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說穆雲翼要去賈府,穆雲翯有些意外︰「四王八公雖說世代交往,但相互之間,也有遠近厚報,榮寧二公昔日在時,和咱們太爺爺倒是極好的,只是後來略有疏遠,他們跟南北二王走得比較近,而咱們東西兩家,則和修國公、齊國公、治國公三家走得較近。」他先把人脈關系給穆雲翼說了,然後又道,「榮寧兩府最近幾年傳出很多不好的風氣,忠順親王要尋他們的錯處,對了,你結識的那個庸醫胡君榮,前不久也被忠順親王派人偷偷地逮捕進京了,他和前兩年抓來的張華,身上俱都有賈府的把柄。」
穆雲翼道︰「忠順親王為什麼要對付賈家?」想到跟賈家來往很可能給大哥帶來麻煩,他便搖頭,「那我還是不去好了。」
穆雲翯笑了笑︰「那也沒什麼,賈家當年支持義忠親王,跟忠順親王是政敵,後來義忠親王死了,忠順親王自然要報復。不過不關咱們家的事,況且就算他想找咱們的麻煩,那也得掂量掂量,當年南北二王全都支持義忠親王,忠順親王這些年來也沒能把人家怎麼樣,而且要對付一個敗落的賈家,還要費這麼多手腳,也是個沒能為的!賈家跟咱們畢竟也有幾輩子的交情了,你去看看也是好的,只是有一點要記住,不許跟他們家來往過密,他們家風評實在不好,忠順親王收集了幾年證據,我前些天讓舅舅的人略打听些,竟然盡是些不堪入耳的東西。」
他沒說什麼是「不堪入耳」的東西,不過穆雲翼大約也能想到,無非就是「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高學解因為逼迫幼佷,就被定為「私德有虧」革了功名,賈家作為皇親,女兒又是「賢德妃」,作出這樣的事情來,要是有好果子吃那還怪了。
穆雲翼有些擔心,只說不用出去了,穆雲翯卻願意讓他出去走走,把自己的馬車派給他,並八個護衛,加上小廝御風,一共七個人伺候他。
第二日早上,穆雲翼和高以純各自著裝,穆雲翼是郡公,單是衣裳就有好幾套,一套朝服,是七梁冠,玉朝帶,丹礬紅花錦,錦雞綬,玉佩象笏白絹襪。一套公服,皁縐紗襆頭,大紅素絲衣,玉革帶。還有祭服、賜服,以及好幾套常服。衣服上須得有一些對應的裝飾,不能像原來那樣隨隨便便裁剪一套長衫穿,必須得體現朝廷威嚴,否則就是「無禮」。
穆雲翼穿了一身大紅攢絲織金獅子袍,頭戴如意冠,腰扎玉珠帶,身上帶著八寶錦線雙魚荷包袋,飲冰給他在里頭裝了一把金錁子,三個大小不一的香囊,里頭分別裝著不同的香料,說是香,也是藥,譬如就有一個裝了清亮丸,就是仁丹一類的東西,除此之外,又掛了一枚玉兔搗藥的流光玉佩,外頭披了一件白狐腋毛攢成的大氅,站在西洋鏡前面,穆雲翼方發覺,自己不知不覺,竟然已經成了這個時代的貴族了,而且還是在金字塔頂尖上的那種。
高以純是五品雲騎尉,著裝也有定例,只是不像穆雲翼這麼嚴格,亦打扮起來,頭上帶了一頂疊玉冠,腰里亦有香囊荷包,並一塊鼠咬天開的玉佩,他這兩年個子猛躥,手腳修長,俗話說,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換了這身打扮,越發顯得眉目清秀,玉樹臨風,外頭亦穿了紫貂大氅,先跟穆雲翼來給穆雲翯請安。
穆雲翯看了他們倆站在一起,恍惚間竟然冒出來個「很配很和諧」的念頭,仿佛這樣兩個人就應該這樣再在一起,急忙在心里罵了一聲荒謬,然後就讓他們出來了︰「給你派的穆飛是咱們的家生子,從小跟大舅一起學藝的,功夫了得,而且對京城里諸般事務俱都通曉,遇到事情,你只讓他解決便了,你將來去遼東居住,雖說有我盡量給你打算,到底不如京城好,你這陣子,四處多玩玩逛逛吧!」
穆雲翼和高以純做上馬車,來到寧榮街,直到榮國府門前,昨日便有王府家人遞了帖子,東昌郡公穆雲翼和雲騎尉高以純要來拜見榮國府的寶二爺。
賈家人一大早就都起來準備,如今他們可不比賈元春活著那會,穆雲翼即是郡公,又是東平王的弟弟,他們哪能怠慢,一見王府馬車到了,立刻開門迎接。
御風撩開車簾,穆雲翼剛探出頭來,就看到地上跪了一片人,急忙把讓他們起來,踩著下人擺好的凳子下車,向眾人看了看︰「我甚少出門,各家親戚長輩皆不認得,也不敢亂叫,不知哪一位是政公啊?」
一個國字臉的中年人過來︰「下官便是賈政,見過郡公大人。」
穆雲翼讓他免禮,緊接著又認識了山羊胡子的賈赦,大月復便便的賈珍,滿臉油浮的賈璉,然後才是賈寶玉。
那賈寶玉年月十七八歲,果然是面如滿月,眉如墨畫,生得精致喜人,只是多了幾份女兒氣,說起話來,也小聲細語的,一點都沒有年輕小伙的朝氣!穆雲翼又回頭看了看旁邊的以純哥,只覺得比賈寶玉帥得多了。
賈政把穆雲翼請進榮禧堂,如果是跟賈府相熟的北靜、南安兩邊的人,便是王爺親至,也不用這般正式,只因東平王府跟賈家關系沒有親近到那個份上,便顯得嚴肅起來。
穆雲翼把所有人都打量了個遍,心里頭頗有些失望,心道原來看書的時候可以腦補對方是個什麼行狀,頗多期待,及至見了之後,也就那麼回事,賈政古板,賈赦猥瑣,賈珍更是滿臉的酒色過度討人厭,賈璉長得雖然湊合,但那雙桃花眼總讓穆雲翼想起陳鶴軒,穆雲翼對他沒興趣,要是王熙鳳出來,穆雲翼可能還有主動聊聊的興趣。至于賈寶玉倒是夠帥,又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看著也不覺得養眼。
說了一會場面上的客套話,穆雲翼有些不耐煩了,就提出來要和賈寶玉單獨聊天。
大家對于這個提議也沒有感到意外,人家來的時候帖子上講明了是寫著拜會賈府的寶二爺,于是那些多余礙眼的,就都告辭出去了。
榮禧堂里只剩下穆雲翼和賈寶玉,還有高以純三個人。穆雲翼看賈寶玉無精打采的,自己問一句,他才回一句,神情很是萎靡,便是大病初愈似的,忍不住就月兌口問出來︰「你是還在想你的林妹妹吧?」賈寶玉猛然間一抬頭,穆雲翼才知道這話問得孟浪了,作為陌生男子,他是不能隨便問及討論對方家里的女性的,尤其是沒出過閣的小姐,急忙解釋道,「當年……嗯,當年我曾經得林御史講過一片文章,倒有半師之誼,听說他的姑娘沒了,就來問問。」
他這話若是換個人,也能听出假來,偏偏賈寶玉不關心俗物,長年在大觀園里跟姊妹們廝混,有限的幾次出門,也只是和人喝酒吃飯,因此竟立刻深信了,提起林黛玉,他立刻便淚眼模糊︰「林妹妹和我的心,全都白用了!」說罷就低聲痛哭起來,「園子里的姊妹,一個個都去了,二妹妹嫁給了孫家,竟被折磨死了,三妹妹遠嫁外藩,生離亦當死別,以後再無見面之日!我原想著院里的姊妹們都能這樣,清清淨淨地活到老死,最後……」
穆雲翼在心里頭嘆了口氣︰這娃果然是個痴的,賈家現在都到了危機四伏,大廈將傾的時候了,他還想只想著和姊妹們守著大觀園……忽然之間,他又覺得,自己不也是把產業都拋開在外,一心要跟高以純廝守一起的麼?當日因高以純而對這個世界絕望,自斷了生機,與最後賈寶玉出家,豈不是相同的。
他在座上低聲念道︰「紅樓夢!紅樓夢!我得重活這一世,三年來,情到重時,便覺得真實,情若淡了,便覺得如在夢中。」又想起前些時自絕生機,魂游現代的事,似夢似真,然而現在亦似夢似真,竟不知現代是夢,還是古代是夢了。
他忽然間變了臉色,轉過頭去一把抓住了高以純,激動地說不出話來,只覺得有一天這夢若是醒了卻又如何?最可怕的就是像大觀園一樣,有一個清靜幽雅的聖境,頃刻間支離破碎成一片廢墟,自己豈不是也像這賈寶玉一樣了?
「元寶!元寶!你怎麼了?」高以純看他臉色不對,趕緊喚他。
穆雲翼定了定神,吐出一口氣,一瞬間終于了悟了佛家說的人間多苦,生老病死,恨相聚、愛別離、欲不得,等無常的道理了,一時間頗為悲觀傷感,趕緊穩定了情緒︰「沒什麼,方才是有些事情想多了,以純哥,以後咱們就好好的吧。」
賈寶玉何等聰明,一看他倆這等行徑,便立刻明了二人關系,便又想起自己的知己秦鐘,還有蔣玉菡,他這些年,尤其是從他老娘抄檢大觀園,攆走晴雯她們之後,心力就開始壓抑起來,這會把穆雲翼當成是個可以說話的,便開始吐訴衷腸,說了一會秦鐘,又說一會柳湘蓮,最後又說到蔣玉菡︰「他性子也是個剛烈的,自己用火炭燒了臉,才擺月兌了忠順王府,在城東買了一座小院,二十畝地,最近听說忠順親王又派人找他,也不知因為何事,可恨我在這府里頭,最近又被老爺逼著讀書,一刻也不得自由,小公爺若能打探一二,給我送個信進來,我就感念小公爺大恩了!」說完直接撩衣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