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很是心不在焉呢,是否有什麼心事麼?」
向來不離身的惟光被委以重任派遣了出去,光君今日散朝後回到二條院私邸,身邊難得缺了人跟隨,正巧看見小君在公子居住的內室區域門前徘徊再三,就喚了他在身邊服侍。
但僅僅是回寢殿的短短的一段路途中,光君拖在官服身後的長長的下襲之裾,就被好似心不在焉的小君踩了好幾次。
雖然他本人還比較警醒,反應迅速,動作敏捷,因而並未因為被絆倒而出乖露丑,但終究生出苦惱,似乎那處筆挺光滑的布料都已經變得皺皺巴巴,好似腌好的咸菜。
難道是小孩心事重?明明看著很機靈的樣子,先前交代過的任務也都完成的不錯……
光君默默忍耐了許久,屢次以目示意,終究白費,只能直截了當地詢問有些恍恍惚惚的人。
小君似是被窺破了心底的秘密一般,有點慌亂的抬起頭,望向公子,茫然地搖了搖頭。
光君微微笑了笑,體貼地並不刨根問底︰「在宮中服務的情況如何?一切都順利麼?」
小君稍稍放松了下來,笑紋一直泛到眼楮里︰「大家都很友善,對我也很好。雖然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但我一定會努力的!……我姐姐很為我高興,同樣這般叮囑著,一定不能辜負了公子的庇護。」
「那真是太好了。」
光君一面邁進寢殿,一面側過頭,對滿臉興奮之色的少年贊許地點了點頭。
小君在鏡前為公子小心翼翼地更換家居常服,望著光君年輕英俊的臉龐,不由得又想起了陰差陽錯之中,姐姐委身下嫁的那個伊豫介老頭,簡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心中又生出很多不忿和怨念來。
光君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陣,突然開口道︰「衛門督大人在世的話,一定不會給空蟬締結這麼一樁不相稱的婚事吧!」
小君心有所感,立即不假思索道︰「姐姐要是能得公子庇護,我才比較安心。」
光君在鏡中望向他,擠了擠眼楮,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他突然反應過來,兩只手都捂住嘴,窘迫地羞紅了臉。
光君把草草披在身上的常服外袍稍稍裹緊,慢慢走到窗邊的矮幾邊盤腿坐下,促狹道︰「還得十分感謝你對我的另眼相待。我明白你的想法,但世事常常事與願違,僅有心願是微不足道的。」
見公子似乎並沒有受到冒犯的反感,小君積累起一點零星的希望,期待地問道︰「公子可以幫助姐姐月兌離那個老頭子麼?她被迫呆在不是傾心相愛的人身邊,一點都不快樂。在我心中,公子是無所不能的,因此不由自主產生了奢望。」
光君哭笑不得。
這孩子果然處在尷尬的年齡麼?若說不夠懂事,他居然明白傾心相愛的概念;若論過度早熟,他卻仍然對全知全能的存在,保有著美好的幻想。
我果然,早就已經成長為糟糕的成年人了,太過清醒的心態相比之下多麼蒼老。
光君默默地為自身的熟透哀悼了一番,不願意因為這孩子的單純幼稚、和不知分寸的坦然,而嚴厲斥責他,終究把他當成可以平等對話的大人,耐著性子只是淡淡道︰
「這種事,即使本著好意的初衷,還得與當事者本人商量過,才比較好。我的話,即使要頂著他人的怨恨,把她接來身邊的確不成問題,但是一時之間只可能給她憐憫的感情。甚至最可能的情況,不過是偷偷把她劫掠到府上,僅僅施舍一方容身之地。
雖然在我這二條院里,物質條件可以絕對滿足,但這樣看來,如果追求愛情的滋潤的話,其實與在伊豫介身邊並無差別。不知道她的接受度如何,又究竟在期待什麼?」
小君不是很明白,模糊地覺得似乎公子應允了的樣子,堅持道︰「待在公子身邊,已經很幸福了,總好過終日與老頭子面面相覷,至少我是這麼認為。請公子至少給出一個結識的機會,之後的一切發展,大概只能由冥冥之中的天注定。」
我看起來竟然是這麼沒有節操的樣子麼?
可是目前,這個浮薄浪子的全副身心,已經牽掛在了不告而別、全無蹤跡的人身上,不太有精力,勻出來與上輩子屢次拒絕自己的人`妻,玩這種欲拒還迎的游戲。
畢竟兩世為人,不再像青澀的少年郎那般幼稚,有著滿腔莫名其妙的征服欲,現在的光君對于這種伎倆,不太買賬,也提不起興致來。
「……僅此一次,以後不要擅做主張。你下去吧。」
光君站在窗邊,看著那個身世坎坷的孩子半是雀躍、半是心事重重地默默離去,輕輕搖了搖頭。
他曾經那麼看好他,不過似乎操之過急了,早熟的枝椏自顧自長偏了。希望這孩子以後至少能健康地成長起來。
……果然身邊還是離不了惟光。但是尋人這種事,只有交給他才放心。
雖然光君在輕快靈巧地月兌去女性層層疊疊的服飾方面,格外嫻熟,但卻絕對不擅長給自己穿衣服。眼下惟光缺席,他也不習慣假手于他人。
他幾乎對須臾不離身的冷面侍從,熱切地思念起來。
……
又是一日應當向中川方向避凶的禁忌日。
光君從宮內值宿,返回私邸時才似乎猛然想起,匆忙就近轉向紀伊守家拜訪。
「啊呀!竟然是源氏公子大人來訪……」
四處的侍女將容顏掩在袖口和扇子底下,興奮地竊竊私語著。
「莫非自家的池塘美景頗有幾分野趣,所以成功地逗引得公子再次上門?」
這般忐忑的猜想著,紀伊守趕緊命令僕從,將上次公子暫居過的正殿東面最好的房間,收拾得整整齊齊,重新鋪陳上嶄新的各類相應設備。
總覺得哪里不對……他回到自己的寢殿,臨近就寢之時才突然想起來︰
不光是上次借住的那位年輕的後母,剛許了人家的妹妹軒端荻此時也雜居在自己府內。這個妹妹一直被全家視作絕無僅有的珍寶,因而養得天真嬌憨,對世俗之禮不甚明白。
可不要因此產生了什麼意外的突發事件啊。若是不慎沖撞了公子,可是大大的不妙。
「來人!到小姐那里去,約束她不要隨便出屋。」
……
「喂,姐姐,你在哪里?」半大的小小少年,低低的聲音帶些沙啞,卻很悅耳。
「我睡在這里,靠近屋舍深處。今天又有身份貴重的客人來吧,帶著挺多隨從,倒很是嘈雜了一陣。」溫文爾雅的女聲,似乎自寢台內側幽幽響起,用著隨意不拘的語調,想是因為與血緣至親交談,很放松的樣子。
小君︰「我家公子在那邊的廂房住下了。我離開他到這邊來,也很艱難的費了大功夫吶。」
空蟬︰「哦?」
小君︰「那個人實在出色,叫人忍不住看了又看,目眩神迷,舍不得離開。」
空蟬撲哧笑了一聲︰「你近來總把對源氏公子的贊美掛在嘴邊,幾乎把他夸得不似凡人。若是天光大亮的白日,我也想著不妨偷偷窺視一下。」
小君悶聲道︰「總之是那老頭子比不了的!」
空蟬嘆了口氣︰「你不要總是這樣子,對伊豫介大人是不尊重的。」
小君怒道︰「當初父親臨終前,明明希望你入宮去當侍女的!是那個老東西趁火打劫,強迫你違背了父親的遺言!」
空蟬默不作聲,受到最親近的人毫不留情地指責,心不免鈍痛起來。
小君劇烈地喘息了幾下,稍稍平復了洶涌的心緒,低聲道︰「我對公子提到了姐姐。他是很溫柔的人,很容易就心軟,產生憐惜,是一個很值得依靠、托付終身的人。」
空蟬皺起了眉︰「小孩子不要故作老成,做這種男女之間的拉攏事情是惹人討厭的!」
小君平靜的外表下是強烈澎湃的心潮。
我不懂什麼禮義廉恥,從來不講究面子,沒有人教我那些。我只知道想要的東西,就得靠自己去爭取,別人的看法都無所謂。
如果不是因為我不是女子,沒有親近公子的資格……至少姐姐可以代替我,得到他。
他面無表情道︰「不管怎樣,我為姐姐爭取到了一個難得的機會。請你直接跟公子面談吧……當他靠近的時候,無論先前怎樣抗拒,愛情都會油然而生。」聲音漸次降低,末句微不可聞。
到了約定的時間,趁著四下無人,光君有點尷尬地輕咳了一聲,熟練地伸手輕輕勾開紙隔扇上的鉤子,無聲而輕巧的走到室內去。
「……公子。」
小君與他擦肩而過,忍住心中紛雜的心思,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會在門口終夜守衛。
屋內的燈沒有挑亮,昏昏黃黃的一片,投下曖昧的陰影。
女子的身影背對著光君,長直順滑的烏發委頓一地,迤邐成峰巒起伏的樣子。豐盛濃艷的頭發包裹著,仿佛懸浮其上的身軀更顯嬌小。
「小姐,不,夫人……情況就是如此,我無意仗勢欺凌弱小,只是十分憐憫您的處境。只要您願意的話,我隨時可以為您提供庇護。」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支持正版的真愛小天使=3=
熊孩子無三觀╮(╯_╰)╭光君很忙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