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陸家搬到烏家莊的時候,買房買地,買服侍的人。整個烏家莊都轟動了,這里還沒到兩年的時間竟頹敗至此。
周氏的事一出來,立馬顯得連個主持事務的人都沒有。
彩月沒什麼見識,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好在景天提醒,將要穿戴的衣裳都翻了出來。又燒了熱水,給周氏擦洗了身子,重新攏了頭發,梳了發髻。選了幾件尋常的發簪給簪上。
茵陳倒也幫了不少的忙,她心里也一點不害怕。
最後將遺體停放在了正廳堂里,睡在一張門板上,身上蓋著一身的白布。
眼下就是木頭的事,雖然不知道陸府那邊有什麼表示,但景天想,這事不能耽擱,該去打听好了。要是陸府不管的話,也能將木頭買來,還要解鋸出來,做成棺材。
到了黃昏時雨才漸漸停息了。景天先去鎮上的木料店看了一回,上好的杉木、楠木等價格不菲。就是榆木也昂貴著。景天想了想,要是陸府肯出錢收殮,杉木也用得起。不妨先看著,要是陸府不管,也只有隨便什麼木頭了。
後來又去同村的喬木匠家詢問,喬木匠听說是陸家那邊要用,便道︰「徐大夫你還操這份心呀。他們陸家又不是沒人。我這里可沒什麼上好的板。」
景天道︰「我不操這個心,他們那邊連個來事的人都沒有。總不能就這麼放著不入殮吧。上好的板我也不在你這里買,一般的就行了。」
喬木匠笑了笑,指著幾塊解鋸出來的柏木說︰「這個你要看得上眼的話,隨便給個幾兩銀子吧。」
景天細細的看了一回,紋路還算好。只是薄了些,樹齡應該不老。若是做成棺材的話,也勉強能用,又看了看其他的雜色木頭,像這麼大的板材的卻不多,好些根本不成,忖度了一回便和喬木匠說︰「這副柏木板子我先看著,等他們陸家那邊的話。要是他們置辦了別的板子也就用不上我了。」
喬木匠便知道這筆生意十有八九是成不了的,不過他倒也不愁賣,而是調侃了幾句︰「你與那陸家的瓜葛我也不大清楚,不敢胡說八道,怕惹得您徐太醫不高興。不過那陸家可是有頭臉的富貴人家,難道連副板材也買不起?這個我可不信。徐太醫為人正直我們都知道,只是這些不該管的事,還是別管為好。听我一句勸,以後省得惹事麻煩。」
景天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見話不投機也不多留,臨走前交代道︰「你先替我預留著,不過兩三日。要的話我會來取。」
喬木匠笑道︰「徐太醫交代了就是。」
這里回到了陸家。周氏的靈前只有彩月和茵陳相伴。彩月忙著撕些白布,茵陳則蹲在地上往火盆里燒著紙錢。
連靈堂都還沒起,靈位也沒一個。現在天色不早了,要找人也不方便。心想等陸英明天回來再商量著辦吧。
彩月見景天回來了,猶如見到主心骨一般,什麼慌亂的情緒也都漸漸的壓了下來。
「徐大夫,您幫著跑了半天也累了,餓了。我去做點吃的。」
景天倒沒說什麼。
出來這麼久,他連家還沒回過,又見茵陳獨自在哪里焚紙錢,上前拍著她的肩膀說︰「一會兒吃點東西,我送你回去。」
茵陳忙回頭來看了看景天,搖頭道︰「不,我今晚就留在這里吧。彩月姐姐說她害怕,讓我和她作伴,我已經答應她了。」
景天听說也只好作罷。他頹然的坐在一張椅子里,覺得好些事連個頭緒都沒有,倘或陸家不派人來打點的話,或許只有他幫著出面處理。他以前也沒經過這樣的事,一樁樁的,需要理出個頭緒才好。
夜色越發的深沉起來,兩進的宅院里,十幾間屋子。如今只有他們三個伴著周氏的遺體。這里彩月煮了點粥來,大家勉強吃了些。
景天打算回去的,只是見兩個女孩子從未經過什麼事,茵陳又還是個孩子,也不大放心,便決定伴一宿。無論坐在哪里打個盹兒,混過今晚就好了。他也習慣了熬夜。
沉寂的夜,顯得有些漫長。茵陳雙腿有些酸麻,想要找個地兒好好的坐一坐。走至別間,卻見那黑暗中仿佛坐著一個人,茵陳倒先唬了一跳。
「茵陳,是我。」
茵陳听見是徐大爺的聲音,這才膽大了幾分。
「真是的,大爺坐在這里一點聲音也不發,黑漆漆的連個燈也不點。可嚇人了。」茵陳模索著走了幾步,哪知地上放著一張凳子,被她給踢翻了,踫著了腳。吃痛的哼了一聲。
景天忙拉了她起來︰「當心點兒。」
「大爺,不如我和彩月姐姐說說,讓她給收拾個床鋪,你去躺一晚吧。」
景天搖頭道︰「不用了,我坐在這里打個盹兒就好。倒是你,可經不住熬夜,去什麼地方睡一宿吧。」
「恐怕不成。彩月姐姐要伴靈守夜,她害怕呢。」
「彩月害怕,你不害怕麼?」
「我不怕。夫人是個好人,她對我好,不會嚇我的。」
景天沒想到茵陳竟然比她年長的彩月還要沉穩些。
茵陳在黑暗中將剛才踢翻的凳子搬了起來,便坐下了,和景天挨得極近。
「大爺,今天發生的事,總讓我想起以前的事。經歷了幾樁,我倒一點也不怕。夫人的好我自然記得,為她落淚也應該。只是我又想起三歲那年娘走的事來,我以為自己都忘了,沒想到今天卻突然都清晰的記了起來。」
黑夜里听著茵陳的聲音帶著幾分哭腔,景天知道她心里難過,按著她的肩頭說︰「我和你一樣,都是沒爹沒娘的人。娘走的時候我還在家,爹走的時候是個什麼情景我一點也不知。不過是憑著大姐的訴說,零星的拼湊了些,可總形不成完整的畫面。這是我一輩子的遺憾。」
茵陳沉默了片刻,她看不清景天的臉,心想他此刻或許和自己一樣,都帶著憂傷和懷念吧。她不知說些什麼來安慰他,黑夜里兩個人,能夠坐在一起說些貼心的話。讓茵陳覺得溫暖窩心。
這樣的場景在兩年前似乎還是常態,那時候她還和徐大爺擠在一床,到了夜里時常談天說地。那時候她還怕黑。如今分了床,分了房。像這樣的聊天似乎少了許多。
景天見茵陳沉默著不開口,也不知她在想些什麼,只當她是累了,便道︰「你也去找個地兒打個盹兒吧。」
茵陳搖搖頭︰「大爺,以前娘走的時候。爹爹只是告訴我娘睡著了。我以為娘還會再醒過來。就一直坐在床邊守著她,可守了那麼久,還是一點反映都沒有。後來爹爹和弟弟也走了,我也當他們是睡沉了,可終究都沒醒過來。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什麼是死,只當是他們做了一個漫長的夢而已,總有一天會清醒的。大爺,我七歲的時候不得不從家里跑了出來,幸好遇見了你,這世上再沒別的人可以依靠,是大爺你給了我一切。我怕,小爹爹……」茵陳後面的話不敢說出口。她知道大爺長她不少歲,倘或有一天也是這樣的一睡不醒該如何。
這是景天第二次听見茵陳喚他小爹爹,輕笑一聲︰「傻丫頭,你擔心什麼。以前我不是向你承諾過嘛,在你長成大姑娘之前我是不會死的。盡管放心好了。」
茵陳無聲的流著眼淚,輕輕的往景天的身旁靠了靠,最後依偎在他肩膀上。景天身上那股淡淡的草藥香氣又傳進了鼻子里,是這般的熟悉,是這般的能穩定人心。茵陳喉頭哽咽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一手緊緊的攥著他的衣裳,身子微微的顫抖著。
景天知道她在哭,只攬了攬她顫動的肩頭,柔聲的寬慰著她︰「小茵陳,一切都有我在,你別怕。」
茵陳點點頭,這樣的相互依靠越發的覺得溫暖和不舍。盡管她早就知道,遲早有那麼一天這一切都會離開。
暗夜里兩人相對無聲。
直到彩月在外面叫著茵陳。
景天忙在她耳邊說︰「你去吧,彩月叫你呢。」
茵陳這才坐正了身子,答應了一聲︰「彩月姐姐,我在這里。馬上就來。」就著衣袖揩了揩眼淚,哽咽著和景天道︰「大爺,您這樣坐著也冷。我讓彩月姐姐給你抱床被子來。」
「好,你去吧。當心點兒。」
茵陳模索著出去了。
景天一人坐在黑暗里,兩眼卻瞪得渾圓,竟一點困意也沒有。直到彩月點了個油燈來,又給抱了床厚實的被子。景天拉了拉將自己給裹住了,打算就這麼睡一晚。
第二日快到中午時陸英才趕回來,後面跟著個三十幾歲的男人。景天自然不認得,心想有人出面打理,便用不著他了,就要告辭。
陸英卻拉著景天懇求道︰「徐大夫,求求您不能走。您得幫幫我。」
景天遲疑的看了眼那個男人。卻見那個男人只到周氏的靈前看了兩眼,連個香也沒上。便將陸英拉到一旁,嘀嘀咕咕的說了幾句話。陸英的臉色不大好看,那人說完之後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