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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閔看了一眼妍禧,妍禧垂著手站在距離文帝四步遠的地方,不近但也不遠。
趙文帝與朝中的肱股重臣商議國家要事,按理說要把左右都摒退了,然他卻叫一名三等小侍內留下來伺候,完全不避嫌。
小喜子之于文帝,到了沒有秘密的程度了?
小喜兒是甚麼人?雖然在司馬府裝模作樣、謹小慎微,但也是有七八個奴僕服侍的千金小姐,況在忠勇府還橫行霸道,說一不二,連閔大將軍也不放在眼里的,卻在皇宮里做一個伺候人的三等小侍內,她做得有滋有味,她定是在這里找到自己的一個位置,一個甚麼位置呢?與重臣一起同起同坐同參與政事的位置?
石閔坐下來,文帝的腦袋略向前傾,低聲道︰「閔大將軍原先獻了一計,朕細思量了一番,此計雖甚好,然石虎的三頭六臂實在太多了,一時砍不完,朕只怕未動得石虎的筋骨,石虎就有所覺察,到時更是凶險,閔大將軍可還有別的計策,一箭中的,叫他石虎再沒有翻身的余地?」
石閔一听,乖乖不得了,皇帝看來是真的決意要發力排除石虎這顆眼中釘、肉中刺了,他略略思索,看著文帝遲疑說︰「皇上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是一棵長年老樹,只把它的枝枝節節砍了,卻還留著老根,待明年春風一吹,那些枝節又會長出來,但是若是連根都拔了,上面不管多麼花繁葉茂,都沒有再重生的機會了!」文帝的身子更加傾前,悄聲說著,他的嘴巴幾乎要貼著石閔的耳朵上。
石閔听懂了,緩緩直起身子,把臉上的驚異悄悄抹去。低聲道︰「皇上的意思是擒賊先擒王?先把石虎……」
文帝一拍掌,激動地站起來,急切道︰「小喜……朕就是這個意思!」他看了一眼立在旁邊的妍禧,笑意控制不住。爬滿臉龐。
石閔也看向妍禧,皇帝一派溫文爾雅,不可能有這般絕然而然的魄力,難道這竟是小喜兒的主意?她竟到了可以擺布皇帝思想的地步了?
然而妍禧低垂著頭,面上平靜似水,仿佛完全沒瞧見兩個男人不同心思的目光。
最不能浮出水面的話題挑開了,接下來的謀劃相比之下簡單得多了,君臣們你一言我一語把細節考慮周全,竟忘記了時光飛逝。
日頭斜斜掛在西天,天邊的雲染成了紅色。紅色的陽光從寬大的殿門投進御書房里,薄薄的夕陽並不刺目,各人的面上俱一半是明一半是暗。
一位宮女走進來,向皇帝福了福,就向妍禧說︰「喜公公。各宮院的娘娘們都派了宮人過來問,今晚可有甚麼安排?但請喜公公示下!」
妍禧一看天,嘆道︰「皇上,看來天色不早了,今晚的安排……各宮院的娘娘們……」
文帝說得興起,被打斷了極不耐煩,揮揮手道︰「太後不是說朕日日宴請嬪妃。怕累壞朕的身子骨麼?今日便罷了,你去回了那些宮人,叫她們歇著罷!」
「皇上,你連日幸了二位娘娘,卻冷落其他五位娘娘,如此說不過去。這樣罷,今晚徵文殿便不設宴,皇上只出些謎面兒,奴才叫人做成宮燈謎,送到娘娘們的宮院里。請娘娘們猜猜看,但有猜中的,便請猜中的娘娘陪寢,如何?」
文帝坐在椅子上,有些無奈,只好點頭,原來皇帝是這樣叫嬪妃陪寢的,看來也不是能如意的人!石閔適時站起來,拱手道︰「如此,下臣便告退了。」
文帝手一揮道︰「時辰還早,你留下來用晚膳,朕還有好些事沒與閔大將軍商計好!」
「皇上,事情莫急,需徐徐而來,也不急這一日,吃晚膳便不商議大事了,皇上只費心想想謎面兒做燈謎,也請閔……大將軍出出主意,咱們湊成七個謎面才好!」妍禧說罷,看看石閔。
石閔哪里舍得就走,小冤家在旁邊,雖然不說話,但一整個下午與皇帝商議刀光火箭之事,都覺得是美好的,然他能找到什麼時機跟小冤家單獨說說話呢,且邊行邊瞧著辦罷,只要不走,總是有機會的。
妍禧吩咐宮女去取帛巾,她走到案桌邊磨墨,低頭想了想,一拍掌笑道︰「奴才想了一個好的,‘與虎謀皮’!這個如何?皇上與石大將軍一晌午說的都是甚麼虎呀虎的,這個正是應景呢!」
文帝大笑道︰「‘與虎謀皮’?這個極好,只不知謎底是甚麼呢?」
妍禧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臉皮子,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楮卻看著石閔,石閔的心里正念著‘與虎謀皮’,看妍禧指著自己的臉皮子,眼楮一亮,笑道︰「喜公公叫石閔‘給個面子’與她,好罷,閔便‘給個面子’喜公公!閔便留下來幫著出些謎面兒!」
文帝側頭一想,正是呢!于是笑道︰「看來小喜子真真有臉面呢,連閔大將軍都‘給個面子’你了!閔將軍,你也出一個謎面子罷!」
妍禧拿出筆來,宮女們送上紅色的帛巾,她在上面寫下「與虎謀皮」四個字,側頭看著石閔,等他說謎面。
石閔看她,雖然穿著小侍內的衣服,一張小臉尖尖,一雙妙目黑白分明,明媚動人,這只貓精!他的心不由地癢了起來,略一思索,半側過身子,極力避開文帝的視線,面向妍禧伸出他的手腕,露出半邊綠瑩瑩的翡翠手鏈,緩緩說道︰「我的謎面兒是︰新月十六娶新娘,謎底是一個四字成語。」
妍禧手抓著筆,看著石閔伸出的手腕上的翡翠手鏈,一時愣住了,她的手腕上也戴著一條一模一樣的,看來和歡娘娘所說的是真的,一對命中注定的手鏈兒,自己難不成真的是石閔的媳婦兒?這家伙在暗示呢!
「閔將軍的這個謎面兒有意思,難不成在民間,百姓們喜歡在每月十六那日娶新娘麼?」文帝听著有意思,便問道。
石閔解釋道︰「皇上,每月的十六那日,是月亮兒最圓的時候,月圓意在團圓,這是人人都盼望向往之事,百姓們便把這個日子叫做‘望’,在‘望’這一日娶了新娘,是為有大喜事,便是‘大喜過望’,」石閔說著,看向妍禧,眼楮里透出款款深情,一邊說,「想來能與心愛的人團圓必是‘大喜過望’的,若把心愛的人娶回家去做新娘,日日相伴,那不更是‘大喜過望’了?」
「然也,然也,把心愛之人娶回家做新娘,日日陪寢,陪寢?陪寢!!確是‘大喜過望’的,豈止是‘大喜’,簡直便是‘狂喜’了!」文帝目注妍禧,喃喃說。
兩個男人的目光便似四只太陽,熱烈如熾,火辣辣地直燒在妍禧身上,妍禧雖一向臉皮甚厚,且從來愛裝模作樣,然在情事上仍是白色帛巾一條,哪里能抵受不住盛午之下的火熱,整張臉連帶脖子都燒了起來,忙假作沒瞧見,低下頭去寫謎面兒。
妍禧把謎面兒飛快寫完,又匆忙拿了一條紅色帛巾,在上面寫了四個數字︰二、四、三、五,她一揮而就,就把紅色帛巾舉起來,正好遮住她的臉面,她在紅色帛巾後面問︰「皇上,閔大將軍,你們看看這四個數字,猜一個四字成語,是甚麼?」
文帝看那帛巾上的四個數字,念出聲來︰「二、四、三、五?」
石閔也跟著念︰「二、四、三、五?這‘四’和‘三’怎麼是顛倒過來的?」他看一眼文帝,文帝正看著他,兩個人一時醒悟了,同時說了出來︰「顛三倒四?」
「然也,正是‘顛三倒四’,你們說的話兒,可不是‘顛三倒四’麼?」妍禧的聲音從紅色帛巾後面傳過來,兩位男人低頭一想,方才自己說什麼「新娘」、「陪寢」之時,心情可不是‘顛三倒四’的麼,兩個男人相對啞然失笑,他們各自不知道對方笑什麼,但覺得有些異樣,一時又說不出異樣在哪里,只得轉臉去看妍禧,但見妍禧埋首在紅色帛巾後面,只瞧得見一個模糊的小小影子。
石閔看得痴過去,心怦怦跳,暗想︰「這條紅色的帛巾,就是小冤家的紅色蓋頭罷,什麼時候給她蓋上紅頭巾兒隨了我,等我揭開那紅蓋頭做我石閔的人呢?」
文帝突然一拍掌,笑道︰「甚好,朕想出一個謎面兒了,小喜子,你便這麼一直拿紅色帛巾遮面麼?你的‘人面不知何處去’了,是也是也,‘人面不知何處去’,小喜子快快寫下來,這是朕的謎面兒,打兩個字的口語,你等猜猜看是甚麼?」
妍禧听言,把面前的紅色帛巾取下來,在另一張帛巾上寫下皇帝的謎面兒,側臉想了想,一雙眼楮骨碌碌地轉,問道︰「‘人面不知何處去’?皇上,你這個可難猜了,謎底兒到底是甚麼呢?」
文帝撫掌大笑道︰「這可難倒你了?小喜兒方才拿帛巾遮面,臉是不是不見了?臉是不是丟了?臉不見了,丟了,不就是‘丟臉’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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