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兵止步,是怕了我。」
這八個字的語氣平緩,語調中沒有陰陽頓挫,只有平鋪直敘,仿佛在說一件已經被無數證據確鑿下來的事實。
從林間持刀追來,卻因老青牛轉頭而停下腳步的退役邊軍兒老臉不由得一紅。
他們不明白為什麼會下意識的止步,葬鷹中大部分的人都是邊關退役下來的老邊軍兒,他們多數都曾上過戰場,為心中的榮譽而奮勇廝殺。
那時,他們面對的是千軍萬馬,卻斐然不懼。
這時,他們面對的只是一個騎著青牛的少年,可卻止住了腳步。
張小刀微嘲微笑仍舊掛在臉上,他知道這些人其實都是一捅即破的紙老虎,當他們為了銀子而留在關外時,就注定了他們打不了硬仗。
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為什麼而戰!
面對千軍萬馬時,他們知道自己是在保家衛國,所以悍勇不可敵,面對一人時他們止住腳步,是因為他們知道只有活著才能賺更多的銀子。
銀子是一樣好東西,什麼都可以買,卻買不了人的命。
很惜命的葬鷹人群看著張小刀臉上的微嘲神色,看著老青牛逆襲而來,紛紛握住了刀柄,心中卻無心殺敵,只求自保。
方脈是這些人中唯一很迫切的想殺掉張小刀的人,因為一旦他殺掉張小刀,他的地位將在葬鷹中水漲船高。
可哪一箭被張小刀輕而易舉的躲掉後,方脈便明白似乎這個看似重傷的少年,仍舊非常棘手。
反沖而來的老青牛步伐迅猛,踩在枯葉上的腳步聲連成一線。
嗒嗒嗒嗒……一味幽長沉悶,讓听到的人感覺到一種壓抑。
張小刀纏繞著布條的右手持著落雪,在看到方脈抬起向他瞄準時,他用那猶如白晝的刀鋒微微一側。
好不容易穿越了枝繁葉茂的一縷陽光本想給予陰暗潮濕枯葉疊的地面一絲溫暖,卻在刀鋒一側下,不得不反射了出去。
這道並不明亮的光束打在了方脈的眼眸處,讓他在這瞬間丟失目標,讓他本來運起體內所有的元氣為之一頓,讓他的一切開始紊亂。
便在這時,老青牛的腳步聲驟然變換了鼓點,一聲極為沉重的聲音突兀響起,給剛剛一味幽長練成一線的奔跑聲劃上了休止符,這聲音就像某段慷慨激昂音樂中的最後一個鼓點,沉重響起,直擊人心。
山間中的追殺者們看著老青牛化為了一道青光,以讓人視覺模糊的速度沖進了人群。
沒有任何弓箭手可以在這時捕捉到老青牛,當老青牛沖進人群,青光中出現了一道白光,白光所過之處卻帶著一蓬蓬飛揚起來猶如大紅色絲綢的鮮血。
殺入人群中的張小刀雙眼赤紅,體內元氣毫無根據的瘋狂外泄。
暴躁的元氣在涌入空氣之中後,無風的林中綠葉突兀開始了混亂搖曳,稍細一些的枝干仿佛被無形的刀子切中紛紛墜落,地面上的碎石無端飛起疾射而出。
緊接著,空中徒然出現了許多並不大的旋窩,伴隨著那道帶血的刀光,瘋狂的吸允著周圍的一切。
「意境!」方脈的眼中出現了恐懼之色。
這一幕像極了昨夜亂世狂暴前的一瞬,巨大的落石帶起了空氣中的風浪,壓的人喘不過氣。
而今天,帶起風浪的頑石便是騎著青牛變為一道流光的張小刀。
落雪刀每次揮舞除了帶出的血花兒還會發出一聲聲輕吟,這種聲音極有韻律,與混亂的樹林中發出的聲音共同譜出了一段絕佳樂章。
樂章的內容自然是肅殺,肅殺的人自然是葬鷹老邊軍兒。
為銀子而戰的他們低檔不住老青牛與張小刀的這種沖擊,在數十人的慘呼之下,本來看起來猶如銅牆鐵壁的人群被豁開了一道大口子。
而這僅僅只用了五息的時間,幾乎只是眨兩下眼的功夫。
這麼短的時間內,方脈仍舊因那陽光刺目,而憋足了的元氣無處發泄感仍然還沒調整回來。
張小刀便來到了他的面前。
方脈立刻倒退,他只是一名專攻箭術的氣煉者,他懼怕近戰,更懼怕那宛如死神附身而來的張小刀。
然而,他畢竟只是一名專攻箭術的氣煉者,雖然他一向認為自己的移動很快,但無論如何卻比不上老青牛的速度。
所以,張小刀來到了他的面前,寒芒急轉直下,直取他的人頭。
方脈將弓身當作了盾牌,雙腳踏碎了頑石,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擋格下了這一刀,卻發現這一刀並不如想象中的那麼勢大力沉。
于是半空中的他看到了張小刀臉上掛著的淡淡嘲諷笑意,看到了那雙眸子中似有兩道羽箭射來。
「暴氣!」張小刀心中默念道此時使用的無上秘典。
兩道無形的元氣化為了利刃,精準且讓人無法閃避的沒入了方脈那雙眸子之中。
方脈黑白分明的眼珠遭受近距離的強勢攻擊,發出了像炒黃豆一般的爆裂聲音,緊接著他的眼前一片漆黑,眼眶之中的血霧彌漫在了干淨的臉頰之上。
劇痛,讓方脈發出了一聲慘烈的驚呼,驟然打斷了林間還存有余溫的肅殺樂章。
這時張小刀的左手以緩慢看起來傷勢未愈的姿態握住了腰間那把無堅不摧的殺豬刀,但在緩慢的握住刀柄之後,出手速度猛然迅疾。
抽刀,歸刀,只在彈指間完成,一刀血線出現在方脈的脖頸上,在這道血線出現後,他脖頸的其他地方驟然出現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人在遭遇危險,或者不適的環境下,總會汗毛乍立,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方脈也是如此,只是因為這刀太快,他身體的反應速度跟不上這刀光,所以才會在脖頸已然中刀後的情況下才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層雞皮疙瘩是方脈最後本能反應特征,他在這瞬間只感覺到了雙眼一黑,劇痛剛剛上涌後脖頸便是一涼。
緊接著,他失去了所有的意識,頭顱與身體分裂開來,落在了地面上,被無數仍舊被空氣無形風浪吹起的亂石擊中,將他整潔的衣物染髒。
「再見!」張小刀高聲的呼喊,老青牛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統領以死的情況下一個盤旋消失在了林間。
留下了這兩字在林間久久回蕩,就像久違露面的老朋友臨走時輕描淡寫的告別。
但所有臉上掛著愕然與難以置信的人都知道,再見,終會真的再次相見。
而看到如同被砍瓜切菜一般就尸首分離的方脈,他們真的不想與張小刀再次相見。
…………
…………
不知在這山林間積累了多少年的腐葉將山林間的地面鋪墊的軟綿至極,林中不知何時掛起的清風中帶著一股草木味。
林棟趕到了瀑布,帶著很多人踏著軟綿的枯葉,迎著草木味的清風看到了方脈的尸首。
林棟的神色在這瞬間變得極為難看,他很難想象那個重傷的少年可以擊殺方脈,更難想象的是那少年再次消失後會帶給他多大的麻煩。
有人將方脈的頭顱與尸體對接,看著方脈那雙只留下了血漬的干癟眼眶,林棟想起了前些天看到的一具尸體。
這讓他不得不想到,張小刀不僅僅是一名強大的體修者,還應該是一名近距離控氣高手,可以在短距離內通過元氣手段對敵人造成防不勝防的毀滅性打擊。
越想,林棟便越心寒,即便那被削掉的半頂斗笠落在了地面上,這次他也沒去接,而是直接把斗笠的框檐摘了下來,仍在了地面上,開始大口的呼吸。
呼吸是每一個調整緊張情緒都會不自主做的一個動作,林棟持續這樣的動作持續了很久,對著躺在地面上的方脈道︰「無為而為?不過是你想在有所作為時一鳴驚人。」
「可是,你卻算錯了敵人的實力,你被殺了,你很憋屈的被殺了,想必你死後也會怨恨自己,為什麼沒有在第一時間通知我。」
已經變成一具尸體的方脈自然不能回答,但林棟卻頑固的傾訴著。
不知說了多少句話之後,林棟嘆了一口氣,然後眯著眼楮看著這些被他們主人花費了許多代價留下的烏合之眾。
通過這次事情,林棟明白了夢想與現實之間的骨干差距,他知道想憑著這些烏合之眾做大事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他在這瞬間決定等這次事情完了,他便離開這里,回青州老家,過些安逸的生活。
也是在他決定的瞬間,天外有羽箭襲來。
不知從和方向,從何而來的羽箭劃破了林間的死寂,帶著地面上的無數枯葉,聲勢浩大的席卷而來。
林棟抽出了長劍,露出了苦笑,暗道了一聲︰「真是得勢不饒人。」
然後長劍化為了一刀青紅,與天外羽箭猛烈撞擊。
尾隨羽箭而來的無數枯葉在羽箭遭遇阻擊後頓時沒了繼續追隨的意思,化為了漫天塵埃。
遠方山坡處,騎著青牛的少年輕聲道︰「再次相見,你們安好否?」
這不高的音量卻傳遍了林間,剛剛才緩過一口氣的退役邊軍兒心中著實開始對這個少年產生了佛門中叫做‘大恐懼’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