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英拿著燕子風箏回到家里,才進院門,便看見了黃成以及一頂青綢的四人小轎。
陸英停住了腳,心想住在大宅子里的老爺來了麼?是來接他們母子回去?還是來給母親繼續找委屈?
黃成見了陸英,倒滿臉堆笑,彎著身子道︰「小五爺回來了,老爺來了,說要看看你。在後面的院子里,快去吧。」
陸英卻板著臉,很是不快,根本不理會這個陸老爺身邊的隨從,冷著臉要去找自己的先生。
陸英心里不忿,對于那個爹,他是說不出的討厭。心想要不是家里那些人爭來斗去,老爹又不給母親撐腰,他們哪里會到這個地方來。母親天天愁眉不展,弄了一身的病在這里,更是沒人來問過一句。
書房里靜悄悄的,先生不知上哪去呢。陸英呆呆的站了一會兒,心想此刻老爹還在母親房里吧,要是老爹又說了什麼過分的話,惹得母親哭怎麼辦,跟前連個寬慰的人都沒有。陸英雖然、不想見他父親,但也無可奈何,極不情願的往後院而去。
紫玉蘭花早就謝了,樹枝上已經長出了不少鮮女敕的葉子,又見丫鬟們都在廊下伺候著,見他來了,忙往屋里通報一聲︰「小爺回來了。」
又忙著打了簾子請陸英進去。
陸英抬腳便跨進了門檻。迎面就見正首坐著位蓄著短須,面容清 ,白白淨淨的一個中年男子。顧盼之間倒有幾分威嚴的氣勢。只見他戴著玄色襆頭,身上一襲湖綠閃緞暗紋團花的直裰。腳上蹬著一雙皂色的方口鞋子,露出一段白色的綢襪。
母親周氏則在左邊的一張圈椅上陪坐著,臉色平靜,看不出是愁還是喜。陸英一凜,倒先說了句︰「娘,我回來了。」
周氏瞧了他一眼,正色道︰「你爹爹來了,還不快請安行禮。」
陸英只好硬著頭皮,上前打了個長拱。
陸老爺兒子不少,有出息的也多,這麼個庶出的小兒子自然也不怎麼放在心上,只微微的點點頭,頗冷淡的問了句︰「跟著齊老先生讀書,讀到什麼地方呢?」
陸英道︰「《左傳》已經講解完了。」
「才講完《左傳》?你的兩個哥哥像你這個年紀時都能做八股了。得了,我也不指望你能有你哥哥們出息,多讀點書總歸是好的。」
听著父親的話,又將他和哥哥來比較,陸英心里自然不快,一言不發的坐在那里,目光只看著自己的母親。
周氏微微的垂了頭,一手只慢慢的揉著塊素白的綾帕,眉間似有淡淡的哀愁。
一時間,屋里三人都沒話,陸老爺端起旁邊的茶碗抿了口茶,不是他平常喝慣的味道,皺了眉,便沒有再嘗第二口就放下了。
接著又道︰「我听聞你身上不好,回去的時候我讓羅大夫來給你瞧瞧病,如何?」
周氏聞言忙答︰「妾身沒有大恙,雖然住在這村里,但也有靠譜的大夫。老爺不用費心。」
陸老爺便道︰「這樣也好,你們母子住在這里凡事不得不費心,我成日里事多,也沒功夫顧及到你們。若實在不方便,還是回去吧。一大家子也有個照應。」
周氏听到這里便苦笑了一聲︰「老爺體恤,妾身倒受用不起。這里雖然偏僻了些,房屋簡單了些,吃得也粗陋了些,但在我眼里看來都挺好的。我們母子被人嫌棄,那府里哪里還能再容得下我們。我這個身子不牢靠,一年到頭也沒幾天硬朗的時候,不過是過一天算一天。別的也沒什麼好牽掛遺憾的,跟前只有這麼個英哥兒,再怎麼說也是老爺的親兒子。身上流著陸家的血,若有一天我走了,還請老爺照拂英哥兒。」
陸老爺蹙眉道︰「好好的說這個干嘛。」不免有些心煩,又去看陸英,陸英似乎至始至終都沒好好的喚他一聲。罷了,這個兒子不和他親近,他也不強求。由著他們母子過日子,走這麼一趟倒弄得沒情沒緒。他從袖子里拿出了兩張銀票遞給了周氏︰「這個你收著,凡事都要用錢,上下十幾口人都是要吃飯的。」
周氏看了一眼,也不去接。陸老爺便把銀票放在桌上,便起身來準備回去了。
周氏也跟著起身,陸英也站了起來。周氏一直將陸老爺送出了門,便對陸英道︰「你去送送你爹。」
陸英倒乖順,不想讓母親生氣,便去相送。
陸老爺出了後院,黃成早已經等候多時。待陸老爺上了轎,陸英站在一旁目送轎子離去,心想憤憤然,到了烏家莊半年才想起他們母子,當初被逐出府的時候是怎樣一副冷心腸,陸英可是一點都沒忘。
周氏佇立在檐下好一會兒,見起風了,吹著那一樹樹的葉子沙沙作響。丫鬟彩月拿了領披風來替周氏披上,又柔聲勸道︰「起風了,女乃女乃請屋里坐吧。仔細著了涼又頭疼。」
周氏只覺得有些孤獨淒涼罷了,眼見著陸英又過來了。周氏將他叫到跟前,便問︰「才你爹在這里,為什麼你連稱呼一聲也不願意呢?」
陸英不屑道︰「他還當是做父親的,我們來了這里這麼久,他可曾掛念過我們?听說娘身子不好也不把大夫叫上,還說回去去找。真若如此的話,娘的身子哪里受得了。我可不當他是爹爹。」
周氏輕斥著︰「別胡說,再怎麼著他是你親父親。雖然嫌棄我,但你好歹也是陸家的人,你做兒子的怎麼一點禮數也沒有。回頭又得說我沒教養好你。」
陸英便不說話了。
周氏又問︰「你今天上哪去玩呢?」
陸英道︰「和徐家的丫頭一道去放風箏了。」
「家里的那些兄弟姐妹們也不見你和誰親近,以前只會老老實實的讀書,除了伺候的人,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他們徐家那小丫頭我瞧著倒也還好。比你還穩重幾分,不過玩歸玩,千萬別鬧出上回那樣的事來。」
陸英點點頭,又說要去看書,周氏便讓他去了。
這里彩月陪著周氏說話︰「女乃女乃才出府不久,听說太太就給老爺又買了兩個十五六歲的小妾。老爺喜歡得什麼似的,轉眼間就將女乃女乃撂在了腦後,過了這麼久才記起。我們當下人的也替女乃女乃心酸。」
周氏卻依舊一臉的沉靜,看不出半點憂傷,只冷冷的說道︰「府里的那些事與我們不相干,管那些做什麼。」
彩月又道︰「小的也是替女乃女乃不平。女乃女乃還有小爺呢,老爺也不將女乃女乃當回事。再說女乃女乃也是花朵般的容貌,難道哪里差了不成?」
周氏哽咽道︰「何苦又說這些話來氣我,別說了。」
彩月這才閉了嘴。
周氏不免想起自己十五六歲的時候,剛進陸家的時也曾風光無限,這才十來年的時間,卻什麼都不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