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初晨,風乍起。
大風吹進即翼關,不知為何發出一聲聲有些淒厲的鳴響。
老邊軍對這種聲音早已習以為常,有傳言說這聲音是因戰死他鄉的邊軍在向親人遠方傾訴,有人說這是死在即翼關前的大荒人冤魂不散是一種誓死詛咒。
但張小刀知道,這只是因為即翼關這座雖然名為關,但卻是一座雄城。在這座雄城之中擁有太多的狹長兵道,大風灌入其中發生摩擦,便會出現這種聲音。
而今天的風顯然還不夠大,不然張小刀覺得以即翼關上千條兵道的數量,怕是會出現千鬼淒厲、此起彼伏的巨大聲浪。
思索過這有些無聊的問題後,張小刀趁著太陽還未升頂爬上了木舍的房頂。
清晨時的空氣有些冰冷,每呼吸一口都會感覺一陣冰涼,張小刀朦朧的睡意被立刻驅散,興致盎然的開始了遠眺,希望更為熟悉眼前這座天下第一雄關。
即翼關佔地不知幾何,以人的目力根本無法望到盡頭,張小刀站在這里,首先入目的一排排數之不盡的木舍。
鱗次櫛比的木舍足足有上千之多,木舍又以百為單位,中有明確隔閡,顯然是每一個不同的軍營。
而除卻會讓人視覺麻木的相同建築物之外,遠方的一座石樓吸引了張小刀的注意力。
這座石樓在這幾乎全是原木堆砌的建築群中有些鶴立雞群,只是鶴立雞群並不僅僅因為石樓要比縱貫軍營的木舍高很多,而是因為它的表體之上滿是枯花枯草。
這些枯竭植物生長在破爛石料的夾縫之中,並且覆蓋石樓的每一處,非常均勻。想必是有人刻意種入石縫之中。
「噗。」張小刀笑了出來,看得出當年在石縫中種植植物的人應該是一個女孩,希望有一座花房,卻沒想過這里是邊關,一年中嚴冬的時間遠遠超過盛夏。所以破敗的景象自然要更長一些。
正琢磨這石樓現如今到底到底住著怎樣的人,木舍下方忽然有人喊道︰「下來,去晨崗。」
這是昨夜被張小刀一拳放倒的白鬢中年男子,他現在的左臉頰高高腫起,但底氣可不比昨夜弱。
晨崗?
張小刀有些不明所以的問道︰「怎麼輪的?」
「不輪崗,我今天帶你去看一下,以後你每天早上都要去,直到有新兵來到這里。」
張小刀不屑一笑。
昨ri他雖然被痛揍了一頓,但憑借《無妄練體術》以及《睡夢心經》的神奇功效,今天醒來身體上除了有些淡淡的淤青之外,已經不再影響他的行動。
但顯然,白鬢男不是,他的臉沒有一絲消腫的味道,反而腫得比昨夜還大了些,看起來就像在臉上掛上了個包子。
白鬢男見張小刀不屑模樣,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也爬上了木舍,見張小刀沒動手的意思,便坐了下來。
張小刀挑了一下眉頭,白鬢男開口道︰「我叫,孫長友。」
「你好。」張小刀下意識的禮貌答著。
孫長友模了模高起的臉頰,似乎終于注意到張小刀臉上的明顯傷痕都已褪去,不由得瞳孔放大,以為自己看錯了,像看怪物一般的看著張小刀,愣了好一會兒。
張小刀模了模臉,道︰「我臉上也沒花兒,干嘛這麼看我。」
孫長友想起昨夜的毆打,知道貳伍的各位兄弟下手都不輕,想要給張小刀留下難以忘懷的教訓,但這家伙怎麼可能現在屁事沒有?
過了好半響,孫長友只能歸結于張小刀比他們年輕,恢復能力較好,也不禁暗自想著,這新兵要還是不服,下次自己要提醒大伙下手再狠一點。
張小刀不知道孫長友的內心想法,只是下意識的挪了挪**,說了句︰「我不搞基。」
搞基這種新鮮詞匯孫長友自然不能理解其中含義,卻很嚴肅的道︰「我和你說點事兒,你仔細听。」
張小刀點了點頭,明顯這應該是貳伍那位叫做楊平林伍長的意思,不管他服與不服,總要他先知道軍營中的規矩。
「咱們關邊軍訓練比較苦,除卻出關外,練五休二,簡單來說就是訓練五天,休兩天。」
「雙休不錯了。」張小刀回應著。
孫長友沒有理會,繼續道︰「除了ri常訓練之外,我們還要與其他伍輪值晨崗與夜崗。」
「還有,你謹記這里軍紀森嚴,平時最好不要走出甲伍營,不然會被其他營視為挑釁,會鬧出很大的事兒。」
張小刀點了點頭,孫長友繼續道︰「在細的事兒,你就看我們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就好,你來的ri子晚些,三個月前的新兵營也都打散了,所以你沒有新兵的優待。」
「什麼優待?」
「新兵訓練至少是循序漸進的,老兵不同,你來了這里,也就意味著你沒有循序漸進的時間,必須適應。」
「嗯。」張小刀點了點頭。
孫長友卻在這時苦口婆心的道︰「所以我勸你,最好服軟,這軍營里就沒有老兵怕新兵的說法,誰也不行,所以你如果繼續下去,只能是自討苦吃。」
「這是當說客來了?」
孫長友不屑的一笑道︰「才不是說客,如果貳伍的人收拾不了你,會有其他人來收拾你,如果其他人還收拾不了你,甲伍營的大雄營長會來收拾你,這是邊軍的規矩,每一個人都是這麼過來的,所以,還是先站幾個月的崗,做幾個月的雜活吧,不丟人。」
听到這里,張小刀明白軍中的新兵殺威棒並不是源于老兵們閑來無事發泄jing力的**心理,而是一種傳統。
這種傳統不可逾越,無論你有多麼初生牛犢不怕虎,到最後總會有人來收拾你,收拾到你服為止。
明白了這個道理的張小刀哀嘆了一聲。
孫長友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最重要的是,如果你不服,總是發生沖突,難免帶傷,而帶傷訓練實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兒,要是訓練完成不了,加練都是輕的,被校尉再揍一頓也是常見的,所以邊軍里從沒有新兵能頑固的堅持下去。」
說完這句話,孫長友道︰「走吧,我帶去站崗。」然後他站了起來,心中覺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兒。
卻不想這時張小刀反問道︰「誰要和你去站崗,我才不去。」
孫長友頓時怒道︰「整了半天我剛才說的全白說了?」
張小刀義正言辭的回答道「沒,我明白了這所謂的傳統,只是我特想看看我能堅持到那一天。」
「頑固不化!」孫長友拂袖而去。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完全在張小刀的預料之內。
當陽光漸熱,驅散了些許寒冷時,貳伍木舍前再次發生群毆事件,張小刀悍勇的在為幾位同伍兄弟添了彩,他自己也再一次站不起來。
眾多甲伍營的老邊軍自然而然的也再次來看熱鬧,只是當張小刀被再次仍在木舍中的床榻後,老邊軍們開始覺得索然無味,想來這新兵怕是再也堅持不下去了。
可這種想法顯然有些低估張小刀的決心。
當天太陽落山後,勉強能活動坐起來的張小刀迎來了楊平林的一句話︰「服不服?」
「這應該我問你們才對。」張小刀鼻青臉腫的硬氣道。
然後,又是木舍門前,又是老兵圍觀,又是張小刀倒地。可這一次他新傷未愈,再遭重創,身體終于承受不住暈了過去。
如此硬氣的張小刀博得了很多人的掌聲。已經有人開始開盤下注,賭張小刀還能堅持幾輪。
在這熱鬧的情形下,他卻被送到了距離這里最近的醫館,送到了那座長花的石樓中。
石樓中,孫長友坐在了藤木椅上,見到了他暗戀過的女孩兒有些拘禁。
木榻上張小刀平躺其上,那名只留給孫長友一個美麗背身的女子檢查過後輕聲問了句︰「新兵?」
「嗯。」
然後,女子便不再開口,專心致志的檢查著張小刀的外傷。
迷迷糊糊間,張小刀覺得全身火辣辣的疼痛,仿佛有人將他扔進了火海之中,受盡焚身之苦。
疼痛在達到極限時,他甚至開始有幻覺,覺得自己的血肉即將融化。
也是在這要命的瞬間,他感覺到了某個部位傳來了一陣清涼,仿佛有泉水涌入一般讓這個部位開始漸漸好受一些。
緊接著,這種某一部位的清涼感開始出現在全身上下,在這種混沌的意識之中,他竟然清晰的記得這些清涼部位的數量,多達七十九。
在他產生數字概念時,他覺得他可以睜開雙眼了。
于是他便睜開了雙眼,近在眼前的則是有些模糊的一雙帶有溫和s 彩的雙眸,還有一股令人說不清道不明的香味撲面而來。
張小刀的鼻子情不自禁的抽動了兩下,就听有人道︰「小揚大夫,他沒事兒吧?」
略沙啞的女聲這時響起︰「你們下手有分寸,不會傷到根骨,但怕也要養個十天八天的。」
張小刀這時雙眸的視線開始清晰,然後看到了眼前的小楊大夫,看清了她的臉頰。
小楊大夫發髻高攀,露出了潔白如雪卻略寬的額頭,她黛眉如柳,雙眸平靜而深邃,眼角略有魚尾紋,卻更顯其風韻。她又雙唇略薄,削減了寬額頭給人的寬厚之感,平添了一絲jing明味道。
在看她身著粗布麻衣,卻不顯寒酸,仿佛隱世貴人。張小刀莫名其妙的就覺得她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又更為莫名其妙的開口問道︰「這里是小花樓?」
楊大夫與孫長友露出了不解神s ,不明白張小刀醒來後為什麼不關心自己的傷勢,而是問了句讓人听不懂的話。
可下一瞬,小揚大夫的不解神s 有所緩和,似乎明白了自己的石樓便是張小刀口中的小花樓,于是道︰「是。」
張小刀挪動了一體,呲牙咧嘴的道︰「不是你種的那些花在石縫里吧?」
「是我種的……。」
「你不知道在邊關嚴冬要比夏ri長許多?」
「知道又如何?」小楊大夫看著張小刀鼻青臉腫的臉,听著他嚴肅的口吻,仿佛在問一件天塌下來的大事,似乎覺得有必要補充一下,于是道︰「總有開花的時候。」
得到這個答案,張小刀笑了出來,笑的呲牙咧嘴,只是他被打得如同豬頭,自認為陽光般的笑容自然不再陽光,著實難看到了極致,但從笑聲卻可以感受到他格外開心,似乎找到了什麼困惑他已久的答案。
小楊大夫也含蓄的揚起了嘴角,似乎明白張小刀問這些問題的最終目的所在,直言道︰「看來你以後要經常來嘍?」
張小刀重重的點著頭,神s 肅穆,仿佛是在宣誓一般,一字一頓道︰「一定!」
孫長友有些看不懂,有些听不懂,更加想不明白。
可這時即翼關中最受人尊敬,也最多人愛慕的小揚大夫卻開口道︰「我覺得他有必要在這里呆一夜,我想這樣傷勢會好的快一些。」
即翼關中沒有男人可以拒絕小楊大夫的請求,哪怕小楊大夫的請求是從她來到這里就沒有出現過的‘留男人過夜’這種驚世駭俗的話語,孫長友也不得不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只是,當孫長友走出長花的石樓被冷風一吹後,忽然間有些難以置信的味道遲遲而來,他看了看石樓,又看了看遠方的一排排木舍,喃喃自語道︰「這事兒要是傳出去,得有多少老邊軍找茬揍小刀?」
掐了掐手指頭,孫長友粗略的估計了一下,沒有八萬,也一定有五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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