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唐 第46章 月井萬年

作者 ︰ 暗之光灰

雲澈放下手中的包裹,深深吸了口氣,來到窗前的書桌畔。

「慢!」蘇修淡淡開口道。

「嗯?」雲澈揚了揚眉,疑惑的看向蘇修。

「回去之後可有練字?」蘇修說道。

「學生每日都會寫字」雲澈回答道。

蘇修點了點頭,淡淡道︰「你且先把上聯寫在宣紙上」

雲澈皺了皺眉,不知老師是何意。

「八角彩燈紙面上有對聯的字跡,老師卻讓我寫在宣紙上」

忽然雲澈雙眼閃過一絲精光,「原來老師不只是想要考教一副對聯和書法」

閉目微息,雲澈從筆架上取了一只上好狼毫打造的毛筆,書桌上,一方早已有放好的硯台,一小塊墨條。還有一卷放在硯台旁的宣紙。雲澈將那狼毫筆放在硯台旁,又取了墨條,在硯台中加了些水,然後用墨條慢慢的磨起墨來了。

磨墨是個耐力活,要想寫出的毛筆字墨跡均勻,飽滿,墨條磨出的墨是最好的,在這個人心煩躁的時候,已經很少有人能靜下心來寫毛筆字了,更別提磨墨了。要磨出好的墨汁需要一個小時,甚至更長。雲澈拿起磨條,運動手腕,在硯台內慢慢的劃著一個又一個圈,如此不斷重復持續一個多小時。整個過程少年做的心平氣和,沒有絲毫煩躁的神色。

看著雲澈沉穩的樣子,蘇修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容。

一個半小時後,墨磨好了,碩台內散出一陣淡雅宜人的墨香。攤開卷起的白色宣紙,用鎮紙壓住。

目光投向八角彩燈紙面上的字跡。雲澈盯著上聯最前端的那個望字,更準確地說,他眼中並沒有整個字,只有望字的每一個個筆畫,那端端平平的一橫,仿佛有一把鋒利的刀子在漆黑一片的精神世界里畫過,嘶啦一聲,微弱的白色光芒從那道細微的縫隙中滲了出來。

雲澈只是靜靜地看著那些筆畫,看著那一撇一捺的走向鋒勢。

永字八法之觀字!

永字八法三層境界觀字忘形存意。

每一層境界便代表了一層天地。

觀字,便是揣摩每一道筆畫走勢,把它分解成每一道筆畫。

忘形,便是忘了每一個字的構架,不拘形跡。

存意,便是心中存著每一個字所代表的意義。

有心無意方為念。

念,即為思想。

很久以前有位大書法家,皇帝讓他寫個‘天下第一’以拓寫在皇帝賜號的一座山峰上,那位大書法家也是當朝的一代名士,得皇命後,他沐浴持齋,在房中閉門不出,也不弄筆墨,只一味奉讀古代詩詞,一月之余還沒有動靜,這很受眾人非議。這位大書法家無奈,只得出來,提前動筆。雖是提前動筆,但‘天下第一‘四個大字,這位大書法家寫來卻是一氣呵成,氣勢雄渾,氣壯山河,書法一處,震懾群臣,眾人這才明白他為何閉門不出,只讀古詩。後來,這個讀古詩練書法的習慣漸漸被名人士子接受,流傳下來,在古時被奉為經典。

當心神與書中意境相合時,下筆便有如神助,

雲澈目光從燈紙上移開,然後他沉腕,落筆。

飽滿的筆尖像吸滿雨水的樹梢,輕輕落在雪白的紙上。

一筆,兩筆,三筆,四筆

一口氣盡,上聯二十一字已躍然宣紙上,將狼毫筆放置硯台上,雲澈凝視著自已剛寫的字︰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下望江流,江流千古!

二十一字縴瘦合勻,骨力雄勁而隱于飽滿拖墨之間,毫不突顯,清勁挺健。

若是放在外面,肯定會被稱為一字千金。

雲澈抬頭望向蘇修,恭敬道︰「學生寫完上聯了」

蘇修皺眉盯著宣紙上的二十一字,沉默了良久,而後開口淡淡道︰「以你的年紀寫出這些字也算不錯了」

「學生受教了」雲澈開口平靜道,神色間沒有一絲不滿。

「你可有不服?」蘇修看了雲澈一眼,開口淡淡道。

「學生沒有」雲澈沉聲道。

蘇修深深地看︰了一眼雲澈,忽然笑道︰「若是單論書法,你的字也算很不錯了」

「不過」蘇修搖了搖頭,「你的字只有形,卻沒有意」

「江流千古,江水一流便是滔滔千古。」

「沒有滔滔水流,何來字意?」

蘇修緩步走到書桌,輕輕執筆。

「 !」

第一筆落下的瞬間。

忽然一道滔滔河水拍打黑色崖石的水潮聲轟然而起,激起如泥漿般的千重浪,

仿佛萬匹駿馬在其間咆哮,聲威驚人。

一筆落下,便聞浪聲。

筆落之處,便是一條滔滔江河!

一河江水向著兩岸奔涌,露出滿是泥沙礁石的河底。

下一刻,河水再次涌回,把泥沙與礁石掩住。

蘇修再次揮動筆尖!

河水再次分開!

恍惚間,雲澈似乎見到一條大河。

濁黃色的河水自天而降,就成了天河。

仿佛天空被刺出了一個洞口,穹頂外的無數河水如瀑布垂落。

黑色崖石間,有位老人正在寫字,他神情寧靜,濤聲無法進耳,崖石的震動無法讓他的落筆有絲毫偏移,專注而無余物。

面對這樣一條滔滔大河,人類下意識里會生出仰望的情緒,然後沉醉其間,即便醒過神來,也會因為絕望而生不出抵抗的勇氣

青石大街上有人在看著天。

看著那道滔滔浩然氣流形成的巨筆,在湛藍的青天上畫出一條江河!

只有一個人在看。

也只有一人看到。

那人站在有間客棧二樓。

一名氣質儒雅,白衣如雪的年輕人

南宮!

南宮抬頭看著天空淡淡說道︰「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上望江流,江樓千古,江流千古」

烏鎮上能夠一筆寫出一條滔滔江河的,只有一人。

蘇修!

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吐出二十一個字。

「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影萬年,月井萬年!」

在最後一個字音落下的瞬間,天空上升起了一輪明月。

月亮邊緣有一個缺口。

缺口代表缺陷。

便是不完美。

所以月有陰晴圓缺!

烏鎮也只有一人能對上這條江河。

南宮!

明月落在江河下方。

江流在上,明月在下!

江流千古,月井萬年!

蘇修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之上的明月,轉頭向著烏鎮的一個方向看了一眼,然後低下了頭。

那個方向只有一間客棧。

有間客棧!

有間客棧只有一個主人。

南宮!

蘇修靜靜的低頭喝著茶,輕聲說道︰「什麼時候你能把這輪月亮補遠,你才算踏上那一步了」

雲澈沒有看到那輪明月,也沒有看到那條江流。

江流不是真實的,明月也不是真實的。

天上什麼也沒有。

所以烏鎮沒有人抬頭看著天空!

除了南宮。

除了蘇修。

但他感覺到了。

一流滔滔江河往東而去!

一輪幽幽明月騰空而起!

雲澈什麼也沒有說。

「是不是很吃驚?」蘇修開口淡淡笑道。

雲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蘇修似乎很滿意雲澈的態度,放下茶杯感慨著說道︰「我年輕那會兒第一次見到老師落筆生花,金蓮地涌,表現的比你可差的多了。」

「老師,真的有仙人嗎?」雲澈沉默了很久開口道。

「子不語怪力亂神!世上怎麼可能有仙人」蘇修笑著搖了搖頭道。

「那條江河是怎麼回事?」雲澈說道。

「你看那亭檐曲線美不美?」蘇修指著窗外的古亭說道。

雲澈認真看著亭檐上方微微突起的四道線,品味良久後疑惑問道︰「說不出來有什麼美,只覺得看著很協調,烏瓦相交之處向下微陷然後翹起,很順滑。」

「那是走雨線。」蘇修指著檐線說道︰「雨水落在烏瓦之上,順著瓦片疊加處向下流淌,並沒有經過走雨線,但走雨線的形狀,卻暗符雨落積滑之勢,所以你會覺得順滑。」

蘇修帶著雲澈走到窗邊,指著古亭的地沿說道︰「你看雨線落下的地面」

屋外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著微微的細雨,雨線緩緩沿著屋檐落下,滴的一聲落在了地面……

古亭下沿著屋檐的的青石板上有著一排整齊的凹洞,幽幽的泛著光。

「水滴能穿石」蘇修說道,「雨線落在地面的力很小,連一只螞蟻也砸不死。時間久了,卻連青石板都能砸出一個洞。」

「你可以說它是自然的造化,也可以說它是時間賦予的毅力。」

「滴水穿石本就是最常見的事,看得多了,也就沒什麼意義了,最多不過一個三歲小兒的笑話罷了。」

「你沒上過戰場,沒見過那種濃烈煞氣撲面而來的場面。」蘇修感慨道,「有時候,將軍的一個眼神,便能讓人感覺到尸山血海,無盡的厲鬼鋪面而來。」

「水滴為什麼有穿石的力量,眼神為什麼有無盡的殺意?」

雲澈認真的想了想,說道︰「大概是因為它們長期處在那種環境吧,所以沾染了某種共有的屬性。」

蘇修贊賞的看了一眼雲澈說道︰「不錯,殺意便是不斷的殺戮慢慢的凝聚而來的。」

「如果你看一條江河看了整整十年,你覺得你能夠畫出那種江河之水從天邊而來,千里奔流如海的滔滔景象嗎?」蘇修說道。

「能!」雲澈肯定道。

「若是五年呢?」

「應該也能吧」雲澈遲疑了一瞬說道。

「若是一年或者半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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