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具體的變成抽象的,再把抽象的變成具體的」
蘇修給雲澈開始了一個很大的命題,或者說很廣泛很抽象的一個解釋。
命題的關鍵不在于具體和抽象本身的定義,而是在于如何定義,如何看待。所謂具體,便是事物的本質屬性,便如那水,可以感受其溫順,力量,包容;便如那山,你可以感受其厚重,滄桑;但抽象,卻是事物屬性的概括,你可以感受到水的柔,卻無法去形容,更加無法用筆去描繪去繪畫,可以感受到山岳的厚重,卻無法臨摹在宣紙上。
春風拂面,柳絮隨風,桃花逐水,這些都是很具體的,可以用手去觸模,用心去感受。但也是很抽象的,風本無形,不過是氣體的流動而已,柳絮隨漫天風雲舞動,也只是一副畫面,桃花逐水,點點桃花落入水面,隨波蕩漾,怎能言傳,怎麼筆繪
蘇修的書法很好!
因為好,所以好!
很強勢的一句話,很傲驕的一句話,但卻是道理所在。
在一片夕照溫暖的地板上坐了下來,斂氣靜神片刻後,雲澈認真的看著地板前面的一張宣紙,準確的說是在盯著宣紙上面的一個字。
「風!」
一團微弱的氣流緩緩的在宣紙四周流動著,輕輕的吹拂著書房的每一個角落,繚繞著牆角的一團蛛絲,吹動著牆角沉積的灰塵,就像是豆蔻年華的姑娘輕輕的溫柔的用手撫著。蛛絲輕輕的在牆角搖曳晃動著,灰塵在輕輕的打著旋轉,但卻沒有被破壞它本身,蛛絲依舊掛在牆角,灰塵依舊沉積在角落。
屋外沒有風吹進來,更沒有人來回的走動著。
風,來自于一張紙,紙上的一個字。
這不是符道,不是神仙的法術。
它來自于帝唐的一位大儒---蘇修!
筆落驚風雨,這便是文人大儒的魅力,便是書法的至高境界!
文能驚鬼神,筆能落風雨!
鬼神,並非指靈魂,心靈之中的陰暗,深淵,便是鬼神。
儒學的那種浩瀚玄妙的浩然之意,便如同烈日之下的陽光,能化雪,能取暖,更能鼓勵心靈!
「若是直接去感悟這股微風,恐怕收效甚微」雲澈皺眉沉思著。
「把風看作具體的東西,具體轉化為抽象,那麼風的抽象又是什麼?」
「如何去抽象?」雲澈低頭看著地面的宣紙,沉思了很長時間。這些日子他除了吃飯睡覺之外其余的全部時間都用在了觀看這個字上面。他的雙眼通紅,布滿了血絲,看上去很是恐怖。
每一次細細的感受著微風輕輕吹拂在臉上的觸感,雲澈的腦海中都會閃過一道靈光,便如雨夜之中的一道閃電,劃開黑暗的天空,但卻瞬間就消逝
靈光一直都閃現在雲澈的腦海之中,卻始終抓不住!
就像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蒙蒙的雲層灑在地面,粉紅粉紅的,如浸潤潤在水中的隻果一般,透漏著著喜悅開心。
想要輕輕的用手去抓住這一縷陽光的時候,才發現,無論怎麼用力,都抓不住這縷陽光。
可以感受到這縷陽光照射在手上暖暖的觸感,酥酥的,癢癢的,明明感覺很近了,卻始終無法真正的接近,無法抓在手心。
但其實這縷陽光一直都在手心!
雲澈無意識的擺動著手心的筷子,一口一口的往嘴里喂著白飯。
「你似乎在思考什麼事情?」蘇修輕輕的放下手中的筷子,看著雲澈的表情說道。
雲澈抬起頭來,看著這位穿著樸素面色滄桑的老人,猶豫片刻後問道︰「我在想,是什麼賦予了文字這種魔力?」
「魔力?」蘇修不知道為什麼對雲澈的這個用詞不悅,蹙眉說道,「儒學便是儒學,與那些歪門邪道又有何涉?」
雲澈只是由于前世的習慣下意識的把這種超乎日常事情的玄妙手歸結到魔力之中,卻不知道旁門邪道對那些儒修是何等樣的刺耳。
「魔力是指那些玄妙之法」雲澈解釋說道。
「你這用詞卻是有些不妥了,天地之間何物不玄妙,何物不玄奧,怎麼用魔之一字來形容。」蘇修搖搖頭道。
兩人默默的吃著飯,桌上的氣氛很沉默。
雲澈下意識的扒著飯,心中不知在想著什麼事情。
兩人中間的一名大漢渾然沒有感覺到桌上詭異的氣氛,依舊大口大口的扒著碗里的飯。
在大漢眼中,只有一柄刀,和彌漫的殺意。
大漢有個很土的名字,叫阿福。
帝唐皇帝陛下派來保護蘇修的,大漢的眼中只有蘇修的安全,一柄刀,割下露出殺意之人!大漢在桌上沒有感覺到殺意,所以,他眼中無血無光!
所以大漢有資格坐在桌上吃飯,很簡單卻很有道理的邏輯。
「你既然看不到風,那就忘了它!」蘇修忽然開口說道。
大漢听到聲音,抬頭迷惘的看著蘇修,眨了眨眼楮,意識到老爺不是在與自己說話,而是在跟雲澈說話,便接著埋頭吃飯。
「我以為那道微微流動的氣流是風。」雲澈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但今天我發現,它其實不是風,也不可能是風!」
「但它像風」雲澈想了想又補充道。
蘇修看著雲澈,眉頭緩緩蹙起,問道︰「為什麼不可能是風?」
「風是空氣的流動,因為空氣溫度的差異而產生對流」雲澈仔細想了想說道,「我沒有感覺到溫度的變化」
「更重要的一點」雲澈頓了頓,說道,「我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有規律的波動浩然氣!」
說道浩然氣的時候,雲澈抬頭微微眯著眼楮盯著蘇修。
蘇修緊蹙著的眉漸漸舒展開來,看著雲澈的雙眼,眼眸里泛起明亮的光澤,似是在贊許又似是在驚嘆,因為雲澈此刻的表現,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
「你的說法很好」蘇修頓了頓笑著道,「溫度差異而引起的氣體對流,就產生了風!很好」
「我曾經寫風字的時候,也想過,風是什麼產生的」
「我想不通,風為什麼是風,它從何處而來,又往何處而去?」
「後來走過很多地方,不停的感受著風的流動,我想要試著找出它的源頭在哪里,卻沒有找到。」
「但我知道了它的產生,知道了它的流動,我便把它寫在了紙上」
把它寫在了紙上,听著就像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但,如果有人在你面前很平靜的說︰「我把太陽藏在家里了」你肯定會吃驚,震驚。但風,其實跟太陽一樣,都是自然的東西。
蘇修把它寫在了紙上,便是像把太陽藏在了家里!
「儒家修的是浩然氣,我寫的字自然便是與浩然氣有關!」蘇修笑著說道,「你比你幾個師兄都要聰明,卻也沒有他們聰明!」
「他們不知道風是怎麼產生的,但他們寫了幾遍,就寫出來了這個字」
「他們是如何寫出來的?」雲澈不解,自己可是帶著前世無數研究者的知識,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為何自己卻寫不出來那個字。
「自然便是用筆寫出來的」蘇修的答案讓雲澈很無語。
「但你卻是我所有學生中最有想法的一個,你的很多學識理論甚至是我不曾想到過的。無論是你的蟻巢穿過金屬球的想法,還是以物易物的差價來賺取利潤,還是你的博弈理論,都是很好的東西」
「最重要的是,你對浩然氣的敏感,對天地元氣變化的敏感,是很多人所不具備的。」
「風之一字,你不要去想著怎樣寫,而是怎樣去感受這個字,怎樣把那種感覺從自然中引入心里,再從心里描繪在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