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刀光 二、師父與徒弟

作者 ︰ 神京丙

天居山,棋盤鎮,地處宋遼邊境。

時值初夏,草美花香,天剛蒙蒙亮,鎮東頭一座破舊的茅屋里,卻早早地亮起了燈。這間茅屋距離鎮里有一段距離,獨自孤僻地佔據了一角,此處靠近天居山,多有野獸出沒,少有人來。

也許是怕耗費燈油,茅屋里的燈只亮了一會兒,便滅了,破爛的糙木門吱扭扭地被人從里面推開了,一個少年的身影從門縫里擠了出來。

只見他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裳,補了又補,眼見得那粗大的針腳便出自他自己之手。微黑的臉膛,亂蓬蓬的頭發,十三四歲的模樣,仔細看起來倒也算得上英俊,赤著一雙小腳,來到了門外。也許是天還太早,少年下意識地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用手拍了一下手邊一條黃狗的腦袋,黃狗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圖,跟著他,一人一狗慢慢地向天居山上的叢林中走去。

棋盤鎮的人大都認識這名少年,都叫他菜頭,早些年和一個四十歲左右男人來到了這里,菜頭管那個男人叫師父,師徒倆以砍柴打獵為生。兩年前,那個男人病死了,鎮里人湊了些錢將其葬了,而菜頭卻拒絕了好心人的收養,選擇獨自在茅屋里生活,依舊以砍柴打獵為生。

那一年,菜頭剛好十二歲。

幾乎沒有人看好這個十二歲的小孩能夠duli生存下去,要知道,天居山叢林深密,多有猛獸出沒,就是成年人也輕易不敢單獨上山,更別說一個十二歲的小孩要在這里以砍柴打獵為生了。

當鎮上所有人都覺得菜頭一定會死于野獸之口時,男人下葬的第二天,這個十二歲的少年艱難地拖著一大捆木柴來到了集市上叫賣,同時被叫賣的,還有一頭成年野豬的豬頭。當得知這個看似瘦弱的少年竟然獨自殺死了一頭成年野豬時,鎮里的所有人都被震驚了,從此,再也沒有人會覺得這個少年會無法單獨生存下去了。

人生就是這樣,當你把不可能變為可能時,漸漸的,不可能也就成了理所當然。

之後的兩年間,每每有同齡的小孩子頑皮不听話時,鎮里的婆姨們就會用菜頭的故事來教育他們的子女。

你看看,人家菜頭,和你一般大,就已經能夠養活自己了,比一些不中用的漢子都強,哪兒像你這般沒出息!

這樣說教的結果,往往是孩子還沒服氣,漢子們倒先臊紅了臉,反而罵起自己的婆娘來,好一頓雞飛狗跳!最終孩子們把怨氣都撒在了那個被拿來和自己比較的菜頭身上,時常弄些惡作劇來s o擾菜頭,菜頭也不在意,倒是他們誰也不敢真正地招惹這個少年,連一些大人們也不敢,要知道,那可是個連野豬老虎都能獵殺的**小子啊!

菜頭也不知道師父叫什麼名字,自己從記事起,就已經與師父生活在一起了。菜頭的名字還是鎮上人起的,只因為他亂蓬蓬的頭發像個菜頭,所以得了這個名字。師父不太願意說話,但菜頭看得出來他的心里有太多的話,只是不肯對別人說出來罷了。他砍柴打獵的本事是師父教的,四歲時師父就給了他一把黑漆漆的柴刀,叫他劈柴。一個四歲的小孩哪兒有那麼大的力量,當他嚎啕大哭地準備放棄時,等待他的是師父冰冷的目光與餓肚子的威脅。他沒有辦法,只能再次舉起那柄沉重的柴刀。

整整一夜,當師父清早推開房門時,門外是一根終于被劈成兩節的木柴,和一個靠在柴堆上睡著的四歲男孩。

就這樣,在師父的逼迫下,菜頭一次次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不到五歲,他已經可以順利劈完所有師父當天砍來的柴;五歲時,他同時負責起了兩口人的一ri三餐;六歲時,師父第一次帶著他一起上山打獵,教他如何設置陷阱,如何制服野獸,如何在叢林中避險生存,並在砍柴打獵結束後,如何到集市上去賣。

當菜頭把師父教給他的一切都基本掌握後,師父有生以來,第一次對他露出了微笑。菜頭以為從此以後,師父對自己會像他看到的其他父親對兒子般關愛體貼,卻不知道師父隨後對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先是劈柴與砍柴的時間,縮短了原來的一倍。後來更是要求在一刀之內劈開每根干柴或者砍斷每根碗口般粗細的枯樹。否則,等待他的便是殘酷的體罰。

誰也不清楚,這個貌似瘦弱的小男孩是怎麼熬過從六歲到十二歲這漫長時光的,菜頭自己也不十分清楚,但他竟然還是做到了。他砍柴與劈柴的速度越來越快,這固然與力量有些關系,但更重要的是,在千萬次劈柴中他似乎漸漸清晰地感覺到了那一根根木柴身上附著的原始氣息,它們從木柴的紋理中慢慢地滲透出來,與自己的意識與眼楮形成了某種默契,使他能夠輕易地找到下刀的最佳位置。不僅如此,他甚至在砍與劈這兩種簡單的重復動作中,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樂趣。在打野中,對付一些移動迅速的小動物,他學會了一手飛刀絕活,

就是將手中的柴刀對準目標扔出去。開始時,毫無準頭,嚇跑了所有小動物,後來越練越熟,漸漸地變得百發百中,菜頭給自己的這項絕技起了一個自以為好听的名字︰菜頭飛刀。

正所謂菜頭飛刀,例不虛發!但是這項絕技絕對不能讓師父看到,不然一定會被其一頓臭罵。

當然師父也有溫柔的時候,那就是在他教自己寫字的時候,或者自己偷偷在私塾窗外偷學時,師父便不再讓他繼續干活,但學完之後的考試還是有的,沒記住的話,必然是嚴厲的體罰。不給吃飯,不許睡覺,單腿站立等等等等。

菜頭也曾一度盼望著師父早點死掉,那樣自己也能早點月兌離苦海。但ri子久了,苦難成了習慣,菜頭也就將原來的想法忘記了,畢竟他只有這一個所謂的親人。

愛與恨,沒有愛過,恨也不會太深。

所以,當師父真的要死掉時,菜頭一滴眼淚也沒有掉。男人最後看了一眼身前的男孩,終于有生以來第二次對他笑了,說道︰記得,不許你用劍。說完,男人便閉上了眼楮,死了。

為什麼不許自己用劍?菜頭沒問。他覺得即便問了,也沒有什麼意義。死了便是死了,原來那麼干脆,要死時倒麻煩起來。他沒錢葬了這個男人,鎮上的人幫忙葬了他,他沒說一聲謝謝。連那位經常買木柴的顧主家,想要收養他當小工時,也被他拒絕了。剛剛從一個牢籠里解月兌出來,他不想一轉身又跳到另一個牢籠中去。

他說︰我可以養活我自己,不用你們c o心。

人們最終還是在不解中離開了,他們背地里說他不知道感恩,他听見了。他沒有要求他們葬了男人,是他們主動葬的;他也沒有要求他們收養他,是他們主動提出的。更何況,那個被他稱為師父的男人與他之間的恩義實在少得可憐。

他為什麼要感恩?對誰感恩?

在菜頭單薄的生活經歷中,第一次對人xing虛偽的一面表示出了自己的厭惡。

師父死後的第二天,他像往常一樣,早早地做好了飯,和大黃狗簡單地吃過飯後,拿著柴刀和打獵的工具上了天居山。他原以為師父死後,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了,但習慣終究是習慣,他還是像師父活著時一樣早早地起了床。他並不恐懼叢林里的野獸們,在他看來,恰恰相反,應該是野獸們恐懼他的存在。因為自從七歲起,所有他和師父捕獲的獵物,其實都是他自己捕獲的,而師父只是在一旁看著。當他捕獲獵物時,拖到師父面前,兩個人才一起和木柴一樣拿到集市上去賣。

今天他的運氣不錯,捕獲到了一頭成年野豬,當他習慣xing地將野豬拖到男人往常坐著的地方時,才意識到那個男人已經死掉了。沒有男人的幫助,他自己拿不動整捆的木柴和整頭野豬,所以他果斷地用刀割下了野豬最值錢的豬頭。當他把木柴與豬頭拿到鎮里集市上時,驚訝的人們表示出了他們對他所作所為應有的尊重,木柴與豬肉很快被搶購一空。

夜里,他用大鍋炖熟了一長條預留的野豬肉,美美地與大黃狗吃了一頓。吃完飯,又一聲不響地來到院子里,拿起柴刀劈起了木柴,並且越劈越快,一轉眼兒,劈好的木柴就堆成了一座小山。這時,一滴水突然掉到了菜頭的手背上,他驚訝地注意到那滴水竟然來自于他的眼楮,要知道,自從四歲起,他便再沒有流過一滴眼淚。

這是?菜頭在心里詫異地猜度著。

也許,師父確實沒有給過他一絲恩惠,一點柔情,但他終究教會了他如何生存下去,這便是天大的恩惠。

菜頭還是菜頭,他骨子里並不是一個無情之人。想到這里,又一滴眼淚掉落在菜頭的手背上,漸漸滴成了一小灘水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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