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透藍海水的最深處,鋪滿細膩白沙的柔軟海底,是海王宮殿的處所。
海王本人是多年的鰥夫,而且不愛理事。他整天驅使著一群小魚為自己梳理長長的濃密胡須,听著魚類呼吸發出的那種啵啵啵的聲音,默默懷念著早早離去的亡妻。
日光慢慢收攏,一天就過去了。
所以一切大小事務都由他的老母親代為管理。她是一位很威嚴,很重規矩的老夫人。
海王只有一個孩子,是整片海域唯一的王子。他深淵般的黑發繼承自早逝的母親,烏黑發亮,泛著珍珠般的色澤;深藍色的眼眸,來自喪偶後無限頹喪的宅男父親,好似最美麗的矢車菊花瓣。
「蒼——你是不是又把牡蠣場弄得一塌糊涂?作為未來的海王繼承人,你就不能稍微像點樣嘛!你現在這個樣子,讓你父親和我這個老太婆如何放心的下?」
頭戴純銀打造的皇冠,祖母很是無奈,長長的魚尾巴上整齊佩戴的一打牡蠣都似乎煩惱得失去了光澤。
「好啦好啦,我都知道了,別嘮叨啦!」年少的海王子握緊了手中的戰利品,魚尾一彈,嗖的一聲,就飛快地游進了自己的宮殿里。
周圍的一群悠閑游動的小魚,頓時被沖亂了整齊的隊形,暈頭轉向,慌慌張張。
屋頂上瓖嵌著的黑色的蚌殼,被震動得張開了嘴,含不住亮晶晶的珍珠,掉落下來,被搖著頭的祖母接了個正著。
「這孩子真是……一點都不听話。」
蒼猛地撲到自己房間里,在用海草和水藻精心編織成的大床上,來來回回滾了幾圈,終于攤開手掌,把握了滿把的深黑色的珍珠,從小到大,認認真真地在眼前排開,苛刻地挑剔著。
半長的黑色發絲跟晶瑩圓潤的珍珠糾纏在一起,投映入蔚藍色的瞳仁中。
跟那個人的眼楮顏色是一樣的……像最深的深淵的顏色,黑得發藍,是一種深深的幽藍。
蒼翻了個身,惆悵地望著眼前透明的海水,猛地伸出手攪亂。
為什麼天光暗得那麼遲?快點入夜吧,跟那個人約定好了,每天晚上月亮升起的時候才能見面。
他將珍藏的記憶,像心愛的食物一般,獨自一人時才舍得拿出來細細的回味。他想起了兩人初次見面的情形,還真是有些驚險呢。
……
「說什麼成年前就不能游上海面……我才不相信呢!誰敢懲罰未來的海王繼承者?……」
年輕的人魚費力地擺動著長長的流線型魚尾,緩緩地向著海面浮去。
今夜天氣寧好,星辰稀少,雲層稀薄。天鵝絨般深藍的天幕上,高高懸掛著一輪明晃晃的圓月,靜靜地暈染著一圈光暈。
嘩啦一聲,跌落水中的人形物體,打破了靜靜流淌的海面。
蒼好奇地仰頭望去,看見在巨大如銀盤一般的月亮之中,緩緩地直直向自己墜落下來的……那大概就是傳說中陸上生活的人類了。
那個人跟蒼的頭發顏色一樣是黑色的,然而是不同種類的黑色,具體哪里不同,他卻說不上來。半長的黑色發絲在沁涼的海水中,隨著細小的暗流,柔順地微微擺動著,看上去質感很良好的樣子。
蒼專注的看得有點呆,直到那個人的頭發被水流拂開,露出白皙象牙般的臉頰,讓他想起珍珠貝琢磨過之後的細膩。那雙緊緊閉著的眼楮,密合的眼簾之後,是怎樣星辰般的眸子呢?
……「人類可不會來到海里,他們在海里無法呼吸,會像扯斷的水草一樣蔫巴巴的,然後死掉。」祖母遺憾道。……
反應過來時,蒼已經飛快地游上前,摟住那個墜落到自己眼前的人類,加速游上了海面。
他把那個人推到岸邊的黑色礁石上,憂心忡忡地看著,直到側躺的人類突然劇烈的咳嗽幾聲,終于緩緩睜開了眼楮。
竟然也是黑色的雙眸,養在清澈的眼白中,簡直就像專產黑珍珠的珠貝一樣啊。
俊美的人類慢慢撐起身體,晃了晃暈乎乎的腦子,注意到自己和面前光luo的人,半身都浸沒在海水中。他解下濕透的外套,輕輕披在蒼的肩頭,微笑著道謝︰
「果然不會游泳就是不行啊……是你救了我麼?真是多謝啦。你是在游泳?或者因為我丟失了衣物?先暫且用我的吧,請不要嫌棄。」
周圍水波蕩動,在細密的月光下,泛著碎銀子般的光彩。那個人類的雙唇稍微恢復了血色,讓蒼聯想起自己宮殿的花園里,那一小叢深粉色的初生珊瑚。
俊美的人類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魚所救,或者說撿到了人魚,只禮貌性道︰「我的名字是光,是這個海邊國度的王子。方便的話,能否互通名姓?我會竭盡所能報答你的。」
我是海族的王子。
蒼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因為是異族的關系,月兌離了水環境之後,蒼說出口的話語,全都听起來仿佛海上泡沫的崩裂聲,輕微得無力傳遞語意。
光君顯然產生了誤解︰「不願意說麼?那也沒關系,畢竟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有戒心也是正常的……」
不是這樣的啊。我想要和你做好朋友。
蒼有點失落的低下頭,有生以來第一次產生了強烈的無力感。然後手被溫柔的握住了。
「你願意給我機會,增進彼此的了解麼?每個有月亮的夜晚,我都會在這里等待你,可以麼?」
蒼略仰了頭,望向位置較高的光君,輕輕蕩漾著的波濤,在兩雙美麗的眼眸中泛起了漣漪。他認真地點了點頭。
「那我們約定好了。」
……
反復咀嚼著珍惜的最初記憶,海水漸漸染上了淡淡的茶色,似乎還有點早啊,蒼嘆了口氣,游到寢殿的小密室里,尖銳鋒利的指甲,輕輕松松地在一整塊潔白的大理石上,雕刻著痕跡。
已經相處好一段時間了,幾乎一分開就期盼著再次相見。雖然擔心他發現自己與人類不同的外表,所以總是保持一定距離,但還是相處得很快樂。
每天與那個人相會之後,往常的日常生活就變得百無聊賴起來。只能用這種方法打發著多余時間。雖然手法不甚嫻熟,過程也是磕磕絆絆,但終究小有所成,已經雕刻成了半成品的樣子。
等到完全刻好了光君的雕像,就把他留在自己那里的那件外套給雕像穿好吧。
按在大理石上的指尖漸漸看不清輪廓,之後裝滿浮游生物的燈漸漸亮了起來。按捺著雀躍的心跳,蒼握緊給光君的禮物,避人耳目,輕快地游向無限熟悉的約定的地點。
突然被大批族人團團圍住。
「大膽!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未來的海王繼承人受到了冒犯,心中還記掛著即將趕赴的約會,大聲斥責道。
「你又打算去做什麼?」
人群像摩西分海般恭敬地退向兩邊。負責理事的祖母,手握代掌的海王權杖,嚴肅地游向近前。
蒼心虛地低下頭。
祖母怒道︰「平日里瞎胡鬧就算了。明明跟你反復強調過,成年儀式之前,不允許私自浮上海面。你竟然敢擅做主張……」
蒼紅著眼圈,努力爭取著︰「……只有今夜!」還沒來得及通知那個人,雖然語言不通,但用手勢已經足夠交流。
「不行!來人,把王子‘扶’進寢宮里。既然管束不住自己,那就強行禁足,一年之後的成年儀式時再放出來。」
望著祖母比銀質皇冠還要銀白的頭發,和又多增添的幾絲皺紋,蒼頹喪地放棄了負隅頑抗。
……
「我一年之後的明天就成年了,據說會舉行很盛大的慶典呢……」
「你點頭了,難道你也是麼?」
「真是好巧啊。等到那一天,你能對我毫無保留,坦誠一切麼?總覺得,你是個迷霧重重的神秘人呢……」
「那就這麼約定好了。你可一定要跟我一起到家里去,我想把你介紹給我家里人。」
沒有等到應許之人,孤零零的身影在海邊的礁石上,一動不動,待到天明。
蒼猛地睜開眼楮,手中已經將海藻的被褥捏得粉碎。臨近成年的一年果然很神奇,不知是不是物種的關系,臉龐迅速形成了凌厲的輪廓,身形增長,肩膀寬闊,勻稱堅硬的肌肉也慢慢顯現出來。
唯一未變的就是,深淵一般的黑發,和矢車菊花瓣般蔚藍色的眼眸。
此時,因為浸在海里的原因,即使他做了噩夢,細密的冷汗也毫無痕跡,只有全身上下發冷的感覺,陪著胸口的沉甸甸、空落落。
又一次夢見與他分離之前那次約會的情形。
不過不用再等多久了,他望向床邊雕刻的栩栩如生的塑像,那件外套已經給它穿得妥帖。今夜就是成年的祭典,他也將會繼承海王之位,這片海域都將是他的囊中之物。
海面上,巨大的船只中,同樣舉行著最受寵的小王子的成人儀式。興高采烈的水手們,都在底層的甲板上喝得爛醉。不耐煩應付衣香鬢影和觥籌交錯,光君偷偷跑了出來。
星辰也不曾嘆息,月亮隱沒于濃重的雲層之後。海面異常平靜,沒有一絲風,仿佛醞釀著一場異常盛大的騷動。
俊美的人類王子在最頂層的甲板上,獨自一人完成了沒有舞伴的舞蹈。
「把他還給我吧。」
最終的最終,百來發火箭一齊向天空發射,映照得仿如白晝。在有如漫天星辰墜落的景象中,他再一次墜入了大海,不計代價,玩著最驚險的游戲,試圖復制最初的相遇。
平靜的海面驟然發難,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將巨大的船只左推右擺,像玩具一般玩弄于鼓掌之上。還沒有人發覺,宴會的主角已經被無聲無息的吞噬。
不論海面如何波瀾萬丈,海底總是平靜如昔。
海王的權杖還沒在手中捂熱,蒼急匆匆的向海面游去,心髒跳得很快,有種不祥的預感。在如墨般漆黑的冰涼海水中,他忽然心有所感,不由自主地游向一個方向,握住了一閃即逝的幽冷的白色。
終于沒能錯過他。
蒼飛快浮到海面,拍打著光君蒼白的臉頰,心急如焚,手握著權杖狠狠擊打過海面。瘋狂作亂的海水,轉瞬之間,乖順得像家養的小動物,怯生生地貼過來。
匆忙之間不辨方向,蒼向最近的海岸游去。剛把昏迷不醒的光君放下來,就見不遠處的修道院有人向這邊走來,他為難的看著自己的魚尾,在光君緊閉的雙眼上吻了一下,勉強躲到不遠處的礁石背後。
有個黑發的人類女子走了過來,似乎幸運地得到了他清醒過來時的微笑。因為角度的刁鑽,蒼看不見她的臉,只看見了他的溫柔,原本他也有過那溫柔。她把他救走了。
想要去到他身邊。想要能與他面對面,用言語交流。
蒼失落地想起了海底深處那個傳說中的巫婆。
海的巫婆居住在死人白骨堆砌而成的房子里。
「我清楚你的來意,但是得用你最重要的東西來交換。」海的巫婆抽著水煙,不斷的吐出一個個半透明的泡泡。
……呵呵。
蒼沉默著,一條一條敲暈海的巫婆心愛的寵物——一些奇丑無比的、肥胖的水蛇,慢慢打成死結。房子的主人被這種旁若無人的犯罪行徑驚呆了。
當他舉起一個 亮的頭骨,打算用來砸扁一只聒噪的癩蛤`蟆時,海的巫婆終于忍不住尖叫起來︰「我把藥劑給你就是了!快把我的寶貝還來啊!」
她把心愛的寵物捧到臉上,愛憐地蹭著,痛哭流涕地甩出一瓶冒著奇怪的紫煙的東西,迫不及待得送神︰「喏,快走快走!」
不過有一段時期的後遺癥這種事,我才不會主動說。
游到海灘上的蒼,毅然決然把藥劑吞了下去。眩暈感涌上來的時候,他終于感到了一絲不祥。
「醒醒,醒醒,先生。」
听見熟悉的聲音,蒼迫不及待的從最深的倦怠之中,努力睜開雙眼,模糊的視線里,再次出現了思念的那個人的身影。
這一回,他已經擁有了人類的雙腿,卻還是無法說出人類能听見的聲音。
竟敢拿半成品出來糊弄我!辦完事回去,就把老巫婆沒有經營執照、專門生產三無產品的小作坊砸掉。年輕的海王陰沉著臉。
他黑色的頭發和蔚藍的眼楮,讓光君感覺很熟悉,產生莫名的好感。王子不知道自己撿到了人魚,只是將亞麻的白襯衫解下來,圍在那人腰間,勉強遮羞,將他帶了回去。
……
「我的朋友,你長得很像我愛的人。從前她在海邊救了我,如今我在海邊撿到了你,這也許就是神明的旨意。」
光君對這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男子有著十分的親近沖動,盡管他來歷不明,也似乎不會說話,並不妨礙王子對他推心置月復,迅速成為了關系親密的朋友。
「一年之前,我與心愛的人分離,甚至還有些怨恨他。後來再遇見救了我的她,我才知道她湊巧遇見了意外,失去了從前的記憶。幸好我又再遇見了她,而且她竟然就是之前與我訂下婚約的鄰國公主,真是太神奇了,不是麼?」
真正遇見了意外而爽約的人明明是我才對。
蒼有苦難言,被迫傾听著心愛的人對竊取緣分的他人的愛語,奮力學習著人類的文字。不管怎麼樣,至少先把事實寫出來。只是人類的文字,怎麼這麼難……
「……結婚以後,說不定多加相處,就能幫助她取回失去的記憶。所以我準備出發,去迎接我的未婚妻,前來完婚。請你作為信任的朋友,成為我的伴郎吧!」
年輕的人類王子揮了揮手,只留下這麼一句話,就消失在門外。
勉強湊出一半的告白,胡亂涂在紙上,隨鵝毛筆一起落在地上。
果斷應該先回去,找賣假藥的奸商算賬!
……
婚禮之上,伴郎缺席了。不知為何,新郎也有點走神。
美麗的黑發新娘,頭罩半透明的面紗,手捧象征貞潔的橙花,被父親牽引著,從門口慢慢走到聖壇。
心思玲瓏的公主,敏感地覺出身邊人的不對,低下頭輕輕問他︰「您有什麼心事麼?」
光君望著她蔚藍色的眼眸,搖了搖頭。
美麗的新娘似乎做出了什麼決定,堅定道︰「我考慮了很久,雖然一年前的記憶不甚清楚,但我可以肯定,在從海灘邊救起您之前,自己對您不曾有過任何熟悉的感覺。這跟您所說的情況並不相同。如果您想要反悔,我也絕不會怨恨。」
光君呆住了。
正在此時,神父念完了禱詞,莊重道︰「在這個莊嚴神聖的時刻,我們匯聚一堂,在上帝面前,為眼前這對可愛的新人舉行婚禮。如果任何人知道有什麼理由使得這次婚姻不能成立,就請說出來,或永遠保持緘默。」
光君正待不顧臉面,和新娘一同提出婚禮延期。
突然,微微合上的大門被猛地推開,砸在一旁,發出砰的一聲。
一個沙啞的聲音竭力大聲道︰「我不同意!」
蒼大步跨到聖壇前,將從自己寢宮中的雕像身上匆忙扒下來的衣物,向上托舉到光君面前拋擲給他,強行拉過他的手,為他戴上了黑珍珠的婚戒,把左手的無名指套牢。
瞬間認出了這不倫不類的信物是自己遺留下的,光君難以置信,情不自禁握住了蒼的手,被他一把橫抱了起來,攬在懷中沖出門去。
預定的伴郎將新郎搶走了。眾人面面相覷,好一會才醒過味來,但是已經毫無蹤跡可循。
在躍入海中的瞬間,蒼密合上雙唇,交換了一個無限貼切的親吻。如此,光君就能在海中毫無障礙的呼吸,生存。
……只不過,被海王打上烙印的人,再離不開這片海域。無限廣闊的牢籠,構成變相的永久囚禁。
他一面游向海王宮殿貼滿黑色珠貝的屋頂,一面低下頭,對懷中懵懂睜開雙眼的人,微微一笑。同化之後,終于能夠暢通無阻地傳遞心意。
「歡迎回來,我的新娘。」
再也不會放你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支持正版的真愛小天使=3=兩根合一,粗長的一章m(╴╴)m
ヾ感謝袖紅醬的投喂。袖紅醬︰「福利什麼的,蒼和光的新娘梗如何?」還債ingQAQ
只開出這樣一個一半的新娘梗腦洞,不要打我嚶嚶嚶(┬╴┬).
ゝ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的蒼終于雄起了一回!果然一寫到阿蒼就不對了,即使是人魚,也完全沒有哀婉淒艷的感覺,畫風一秒變逗比有木有QAQ
ゞ小劇場︰#關于人魚攻的可行性調查報告#
蒼︰神馬?你說人魚只有泄殖腔,沒有作案工♂具?
別以為是小黃魚這種魚唇的低等生物親媽︰啊秋
其實人魚比較接近恐龍這類爬行生物,月復部有塊超大的鱗片,體面地將[嗶——]收好……
至于某些爬行生物有著酷炫的雙*?那種異次元的邪惡play還是交給正文里的惟光吧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