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陳這些年來,還是第一次見景天鐵青著一張臉,一語不發,知道他胸中藏著怒火。也不敢開口說什麼,更怕說錯話,惹得屋里兩位主都不高興。
景天細細的察看了一回,好再起燎泡的地方不多,不過燙紅的地方卻不少,又替她將頭發中的茶葉末給撥弄干淨,讓茵陳將前些日子給的獾子油擦上,讓她回自己屋去好好休息。
茵陳識趣的出去了。
屋里當時就剩下了虞水仙和徐景天。景天不動聲色的拿了掃帚將屋子給清理了一下。水仙瞅著這陣勢便知道會迎來景天的一頓質問和數落,倒先開了口︰「我知道自己是做得過火了點,讓那個丫頭吃了點苦頭。這也是她活該,徐大夫就不要生氣了。」
「不管她活不活該,也有人拿火炭燙人的,沒想到三姑娘竟是藏了如此心思的人。」景天最終也沒說出「歹毒」二字。
水仙知道拿火炭燙茵陳是過分了些,忙訕笑道︰「徐大夫誤會了,我不過是嚇嚇她而已,哪里真敢呢。
水仙這樣說,景天倒不知她是不是只是嚇嚇而已,心想要是回來遲一步,或許茵陳受的傷就不止幾串燎泡了,心里本來又火,可又強壓下去了,只淡淡的說道︰「三姑娘坐吧。」
景天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靜,卻冷冰冰的,刻意的疏遠,一點暖意也沒有。
水仙不知景天要做什麼,只好依言重新坐了下來。待景天將屋子拾掇好,重新倒了兩杯茶水,在另一處尋了張竹椅坐了,和水仙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徐大夫,不是我說。像這樣粗笨的丫頭,不來事,又愛偷懶,你還留在身邊作甚呢。我看不如給趕了,重新花幾百錢再買個听話懂事的,年紀大些的來。」水仙自以為是好心建議。
景天沉默了片刻,才緩緩說道︰「三姑娘認為茵陳就是個服侍人的低賤丫鬟麼?」
「不然呢?」
景天搖搖頭︰「當初我讓她跟著我的時候,就從來沒有想過要將她當小丫鬟使喚。相伴了這些年,也更像是家人一般。她本來就聰慧,又懂事,只是可憐小小的沒了爹娘,又一身的病。跟了那麼遠的路,只是讓我能收留她。回到高躍,爹娘都沒了,我突然就成了個單身漢,除了大姐,沒人管我。幸好有小茵陳在,家里的這些瑣事都是她在做,從來沒讓我操過半點心。」
水仙不知景天為何要和她說這些,但從他的話里,她已經听出來那個小丫頭在景天心中的地位絕不是個可以任意奴役使喚的丫鬟,心里有些憤憤然,只是不好表露出來,不著調的說了句︰「徐大夫當真是個好人。無親無故的,徐大夫也能白養著。看來連我也比下去了,那以後我進門來算什麼,還得和她互敬互愛?」
景天道︰「我沒別的要求,今天這樣的事我不許再發生。她也是個活生生的人,由不得你這樣的作踐她。你們之間有什麼別扭,有什麼誤會我不大清楚,但我希望你眼里能容下她。」
「好,徐大夫就是指明說我氣量小,容不得人。她又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徐大夫你從路邊撿回來的人,如今還真的上去了。反正我與那個丫頭八字不合,看著她就觸霉頭,徐大夫你看著辦吧。」
听水仙這口氣,好像茵陳在這里,她就不嫁過來了一樣。
景天依舊滿臉的冰霜,直直的看了眼水仙。水仙也不坐了起身就要走︰「徐大夫想明白了,處理好了,再來我們家吧。」
「你等等!」
水仙扭過頭來,等待著景天下面的話。
景天握緊了拳頭說︰「我不能趕她走,她除了這里也沒別處可去,要是三姑娘你真容不下她,我也沒法子……」
「喲,心疼到這個份上了。說什麼路邊撿來的,哄我吧。只怕是你不知從哪里帶回來的私生女,要我給她當後媽。呸,我好好的一個黃花女子,也讓你來這麼糟踐我。你護著她,我看不是私生女,也是想著日後做小妾。你們男人什麼心思別以為我不知道。」水仙撩下這些便怒氣騰騰的出去了。
景天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的跳著,也沒心情再追上去和水仙辯解什麼。水仙看上去也是個嬌滴滴的弱姑娘,只想也是一般的好心腸的姑娘,哪知連一個小茵陳也容不下。便又想起上次去虞家的事來。
景天才開始質疑,莫非他選錯了成親的人麼。只是已到這個關頭,該如何進退呢?
正是懊惱時,茵陳站在喚了句︰「大爺!」
景天見她依舊穿著濕乎乎的衣裳,頭發也濕漉漉的,怎麼還不知道收拾干淨,皺眉道︰「不去將衣裳換了,好好的將頭發洗了,就不怕著涼?」
茵陳怯怯的說道︰「我知道的。」便去換了身干爽衣裳,又燒了熱水準備洗頭。
景天走了來,對她道︰「我來給你洗吧。」
「不用了大爺,我自己能行。」
「我得看看你頭上還有沒有別的傷勢。」景天挽起了衣袖,試了試水溫,天冷,他又怕茵陳涼著又給添了些熱水。拿著小水瓢輕輕的幫她將頭發打濕,又生怕水灌進了耳朵里,格外顯得小心翼翼,因此又有些手拙。
「虞家姑娘欺負你,你怎麼不躲,任由她欺負?」想到茵陳受的這些委屈,景天便覺得窩火。
「我不想讓大爺為難。」
「你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難道我就高興?除了這些,還有沒有別的地方對你不好?」
茵陳忙道︰「沒,沒什麼。是我自己伺候不周。」
「她還真把自個兒當做千金小姐,把你當丫鬟呢。讓你伺候她?」景天不由得來了氣。
好不容易洗完了頭,茵陳找了條干爽的布擦頭發,手腕一抬,赫然露出前些天留下的那幾處紫紅色的印跡。
景天眼尖,立馬就瞅見了,忙捉過她的手腕,將衣袖挽了上去,果真有幾道印跡,吃驚的問著茵陳︰「這些是怎麼來的?」
茵陳吞吞吐吐道︰「不小心自己磕的。」
「磕的,你以為我會相信。為什麼不說實話,難道還是因為……」
茵陳只得點頭承認。
「老天,真是瘋了。你也瘋了,被她這般折磨也不跑來告訴我,還藏著掖著。」看這幾處不像是今天才弄的,便猜到定是初五那天的事。
「哎,你怎麼這般懦弱,連自己也保護不好,叫我如何放心。」
茵陳見景天一臉的焦急,忙寬慰道︰「大爺別急,都過去了。也沒什麼。」
景天向來是好脾氣的,也從未在茵陳跟前發過火,待誰都和顏悅色。只是此次虞水仙的舉止讓他實在不能忍受,心里的那個念頭再次冒了出來,果真是選錯了人麼。
「茵陳你不喜歡虞家三姑娘吧?」
茵陳不知何意,只好答道︰「我怕她。」
「弄成這樣並非我情願,要是早些知道她對你不好,也不會讓你受委屈了。沒想到她連你也容不下,這門親事,我看要不再重新考慮一下。」
茵陳駭然道︰「大爺為什麼這麼說,好不容易才結成的,哪里有為了我,而說這種話,只怕虞三姑娘听了會不高興。快別有這個念頭。」
「你是我們徐家的一份子,哪里有連家人也容不下的。再說這虞三姑娘品德不好,就算娶進來了,日後難免不會鬧事,是得好好考慮了。文字首發。或許還來得及。我不想將來懊悔。」這是景天深思熟慮後得出的結論。
茵陳卻沉默了,心想為了這門親事前後費了多少力,別的不說,就是大姑徐氏也來來往往好些趟,幫著跑上跑下的,這一旦說不結了,徐氏定會不高興。再有虞三姑娘一旦被冠上退親的帽子,以後只怕是更難嫁了。她很想勸景天再好好的考慮一下,只是她知道此刻她說什麼,景天都不見得能听進去。
原本要去布店選料子,去裁縫店找人做衣裳,這些事都擱下來了。景天斟酌再三,帶了茵陳去了一趟虞家。有些事,他必須當面說明白。
計氏不知這小兩口之間到底鬧了什麼矛盾。前些天水仙去了一趟徐家,回來後一直悶悶不樂,動不動就發火。她做母親的怎麼問也問不出來,只有干著急。要是景天不來,她都要去徐家的。
如今見景天上門了,只當是景天來找水仙賠禮道歉來著,兩人很快就能和好如初,哪里有快要成親了還拌嘴的事。
「哎,我的小姑爺呀,你總算來了。我們家這一位也不知是誰招惹了她,天天給我們甩臉子看呢。我以為是小姑爺得罪了她,問她什麼她也不說。你們倆一會兒見了面,好好的說話,可別再置氣了呀。大正月里的,看上去也不像話。」計氏滿臉的笑容。
景天問道︰「虞伯娘,三姑娘她不在家麼?」
計氏樂呵呵的招呼著景天,又是遞茶又是端果子的,笑道︰「井邊洗衣裳去了,一會兒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