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國分九州,相州為其中之一,在東南一隅矗立著一座萬仞高山,名喚太乙山。
太乙山山勢連綿起伏,群峰如聚,簇擁著一座直插雲霄的青乙峰,青乙峰為太乙山的主峰,山頂處終年雲霧繚繞,如仙如幻,在接近峰頂的山岩間座落著一方修仙道場,數百進碧瓦斗檐的大小殿宇依山而起,鱗次櫛比,間雜著亭台樓閣,翠竹奇石,小橋流水,流連其間恍如置身于人間仙境一般。
接近于雲霧處,迎面一座宏偉壯觀的朱漆大門,門高六丈,寬三丈,上嵌朱雀鋪首,餃著一枚碩大的青環。大門正中的牌匾上,筆走龍蛇地上書著四個氣勢非凡的大字,「太乙真劍」,字體表面隱隱綻放著虛幻不定的寸許青光,仿佛活起來一樣。
門前一條九曲十八彎的山路延伸而下,為千余年前太乙真劍門的先輩開鑿而成,山路崎嶇,長約數百里,陡峭處幾近筆直,狹窄處僅容一人勉強通過,兩側或為如斧削刀劈般的萬仞高山,或為深不可測的絕壁懸崖,一旦失足,就會墜入霧氣茫茫的無底深淵之中。
這條路,山下的百姓稱之為「登仙路」,倘若登頂成功,就有希望踏入期冀的修仙之門,將來成仙成道,得享永生,而太乙真劍門人則名之為「煉心路」,因其無論是對求仙者的心智、膽識,還是毅力來說都是莫大的考驗。千百年來,曾有成千上萬的凡間求仙問道者踏上了這條路,但最終能夠走到盡頭的人卻寥若晨星。
其時已是春深,叢林疊翠,漫山綠遍。
此時,在這條令人望而生畏的煉心路上,兩個少年的身影正艱難地跋涉著。
走在前面的少年約略十五六歲,身體強壯,面色微黑,拄著一根粗樹枝,雖然顆顆斗大的汗珠從臉上滾落下來,背後一片精濕,神色卻無比堅毅。
黑臉少年背倚著一塊微微凹陷的青石駐足回頭,方才經過的這段山路險峻異常,既陡又直,最險要處,經過了億萬年風吹雨打磨得光溜溜的青石壓落下來,只在頭頂上方留了不足三尺的狹小空隙,須佝僂著身子方能穿過,且剛剛下了一場驟雨,山上的淤泥雜草沖落下來,淤積在本來就狹窄的石路上,濕滑難行,好幾次,少年差一點從路沿邊滑落下去。
有些路,只有走過了,才能體會到那種妙不可言的快感,少年心中掠過了一絲莫名的興奮。
「小飛哥,我的腿在打顫呢,實在是走不動了!」身後不遠傳來了一個虛弱無力的聲音。
說話的是另一名面容白淨的少年,苦著臉從一塊岩石下艱難地冒出頭來,手扶著背後的青石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再堅持一會兒,很快就要到了!」黑臉少年強打精神,笑道,「風雨之後方見彩虹,小流兒,你閉上眼楮想一想,如能修成玄妙的無上道法,做我們想做的事情,與其相比,眼下所受的這點兒苦又算得了什麼呢?」
一路上,這句鼓勵的話黑臉少年已經重復了不下幾十遍。
這黑臉少年姓莫,名飛,家在座落于青乙峰山腳下的飛來村。
飛來村很小,不過七八十戶人家,民風淳樸,村民大多以種田打獵為生。
听形同慈父的十三叔講,莫飛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他三歲那年,能起早的十三叔扛著獵虎叉去後山狩獵時,在村頭的一顆歪脖樹下發現了小莫飛。初時,小莫飛無名無姓,村民以其如天外飛來一般,且在飛來村外拾得,便親切地稱之為「小飛哥。」
這十三叔已年近知天命之年,卻孑然一身,小飛哥尚幼,不知如何撫養,好心的村民自告奮勇地輪流照看,什麼七姑、六嫂、八婆皆有援手,尤以白淨少年姜流家照顧得最多。
由此,兩個小孩子識于總角,光著**一起長大,成了模爬滾打的莫逆之交,平常形影不離,幾無話不談。
六歲上,小飛哥開始與伙伴們一起村外放牛,十歲時,村里來了一位游歷四方的元姓教書先生,不知怎的看中了飛來村這塊風水寶地,就此放下鋪蓋卷住了下來,開私塾講學,一住就是五個年頭。
小飛哥既無錢又無糧,十三叔與先生一說,元先生竟不取分文,村民們知道此事後,不僅不與之攀比,反倒對先生的為人高看了一眼。
元先生學識淵博,偶爾品仙論道,令人神往,說鬼話魔,往往見解獨到。入學時,十三叔為小飛哥求姓,元先生捻了三縷須髯,略作沉吟道,一則這個小飛哥來得莫測高深,二則做人做事須「欲人勿知,莫若勿為」,于是賜學姓為莫,遂名莫飛。
之後,這小莫飛一邊放牛,一邊與村里的幾個孩童相伴學習了五年,讀了些經學子集,雖不能出口成章,著作千古,卻也識文斷字,教化初開。
除了身世莫測之外,與常人不同的是,他的左手小指上套著一枚漆黑的鐵環。听十三叔講,這枚鐵環莫飛在襁褓中即佩戴著,而且,黑環似乎天生長在了莫飛的身體上一樣,有一次,莫飛嘗試著摘下來,就在離開身體的那一剎那,他立即感覺整個人如同虛月兌了一樣,竟提不起半點氣力,于是之後再也不敢去試。至于它有什麼奇處,他細細地研究了無數次,竟看不出半絲端倪,之後,也不去費心費神,于是棄置一邊,不再過問。
如此,從三歲長到十六歲,莫飛的生活與尋常山民家的孩子相比並沒有什麼不同。
唯有一次意外,十四歲那年,一個風雪之夜,幾頭野狼闖入了姜流家的羊圈,叼走了幾頭小羊,莫飛發覺,順著蹤跡追趕,雪太大,走著走著就迷了路,一時不慎跌入獵戶布下的陷阱里,頭磕在堅硬的岩石上昏迷了過去,幸虧十三叔與姜伯姜嬸聞訊尋來相救,不然恐怕就凍死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在迷迷糊糊中,莫飛做了一個極其詭異的夢,夢中出現了一處怪異的空間,無邊的黑暗,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隨後出現了一方古戰場,他親率著大軍與敵相對,雙方鏖戰了無數個日夜,無數人影飛來飛去,無數人如伐木般倒下,白肉紛飛,血流成河。一戰之後,本方大勝,他昂首屹立于群山之巔,傲然不可一世,腳底下,數不清的人,還有人形怪物匍匐跪拜。
莫飛弄不清這個夢意味著什麼,但夢中出現的血腥畫面與他淳樸的心性大為相悖,內心抵觸,當然不會相信這是真的,但畫面如此清晰,又仿佛無比真實地發生過。
日有所聞,夜有所夢,或許是小時候听十三叔講了太多的鬼怪故事所致,莫飛給自己做出了一個合理的解釋,之後就再不去深究,其後這種怪夢也未出現,久之漸漸淡忘了。
後來,莫飛與元先生有過一次單獨談話。
那一天,元先生似乎心事重重。放學後,小伙伴們都走了,元先生將莫飛留下來,凝神看了莫飛一會兒,忽道︰「莫飛,將來你有什麼志向?」
對于自己的將來,莫飛極少想過。在這個偏僻又貧窮的小山村,大多數村民終生為了生存而奔波勞碌,能吃上一頓飽飯,美美地睡上一覺已經心滿意足,進而娶妻生子,得享天倫之樂便屬完美,至于那些虛無飄渺的想法是從來不敢過多奢望的。
沉思了片刻,莫飛說出了心中的答案︰「學生將來不求大富大貴,只求能平平安安地終老一生。」
「凡夫之志,不值一提!」元先生對這個回答甚不滿意,將眼楮一瞪,陡然一聲叱喝。
一貫溫文爾雅的老師如此生氣,莫飛嚇了一跳,急忙解釋道︰「先生莫怪,學生只不過是一介布衣草民,能得先生垂愛,略懂了些人道,已屬今生大幸,不敢奢求太多。」
「我問你,」元先生道,「倘若有一天,你擁有了無上權力,又當如何?」
擁有無上權力?這對一個平凡的莫飛而言,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一時不知如何應對,但老師的話又不能不答,正為難間,夢中的情形忽然浮現在眼前,莫飛當即將胸膛一挺,凜然道︰「當止殺戮,息干戈!」
元先生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兒,隨後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褐,你能如此想,我就放心了,希望你將來不負此言……」
這次談話的第二日,元先生突然辭別。
眾村民挽留不住,全村老少出村相送,先生輕撫了莫飛的額頭,道︰「莫飛,臨別時為師有一言相贈。」
「老師請講。」莫飛恭恭敬敬地道。
「道之所向,執乎一心。」元先生語重心長地道,「你可要記好了。」
莫飛?*??牟 荒芴寤崞渲猩鉅猓?災V仄涫碌卮鸕潰骸笆牽????竊諦摹!包br />
元先生再不多語,跨上一頭瘦驢,長袖飄飄,頭也不回地遠去了。
莫飛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山間,一時悵然若失,過了一會兒,遠處忽然隨風飄來了元先生的聲音︰「原作廣林鬼,飛天落塵河。一朝風雲起,潛龍出淵澤……」
聲音飄飄渺渺,若有若無,最後幾不可聞了。
元先生的這一謁沒頭沒腦,眾人包括莫飛在內皆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三日後,莫飛卻不知怎的福至心靈,沒來由地竟生出了前往青乙峰尋仙問道的心思。
莫飛將這個想法與周圍的人一說,已逾花甲之年的十三叔滿面紅光,端起酒盅抿了一口火辣辣的燒刀子,隨後拍著莫飛的肩膀,挑了大拇指笑道︰「有氣魄,有抱負,老十三支持你!你一定要記住了,要象天上的雄鷹那樣大膽地去翱翔,天有多高,就要飛多高……」
不過,絕大多數小伙伴听了之後大搖其頭,唯有情同手足的姜流拍手應和。
這是大事,姜流回家征求家人的意見,姜伯不吭聲,蹲在門檻上一口一口地猛吸大煙袋,姜嬸卻淚流滿面,執了姜流的手掰扯不開。
對凡人們來講,修仙者往往被奉為神明,即便八桿子才能打得著的親戚中出了一個如此人物,也自覺沾了些仙氣,往往引以為傲,更何況自己的兒女有機會得道成仙,這絕對稱得上是光大門楣的大好事,但作為家人,一來不免擔心「登仙路」險不可測,唯恐道不成卻身先死,二來姜流是姜家的獨苗,承載著姜家的香火,更是娘的心頭肉,臨了自然而然的割舍不得。
「流兒,去吧!」最後,還是作為一家之主的姜伯拍了板,「不成道,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