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雙手盤于胸前,大聲質問光君為何來而復去。他只在里衣外披了一件外袍，衣冠不整、鬢發散亂,顯見是剛得到消息就匆忙起身。
他大步走過來,一把攥`住了光君,好似猛虎捕住了羊羔,生怕被他插上翅膀又給飛走了。
藏著自己一點點隱秘的心思,蒼仔細打量著明面上的摯友,只見他雖然低垂著頭,但是面泛潮`紅、唇色鮮妍，大大異乎尋常。似是發現了異常，而他一向來是行動快于思維，多數情況下寧願直接問出口，所以皺起了眉道︰「你究竟怎麼了……？」
光君不自在的側開臉，把頭埋得更深，頹喪道︰「你不必問了，給我留幾分情面吧。」
但緊繃的身體，終于隨著漸漸松懈的精神，一起變得柔軟。畢竟眼前這個人，總算是能保守秘密的。……況且他這麼直率（的蠢貨），輕易也發現不了更多的東西，又是很好糊弄的。
雖然幾年前蒼也對自己有過驚人的舉動，但是大約隨著年歲的增長，他也日漸成熟穩重起來。平日里，行為格外老實本分，只有不同男女風月一點，依然如故。
光君早就不把蒼從前的戲劇化告白當真，此時又添更揪心的事在煩惱，對蒼反倒更生出一份親近和信賴。畢竟……與紫突如其來的驚人行為相比，蒼從前的那些小動作，只能算是皮膚饑`渴之後的小打小鬧罷了。
兩人默然無語，相對站在庭院中，紛揚雪花落在肩頭。
雖然只要跟光君待在一起，縱使挨餓受凍，蒼也是甘之如飴的，但是旁邊侍女一聲小小的噴嚏，終于把他喚醒。稍微一想，他就立即明白︰一定是事先沒有與妹妹葵姬身邊的侍女串通好口供的緣故！
暗自磨了磨牙，他白了一旁睡眼惺忪的侍女一眼，委屈又不忿道︰「葵姬不在，你就連我都不高興看見了麼？真是區別對待，莫怪人言美色惑人，可令智昏，見之忘義……」
光君嘆口氣，忽然道︰「有酒麼？」
「……你要什麼都有。」蒼點點頭，以目示意侍女去置辦一應物事。
光君又道︰「有閑麼？」他略抬了視線，浮浮瞟了蒼一眼。
不知為何，蒼被那濕漉漉的縴長睫毛間流動的波光直直擊中，本就狂亂的心跳驀地斷了一拍，只覺得他的眼神突然格外靡麗冶艷。他哽了一會，才找回了自己的舌頭和聲音︰「對你，永遠是有的。」
「那走吧。」光君沉默了片刻，以一種萬念俱灰的口吻認真道︰「今晚恐怕不喝酒不行了。」
……
「喂，別喝了！」
蒼實在看不下去，伸手奪過酒瓶，砰地一聲按在矮幾的一邊。看見光君猶自伸舌舌忝`舐淺底酒碟的邊緣，他忍無可忍道︰「跟吃了薄荷的醉貓一樣的人，我可不承認是自己的朋友！」
他死死握住了光君縴細的手腕，厲聲道︰「你究竟在煩惱什麼？就不能跟我說說看麼？！」
蒼看見光君定楮凝望著自己，雙眸微餳，細長上挑的眼尾和光潔瑩潤的雙頰，都帶著淺淺淡淡的粉色，看起來格外可親可愛。但是他眼皮微腫，鼻尖微紅，分外鮮妍的唇色中`央，被一點點整齊潔白的齒列咬得泛白，卻又是很可憐、很傷心的樣子。
「長久以來堅信著的……心愛的女人突然變成了男人……而且……」光君垂下頭，前額枕在手臂上，猶猶豫豫、含含糊糊道，似有隱約的哽咽之聲。
蒼渾身一悚，雙手不自覺放松了力道，低聲道︰「……什麼意思？」冷汗一層層的滲出。他仔細回想著自己冒充妹妹葵姬，與光君情信往來的證據，是不是都已經妥妥地藏匿好。
「我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說什麼……」光君喃喃自語，猛地抄起細長頸子的白瓷酒瓶，仰著頭將酒液全數傾倒而出，淹沒了整副面頰，然後被嗆的激烈咳嗽起來。
他眼圈通紅，沒人知道是被酒氣所激，還是真心難過。只有面上依舊平靜，是一種不知所措的空茫。心頭一瞬間轉過許許多多紛雜的念頭，然而連他自己都捉不住，伸手只是徒勞。
蒼的心好似被猛然握緊，一揪一揪痛得尖銳。發覺的時候，他已經將光君用手臂箍在了懷里，一手扳著尖削的下巴，一手撩起袖子，輕柔地為他揩淨了臉。
他從來不擅長安慰的技巧，此時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只能像撫`慰孩童一般，輕輕拍著他的後背。下巴還在他一只手心里，所以光君被迫微微仰著臉，半開半閉的雙眸中目光迷離，看起來脆弱無助。
好似被細小的羽毛撥動了心弦，蒼只覺得心中柔情一片，情不自禁低下頭，從懷中人薄薄的眼皮，一直吻到微微顫抖的睫毛。
太可憐了。太溫順了。連眼簾覆蓋之下的眼珠，都似乎笨笨的，呆呆的，間或遲鈍地一輪。
他嘗到了伴著濃郁酒香的些微苦澀味道。
「去睡吧。一覺醒來就會好受些……」感受著光君安靜地伏在自己懷中，蒼也不願趁人之危，只是柔聲道。
光君慢慢地將臉埋到他頸窩中，過了很久，終于幾不可察的點點頭。
蒼勾住他腋下腿彎，輕輕打橫抱起來，一邊走一邊絮絮叨叨道︰「我讓人給你準備了解酒的湯藥，一會不許鬧脾氣，給我都喝了。要不然明天早上又得頭疼……」
光君沒有出聲，直到蒼以為他睡著了時，才輕聲道︰「……客房。」
蒼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勉強嗯了一句。
雪面上，一行腳印向著蒼的寢殿生長而去。那是它自己有了意識，可怪不了別人。
「其實你可以換穿我的褻衣，有好些新的，還沒有使用過……你真的不打算換衣服麼？」
光君和衣滾到寢台里，身體左右擺了擺，表示搖頭，就抱著被褥，側著臉俯在那里不動了。
蒼眼睜睜看他把自己的chuang鋪搞得一塌糊涂，心中有些無奈，更多的是滿滿的竊喜。雖然不能做什麼，但是被他如此依賴信任著，共居一室分享夜晚，他已經感到心情歡快的要飛起來了。
他微笑著搖搖頭，再取了被褥出來，輕柔地裹在那人身上。
是躺在光君身邊一同入睡，期待夢中相會？還是不錯過任何機會，守在chuang前凝
美人淚-傾城舞衣曲全文閱讀
望他一整夜？隨便哪個選擇的誘`惑力都很大的模樣，蒼左右為難了好一會，最終還是想挨著他的渴望佔了上風。
他側躺下來，面對著光君側轉過來的安靜的臉，克制不住傾上前吻了又吻。
領口……在方才草草洗漱時似乎被打濕`了一痕。又濕，又冰，這樣束得緊緊一定很難受的。
蒼心安理得地伸手解開了光君的領口。
突然，手猛地僵住，在觸目驚心的斑駁淤痕上方，遲疑著不敢落下。
唇邊不自覺的笑意漸漸消失得無影無蹤。
被衣料覆蓋的部分又會是如何呢？
蒼皺起眉，下意識看向光君，才發覺他睡得並不安穩，眉間有著淺淺的皺痕。
蒼憐惜地伸手用指尖輕輕揉著光君的眉心，只希望能替他摘去憂愁。
他究竟怎麼了？誰忍心這麼對他……
連綿不絕的落雪，一直到天色明了才慢慢停歇。
左大臣府上的守門人，剛一打開大門，就被門外側邊立著的雪雕嚇了一大跳。
「在下來迎接我家公子。」
貼身侍從惟光面無表情道。大概是在門外一動不動等了太久，他身上堆積著厚厚的冰雪，配上紋絲不動的面容，深黑無波瀾的瞳仁和冰冷無溫度的語氣，好似雪人活轉于人世。
即將到來的正月二十三，是公子的生日。這幾年，惟光母親大式乳`母雖然舍身出家，但病體一直時好時壞，所以他時不時需要回家去為母侍疾，好在公子從來不苛刻對他，不用請假也來去自如。
唯有公子的生日，他默默在心中牢記，不論如何，都要抽`出身來，守護著光君一起度過。
昨夜他趕回二條院去，卻被守夜人和掌管馬廄的僕從告知︰公子在凌晨之後、天色`欲亮未亮之時，牽著馬出了門，去向未明。
除了他還有誰更了解公子呢？除了二條院外，公子常來往的不過是宮中的淑景舍，和未婚妻所在的左大臣家。他出去的時間不湊巧，那時宮門早已落下。……所以就是去夜訪未婚妻了麼？
生出可恥的佔有欲，想要干涉主人，已經不是一條稱職的獵犬了吧。原本他應該安守本分，忠實地做公子手中如臂使指的刀劍。可是現在，兵刃生出了私心，已經不會輕易滿足了……
「你身體不舒服，還是在我家多歇一會吧！反正……又不是外人。是不是有點發燒？」蒼追在光君身側，滿心滿眼都是憂心忡忡。
光君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單薄的微笑。他握住蒼伸到額前來試探體溫的手，輕輕搖了搖，堅定地拒絕。
明明昨晚喝醉酒時，還對我那麼信任又依賴；一旦清醒的時候就變得這麼不可愛！
蒼悄悄磨了磨牙，只能妥協道︰「身子不爽就別騎馬了。我替你準備牛車，坐那個回去吧。」
他突然看見了自家牛車旁邊無限礙眼的大件路障，連光君拜托自己代為照顧他心愛的坐騎都只是敷衍般唔了一聲。
光君身上的痕跡，充斥著糜爛狂熱的情`欲氣息。那種力道和程度，根本不像是女子留下的。而從他反常的表現來看，顯然是被人鑽了空子，不知道用了什麼寡廉鮮恥的卑劣手段，偷偷地親近了他！
更糟糕的是，光君雖然看似受到極大的驚嚇和打擊的樣子，心中卻根本沒有怨懟和憤恨。看來那個人在他心中，有著非同一般的重要地位。甚至……說不準什麼時候，光君這容易對自己重視的人心軟的家伙，稍微被裝個可憐，也許就被哄過去了！
那還有我什麼事啊？！可是明明是我先……雖然借著葵姬的名義，那也是名正言順！
這麼不停轉著主意，蒼陰沉著臉，仔細打量著伺候光君上車的侍從惟光︰塊頭大，冰山臉……瘋狗一條，卻意外地听從光君的命令。諒他也不敢冒犯自己的主人，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
蒼看見光君上車時似乎因為手腳乏力，略微打了個趔趄，急忙上前去扶，不料卻被惟光搶了先。眼睜睜看著光君被惟光半摟半抱，扛了上去，他心中又開始咕嘟咕嘟，不斷冒出酸氣沖天的醋泡泡︰果然這個家伙也不能放松警惕！
……
惟光跟著鑽進了牛車里，不由分說把公子橫放到自己腿上，骨節粗大的手輕輕敷在光君的前額上。在雪地里站了太久，他的手還是帶著一絲涼意，將光君熨帖的很舒服。他合上眼，情不自禁長長喟嘆了一聲。
惟光卻皺起了眉︰公子在發燒。沒有被照顧好麼？在自己不允許進入的西殿里……
只恨他身體太好，血氣太旺，微涼的手不一會就溫熱起來。認真想了想，惟光抽`出一只手，探到木格窗子的窗縫外，貼在冰涼的外壁上，給自己人工降溫。冷熱兩重天，雙手輪作，如此循環往復。
牛車慢悠悠地行著，巨大厚重的車輪在積了一整夜的雪層上碾過，留下兩道深深的印痕。
惟光向外瞟了一眼︰雪停後難得的好天氣，白雪映照著天光，四處亮堂堂、明晃晃。
「回去麼？」他低聲問道。
光君沒有睜眼，微微搖了搖頭，輕聲道︰「去宮里。」
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眉心已經印上淺淺的褶皺，面上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輕愁。
作者有話要說︰說要續攤的小天使泥萌太壞了啦(☉v☉)
感謝支持正版的真愛小天使(ゴ▔3▔)ゴ.明天一定要奮起！定時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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