出,只單單她眼角的那枚朱砂痣是那樣鮮艷,他再次出聲喃喃,「小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