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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閔彈起半片身子,快步向門邊,臉上滿是狐疑,回向看看紅鉞道︰「甚麼?她……如何過了半日還那樣?」
妍禧站起身子,走前兩步,兩只縴長的手指拉著石閔的袖子,晃了晃,昂頭又道︰「爹……我要湘姐姐——」喚聲嬌痴且綿軟,一雙含淚的美目看著石閔,何其楚楚,真是要人命呀!
石閔一個站不穩,從門框上摔下去坐倒在地,一只靴子拌了下來,石閔狼狽爬起來對紅鉞說︰「我……我先去了,莫急莫急,我去找找湘姐姐,去找找,去找找……」
說罷連靴子也不及穿好,便奔了出去——
這是只冤家,向他討要沒有了的東西,便是把心肝都給了她,也不濟事了,只能逃離這深重的罪孽,去哪里尋找救贖?
紅鉞嘆了一口氣,走上前來扶起妍禧,把她拉到椅上坐好,強笑道︰「姑娘這是怎麼啦?你如此這般,把紅鉞弄糊涂了,爺也是被唬住了,姑娘莫不是真以為紅鉞就是你的娘罷,爺是你的爹罷?」
妍禧呆呆的,過了一陣還是說︰「我想湘姐姐了!」
紅鉞站起來,在地上團團轉了一圈,握拳下狠心道︰「姑娘這痴痴傻傻的,是裝的,還是腦子真的壞了?我告訴你,你湘姐姐死了,是真的死了!你叫爺去哪里找你的湘姐姐?你這是折磨誰?不是爺要了你湘姐姐的命呀,你醒醒吧!這如此下去,你的湘姐姐怕是死了也不得安生。」
妍禧听了,仍木無表情,過了一陣又說︰「我想娘!」
紅鉞拉著她的手道︰「姑娘沒有娘好多年了,就是想,也不能把你的娘想出來。日子還要往後走,咱們都是你的親人,你若喜歡紅鉞做你的娘。我就做你的娘,只別叫爺做爹便成了。姑娘在司馬府不開心,你便干脆到我們府里,自然叫你活得痛快,你想怎麼便怎麼?爺……也安心些!」
妍禧又呆了半晌說︰「當今世界上是誰最大?」
「皇帝,當然是皇帝最大的!」紅鉞月兌口而出,還記得太後派了個人過來說了幾句,妍蘊就被逼回到司馬府的事。太後是皇帝的娘,就可以擺布一眾人的婚姻,皇帝自然是最大最利害的。
「皇帝最大,如何個大?」妍禧又問。
「皇帝可以給人封官進爵。也能主一個人的生死,能賜婚……權力大得很,只不過……」
「皇帝可以主一個人的生死,主一個人的生死,喔……」妍禧的眼楮活了一下。若有所思。
紅鉞模模妍禧的頭道︰「怎麼就想起問這些來?」
妍禧道︰「喜兒已經做了郡主,還能做皇後……皇上的妃子麼?」
「皇後?皇帝的妃子?你還想做……妃子?這……這……你如何便想到這上面來?」紅鉞無比震驚。
「皇帝的權力最大,能主一個人的生死……你說的!」
「可是皇帝的妃子不知道有多少,你若是不得寵,在宮里那是痛苦得不得了。好些妃子一年見不到皇帝一次……」
紅鉞看妍禧好像不糊涂了,但又好似更加糊涂,便拉過她的手道︰「小喜兒,莫若你到咱們將軍府里來,做爺的人,夫人和我都會愛你敬你。」
妍蘊想都沒有想,把頭搖得像拔浪鼓一樣。
「為什麼,是我們爺配你不上,是他長得不夠好,還是……」
「他是姐姐的!」妍禧說。
「妹妹是為了這個麼?」妍蘊的輦轎出現在門邊,她腳疾難受,下午太陽正好,她命人抬她在太陽底下曬了一下午,天色暗下來,她才回來,在門邊听了好一會,她命人把輦轎抬進去,拉著妍禧的手說︰「妹妹,你看看姐姐,已經是個廢人了,你若應了,我把主妻之位給你,我做側妻,如何?」
妍禧木然搖頭。
「這是為何,我們爺……難道哪里不好?」
妍禧不說話,伏在案上道︰「我困了!」說罷起身去找分給她那間小房子,早就收拾好了,她蜷著身子臥在塌上,不知道是睡了還是想什麼。
紅鉞扭頭對妍蘊說︰「你說,咱們……還有爺,到底是哪里欠了這丫頭的?她要怎的便怎的!」
不多時,石閔回來了,沒看見妍禧,紅鉞道︰「姑娘說困了,到她的小房睡下了!」
石情抬腳想去,想想又收了腳,他怕妍禧又找他要湘姐姐,他應承過她,如今湘歌兒沒有了,他竟覺得自己沒法面對妍禧了。
石閔了無心情,坐在房里看了一會書,陪妍蘊說了一會話,又看紅鉞繡了一回花,妍蘊看他像個陀螺一樣坐立不安,便道︰「爺,你便去找她,好好兒說話,天色還早呢,昨兒小喜兒睡得就太多,再睡下去便傻了,有些話,須得你自己說,旁的人誰說也無用,小喜兒這樣了,恐怕再不願回司馬府去了,你便好好與她說說,不要說兩句便打起來,你是爺,你讓著她,跟她說體已的話,你是一名大將軍,千軍萬馬都經了,怎麼連一個小丫頭都降不住?」
石閔震驚地看妍蘊,口吃道︰「你你你……」
紅鉞道︰「你甚麼你,爺的心思,咱們又不是不知道,只不知道你二人怎麼就似銅和鑼,怎麼別扭怎麼敲,我們旁邊的人看著真累,你便跟姑娘好好說話,又怎麼的?」
石閔挺不住,一跺腳道︰「你們別逼我,你沒听她今日一直叫我‘爹’來著?我怎的就成了她的‘爹’,她一見著我,定要向我討湘姐姐?我怎麼好好跟她說話?」
妍蘊嘆說︰「紅鉞,今日小喜兒說什麼來著?什麼當妃子的?」
「姑娘問我天下最大!還問我當了郡主還能不能當皇帝的妃子!」紅鉞答道。
「甚麼?她她她……說當皇帝的妃子?」石閔眼楮瞪出來。
「大概是罷,你不若自己去問她!」紅鉞自顧去繡花兒,不再理會他。
石閔騰地站起來向外跑去。
妍蘊和紅鉞相視一眼苦笑,妍蘊道︰「若不說她當皇帝的妃子,他便這樣強自忍著,要不就是又趕著要出去,我這心擔得怕,只怕他這樣蘊結著在心里,哪一天就不行了,非瘋了不成。」
紅鉞道︰「夜里總叫她名兒,可憐見,能有這般記掛一個人的?兩個人一見面便似烏眼雞,現在是好了些,又客客氣氣地生分,這個叫那個‘爹’,那個說當‘爹’也成,姐姐,你看這喜兒是不是對爺並無意思?」
「唉,以前是小,把爺的一份心當成驢肝了,只作惡意,一來二去便當真的恨上了,再是因為我,她只當爺是你我的,她從未往這邊想,再者她大概她有別的心思罷,我看她對二弟就有……前兩者都好辦,爺顧忌我這一邊是小事,只為爺好,讓我當丫頭都行,何顧這正妻之位,只怕這丫頭如今因為湘歌兒的事,心里就要往別處去,又不能勸,以後會吃虧呢!」
這一妻一妾長吁短嘆的,石閔早跑去妍禧的屋,連門都不敲,只推了進去。但是屋里沒有人,紅縵紗隨推門進來的風搖曳著,似在嘆息。
石閔想了想,跑到廚間問︰「禧小姐有沒有來過?」
小廚說︰「禧小姐方才來過,不過不是要吃食,問我有沒有酒?說要喝上前甜的酒,我只道她身子陰寒,便取了姑娘們平日暖身子的糯酒給她了。」
石閔的心揪了一下,她那聲「爹……我要湘姐姐……」叫得無限委屈與嬌痴,跟以前裝像耍無賴似的大有區別,自己本就是扛不住她的叫聲和那汪淚才逃了去,如今這傻丫頭竟是去了哪里?
石閔又想了想,便往芳禧亭里跑去,芳禧亭飄著荷香,有月色投進來,果然她在,坐在亭子間的扶闌干處,旁邊放著一樽酒瓶子,開著酒瓶子,她的半邊身子掛在欄桿外面,頭探出去,兩只手在空氣中抓過來抓過去,石閔有些心驚,只怕她一不小心便落到荷池里去,他扯住自己的腳,不驚動她,慢慢兒走過去。
亭子間四面立了柱子,空氣清明,然近了妍禧的身,卻有一股酒氣撲鼻而來,石閔悄悄地把手扶在她的肩膀上,抓穩了方緩緩說︰「小喜兒在看什麼呢?」
妍禧回首,嘻嘻笑道︰「我看見娘……啾——從那邊飛過,又啾——從這邊飛過,我想抓住娘,咦……娘——去了哪里?」妍禧拿著自己的手看,仿佛要在自己的手心里把自己的娘抓出來。
石閔看她已經是七八分的醉意了,加重手上的力度,把她從闌干上拉回來坐好,妍禧在手上找了半日,甚麼也沒有,便抱膝而坐,不一會,小肩膀一聳一聳,石閔走去坐下模模她的濃發,咬牙道︰「小喜兒在風地里坐著,只怕要著涼了!」
小肩膀聳得越加,嗚咽聲從手臂處傳出來,聲音越來越響竟氣哽聲咽喘不過氣來,石閔大驚,只怕她悶頭痛哭,一時氣喘不過來便暈過去,就去抬她的手臂,妍禧小胳膊繞過來抱住他的身臂,開始嚎啕大哭道︰「喜兒……想娘……喜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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