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九華城。
人煙市肆,熙熙攘攘,人流如織。
人頭攢動處,一個不太出眾的少年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咧嘴一笑。
現下正值仲夏,天氣燥熱,九華城是齊國邊陲的一個小城,說是與那傳說中的窮桑之地很是接近,受到了窮桑火氣的滋養,更是悶熱。不過在冬天,這里溫暖異常,卻是齊國乃至別國百姓趨之若鶩之處。
蒙易三天前到了九華城,發現這里陽剛之氣充盈,竟是別處數倍有余,自然大喜,便找了一間客棧,安定了下來。
他這些日子都在城郊修煉白景三戮,結合白日冥想中溝通的太陽引下來的那一絲太陽火精與此地的陽剛之氣,活絡氣血,引動體內的精氣沖擊經脈,貫通經脈。
一年之中,他雖然把大部分心思花在了心靈修煉上,但是身體的修煉也沒有荒廢,十二正經中,手三陽經中的手陽明大腸經、手少陽三焦經、手太陽小腸經已經全部貫通,手三陰經中的手太陰肺經、手厥陰心包經也一一打通,現在的他正在沖擊手少陰心經。
手之三陽手走頭,手之三陰胸走手,現在的蒙易每次運轉氣血,就會感覺到一股灼熱感,自己經絡中的大日火氣融入氣血,隨時都能爆發出駭人的威勢。
但他也感覺到了,白景三戮,正如它的名字,是極強的攻殺之術,卻不是修身之法,難以鎖住氣血,降龍伏虎,以求得長生。
他需要真正的修行根本法,能夠求得元神的根本法。
「小二,來一壺酒。」
蒙易到了客棧,對那麻衣小童喊了一聲。
「好咧,客官您稍等。」小二把抹布往肩上一搭,應了一句。
蒙易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旋即眉頭一皺,目光看向旁邊木桌上的客人。
一身白色儒服,面容俊秀,玉簪束發,腰上佩了一塊玉牌,腳踏長靴。
像是個年輕儒生。不過容色沉穩,目光中透著滄桑,深邃而叫人捉模不透,絕非表面上看起來那般簡單。
蒙易端起茶杯,走向那儒生。
「在下蒙易,敢問兄台?」蒙易拱手作揖。
「伯子偃。」
儒生也不看他,一人喝茶。
「好古怪的名字。」蒙易嘀咕。
「古怪?」伯子偃轉過來看向蒙易,滄桑深邃的眼楮里有一些不一樣的顏色。
蒙易正面看到了他的雙眼,蒼涼、悠遠、古老。
那不是一雙年輕人應該有的眼楮。
「我從未見過像你一樣的人。」蒙易正視著他,他的靈魂受到了壓迫,一股龐大的氣息如同神靈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但他還是直視著伯子偃,目光不知是認真還是玩弄。
「哦。」伯子偃把玩著茶杯。
「我覺得你的眼楮是一雙很老的很老的老頭的眼楮。」蒙易說道,眼前這個俊朗的少年那雙眼楮讓他想起了妖,那是個干瘦的老頭,看到美女雜志都不再有興趣的老頭,那一定是閱盡人世間滄桑。
而且無比強大。
妖在那個叫做地球的地方站在了世界的頂峰,蒙易相信同樣擁有這樣眼楮的人也是獨一無二的強者。
「我的老師的眼楮跟你一樣。他是一個很混蛋的老頭子。」蒙易回憶著。
伯子偃目光中終于有了興趣,他看著蒙易,嘴角揚了揚︰「我的眼楮和你的老師一樣?」
蒙易點點頭,忽然發現靈魂受到的威壓消失了。
「你的眼楮里有很多故事,能用眼楮記錄故事的人很少,你和我師父是一類人。」
蒙易觀察著伯子偃的眼楮,感受到那種極度不協調的感覺。
「蒙易,真正可怕的人是眼楮中藏著故事的魔鬼,眼楮中的故事是需要時間來刻寫的,眼中的每一個故事都要很長的一段歲月來積澱,一筆一劃,精致的讓人發狂。而一個眼中藏著很多故事的人,你無法去揣度他活過的時間長度,那種人,嘗了太多的悲傷,你看懂了他眼中的故事,就會被悲傷吞沒。」
妖跟他說這番話的時候,蒙易看到了一雙讓他窒息的魔瞳。
眼前的伯子偃與妖相像,不過他眼中的故事很深很深,而且他的眸子充斥著儒者的浩然正氣,蒙易看到的,不過是那種悲天憫人、高處不勝寒的寂寞孤獨。
「你為什麼會對我感興趣?」伯子偃放下茶杯,如玉的修長手指放在木桌上。
蒙易不言,只是木然看著他。半晌,才吐出一句話。
「你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稷下學宮,才是你該出現的地方。」
游歷一年,蒙易也知道了稷下學宮,那是百聖匯集、諸子爭鳴的精神家園,學術殿堂。
眼前的這個高深莫測的儒者,顯然來自于那個天下讀書人夢寐以求的地方。
伯子偃忽然笑了,伸手到儒服內取出一本書,遞給蒙易。
「你我有緣,收下它吧。」
蒙易目露異色,看向伯子偃手中的書,封面上五個朱砂寫的朱紅大字。
稷門草堂筆記。
「這是我的讀書心得與人生體悟,送給你。」伯子偃笑道。
蒙易眼楮一亮,也不推辭,大方收下了︰「多謝老先生厚贈。」
「老先生?哈哈哈哈……」
伯子偃開懷大笑,不過片刻笑聲戛然而止,他目露凝重,看向窗外。
「伯子偃,出來吧……我不想傷及無辜。」
朗朗乾坤,萬里晴空中,一道聲音響徹天地。
虛空不安地躁動起來,空氣仿佛沸騰,扭曲感席卷了整個九華城。
噗噗噗……
大街上,無數人的腦袋一下子炸裂開,血泉噴涌。余下的人一下子瘋了,尖叫著四處逃竄,濃稠的血汁潑灑了整個城子。
繁華的市肆,變成了屠宰場。
那個恢弘的聲音雖然語氣帶著憐憫,但下手狠辣果決,沒有半分留情。
人命如草芥。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老子的話雖原意不是如此,但此刻形容那個大能的行為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妖孽。」
蒙易眼楮一花,眼前的伯子偃容顏迅速蒼老,轉瞬間變成了一個老人,儒服飄舞,白衣獵獵,仙風道骨。
他怒喝一聲,蒼天為之一靜。
「無知妖孽,草菅人命,該殺。」
天地旋轉,狂風怒吼著,托著英姿勃發的老人,凌空而上。
天地中央,忽然一道龍吟響徹,扭曲的虛空,發出刺目的金光,仿佛灼燒天地。一個佝僂的身影,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老朽獨山,見過伯子偃先生。今日奉教主一命,特來取先生項上人頭一用,還請先生看在此地生靈的面子上不要吝嗇。」
霸道淋灕,目空一切。
伯子偃踩踏虛空,目光冰冷,一身儒服呼呼作響。
「先生堂堂儒家聖人,居然也學著我們煉氣士那一套,修煉命丹?真是欺師滅祖。」
獨山睜著渾濁的老眼楮,嗤笑道。
伯子偃周身浩氣流轉,太極圖在背後若隱若現,他一聲冷笑︰「紅花白藕青荷葉,三教緣來是一家。佛道儒三教都是探求人與宇宙的哲學教派,原本就是一家,何來你我之別?」
「好一個‘三教緣來是一家’,老朽今日就取你項上人頭,讓你去地下跟孔老二、孟軻說你的一家話去吧。」
獨山陰森森一笑,頭頂沖起一片紅光,一尊白深深的白骨神鼎出現在虛空當中,浮沉于九天之上,鬼氣森森。
無數的冥文仿佛鏤刻在虛空當中,化為一個個五顏六色的骷髏頭,怪叫著殺向伯子偃。
伯子偃目光沉靜,眼中冰寒之色散去,一道太極圖浮現,黑白二魚勾勒出陰陽造化。
「放肆。」
狂放的一聲低喝驟然席卷宇內,天地登時為之寂靜。
骷髏頭被喝聲震散,而獨山僵直在虛空之中。
伯子偃臉上露出驚容,皺眉看向獨山的身後。
「桀桀桀……」
從蒼穹的盡頭,滾滾血海鋪天蓋地涌來。
血海之中,一個披頭散發的老鬼背著一個龐大的銅棺,踏浪而來。血海滔天沃日,映照著蒼穹一片血紅。血海深處,涌動著燎天的火光,一股股濃烈仿佛燒塌混沌的熱流洶涌澎湃,那時最為純粹的太陽火精,在血海里,無窮無盡。
老鬼咧著嘴狂笑,好像餓狼嗥叫,濃稠的血氣激蕩,好似要把穹頂捅一個窟窿。
那是一個帶著無盡罪惡的魔神,鬼怪的眼楮俯視蒼生。
獨山身後,一個巨大的嘴巴陡然出現,磨牙吮血,齜牙咧嘴,血氣巨浪從中噴涌而出。獨山的渾濁眼楮中滿是絕望,他想掙扎,可是無能無力。
元神境的半仙猶如雞子,竟無半分抵抗之力。
嚓。
獨山的頭被巨嘴一口吞了下去,開闔的嘴巴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
而後,巨嘴再度張開,血紅的長舌一卷,將整個獨山的身體囫圇吞下,連一點殘渣都沒有剩下。
三仙派長老,元神境巔峰,一代邪魔巨梟,就此隕落。
「桀桀,美味……果然美味……」
老鬼狂笑著,眼楮瞥了伯子偃一眼,不再理會,桀桀怪笑中把背上的銅棺用力一提,整個人便陷入血色浪花中去了。
嘩啦啦。
血海也滾滾收斂而去。
只是一瞬,又是晴空如洗,一派祥和,只有底下血腥一片的九華城還記錄著剛才可怕的一切。
這驚天巨變讓人心緒難平,伯子偃目光中一片震驚之色,片刻後方緩緩吐出一口氣,他只說了四個字。
「窮桑老鬼。」
伯子偃的下方,客棧里,已是一片空蕩,人去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