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兩個字很有些決絕的意味,似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一樣。听在秦惠平耳朵里,就像是某種乖覺的小獸突然生出了鋒利的獠牙,然後張嘴就在她手上一口,手上的痛電一般游走到心房,心里不自己地連帶著一痛。
手抖了一下,想松手來著,可又怕眼前這個倔強的丫頭滑下去摔到地上。
低頭去看那個別開臉,臉色慘白,唇色全無的人,她的臉上全部是疏離和冷淡。她這樣應該是恨上了自己了吧?自己也的確是可恨,為什麼要讓她跪下,且跪了一夜?這不是明明白白打她的臉麼?這麼一想心里頭都是愧悔。
囁嚅著,秦惠平又說︰「侍梅,別生氣,我昨兒晚上喝了酒,做下些糊涂事情,你別放在心里頭……」
趙梅兒閉了閉眸,再次說出那兩個字,「松開。」
又拿手去推她,可一夜跪下來,已經沒什麼力氣了,自然是推不開她。
「你就這麼討厭我?」秦惠平咬了咬唇問,舍不得懷中這人,以前只是若即若離,看她花面淺淡綻放在視線之中。可今早緣法湊巧,因為來扶她竟是將她擁在了懷中,柳條兒般細軟的腰肢,無力地被掌握在自己手里,心中好生喜歡。
可巧她問這句話的時候,趙梅兒側著頭,別著臉,那話里猶自帶著幾分幽怨,就象是在她耳邊低語一樣。不免心中一抖,就有些心軟。不過,又想到自己這會兒腿才開始恢復一些知覺,跪了一晚上,難道就因為她這麼一句話就忘記了自己的決定嗎?那不是太沒出息了。
狠了狠心,她回答她︰「婢子只是一個下人,不值得姑娘如此待我。又不能好生侍奉姑娘,請姑娘放我出去做個三等的奴婢吧,又或者把我攆出去也可以。」
听她如此倔強的說話,秦惠平有些惱她,但又不能真放她出去,昨兒晚上那一會兒看不見她就坐立難安了,要真是把她放出去,那不是要自己個兒的命麼?
哼了一聲,秦惠平道︰「說什麼呢?你服侍得好不好是我說了算,誰說了都不算。」
趙梅兒聞言苦笑,喃聲低語,「是啊,婢子也這麼認為。畢竟姑娘是主子啊……」
秦惠平哪知道她糾結于自己的身份,將自尊無限放大,又糾結于萌動的情感,想了難了,陷于痛苦之中。只當是她平常的一句話。
「別說氣話了,昨兒晚上就這麼跪了一夜,是我疏忽了,是我的錯。你今兒個回去歇著吧,我叫柳兒來伺候你,好好睡一覺,養一養精神,別生了病,听話啊……」
這樣切切的溫柔的呵護的話語,是最佳的軟化劑,本來已經把自己的心用寒冰包裹起來的趙梅兒,又沒出息的動搖了。
一邊這麼說著秦惠平又擁著她到自己床邊,按她坐下,然後蹲下去幫她按揉膝蓋,邊揉邊問︰「這麼著又沒有覺得舒服一些,好些了麼?還疼不疼?」
她這動作驚得趙梅兒立即就站起來,嘴里急道︰「姑娘,別這麼著,您是主子,哪能給我一個奴婢揉腿?」
可偏偏她膝蓋上還麻著,腿上使不上力,一站起來就復又坐了回去。
秦惠平抬頭看她笑,「瞧你,就是個扁嘴的鴨子,這炖進鍋里,肉爛了,那嘴還硬。」
一面說一面手上不停,繼續給她按揉。還別說,經她的手一揉,趙梅兒覺得膝蓋上那麻痛感漸漸消散了些,腿上的血脈通了,腳底下也有了點兒熱氣,不那麼難受了。
看著蹲在地上給自己按揉膝蓋的秦惠平,趙梅兒心里莫名升起一絲暖意,這暖意絲絲縷縷地蔓延纏繞那顆外頭裹著一層寒冰的心。又覺得眼前這人好奇怪,怒氣發作時,橫眉冷目,絲毫不給人情面,像是要吃人一般。可是那氣過去了,又做小伏低地來哄人。
「姑娘,我好些了,不用揉了……」趙梅兒腿上恢復了知覺,就不想讓秦惠平再這麼蹲著,總覺得僭越了一樣。
秦惠平仰臉看她一眼,認真地問︰「真好些了?別不是哄我?」
趙梅兒點頭,「我不哄你。這會兒覺得腿上有勁兒了。」
說著就要站起來,「不信,我站起來給你看一看。」
誰料到秦惠平說了句,「且等一等。」然後,伸手去趙梅兒裙下將她裙褲一掀,直掀到膝蓋以上,「呀,這膝頭子上都又青又紫的,得用藥油擦上一擦,這麼著怕是四五日才能好呢。看來,你得歇上四五日了。」
「姑娘!」趙梅兒又驚又羞地喊了聲,忙迭地站起來把被她掀起來的裙褲往下拉。這女兒家的腿哪能說看就看的,而且還掀起來到膝蓋以上,半條腿都露出來了。就算這掀開裙褲的也是女兒家,但她畢竟和別的女兒家不一樣啊。
其實秦惠平心里是真得想瞧一瞧她腿上的傷,並沒有不尊重之意。哪曉得趙梅兒這樣的反應。不過,正因為她這種反應,才讓秦惠平想自己是唐突了佳人。隨即站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望著趙梅兒笑道︰「我只是擔心你膝頭子上的傷,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這話听到趙梅兒耳朵里,臉霎時就紅了。忙垂眸下去說︰「婢子,婢子沒事了,我先退下了……今兒個精神倦怠,怕是不能服侍姑娘左右了。」
「我給你三天假,你回去歇著罷,一會兒我讓柳兒拿藥油來給你擦一擦。還有,你想吃什麼,叫柳兒去小廚房里吩咐婆子們做來。」秦惠平笑吟吟道。趙梅兒臉紅她也瞧見了,這一回那後面一句話卻是故意說得呢,就是想看到她現在這種反應。
趙梅兒本想說不用,可是又怕和她這樣說下去,一會兒不知道又要說出什麼來,便忙忙地應了聲「是」,欠了欠身,隨即卻步退下。再也沒有抬眼來看秦惠平。
秦惠平看她最開始兩步腳還不穩,便欲上前去扶她,誰知道她卻似乎是知道她要上前似的,輕輕跺了跺兩只腳,隨即穩穩地快步退下了。到了臥房門口,轉身推開門,一徑去了。
等到回到西邊耳房里頭,趙梅兒倒了些水喝,想起她方才說的那句話,「你不要多想」,心里還撲騰撲騰跳。難道她已經瞧出來自己對她的心思,她才有這樣的一句話?可是這句話是真還是假呢?又想起她抱著自己時說得那一句听起來幽怨的話,耳尖霎時就紅了。還有那些溫柔地呵護自己的話語,如今想起來心里還甜絲絲的。
大小姐是個多奇怪的人啊……可是她畢竟是主子,自己是奴婢,兩人的身份真可說是雲泥之別。而且她是女兒家,自己也是女兒家,怎能生出這樣的情愫呢?
晨曦中的秋陽終于透過了窗紙,在趙梅兒坐著的床前打出一片光影來。她卻覺得自己在這光影里生出些惘然之感,心情郁結,難以排解。終于困意無可抑制地似是漲潮的水般涌了上來,她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隨意地月兌掉外頭的衣裙和繡鞋,上床拉了薄棉被蓋在身上沉沉睡去。
——
日色將午,趙蓮兒一覺醒來,慢騰騰地坐起來愜意地伸了個懶腰,靠在床頭,想起了那張絕色無雙的臉,和那個聲如金玉的人兒。她的聲音太好听了,無論是她唱的那些戲詞,還是她平常說的話都是那麼悅耳。
昨夜,在賈秀所在的戲班子唱完那出《浣紗記》後,趙蓮兒終于找著個機會上去和那唱範蠡的角兒說上了幾句話,後來賈秀過來介紹說,那角兒是他的遠房堂妹,名字叫賈春,從小學戲。又把趙蓮兒介紹給賈春認識。三人之間說笑一回,便都熟了。
散了戲後,賈維父子送張氏母女出府,那賈春也和賈秀一起送出來。臨走之時,趙蓮兒便邀請她和賈秀有空來家里頭玩。兩人答應了,並開玩笑說要是來了,可要做些好菜來吃。趙蓮兒是爽直的人,自然也是一口答應。暗地里,她心里巴不得能再見到那個賈春,實在是長得太好看了,跟她心里頭一直想象的如意郎君一個模樣。盡管知道她是個女子,也一樣喜歡。
在心里再次描摹那人的眉眼時,忽地見自己娘親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喊道︰「蓮兒,不好了,咱們家里昨日遭了賊了,我放在床後頭箱籠里的好不容易攢下的七兩多銀子不見了!」
「什麼?」趙蓮兒一听立即坐直了身子看向張氏問︰「娘,你確定是遭了賊?別不是忘記放在哪里了吧?」
張氏急著嚷起來,「怎麼會?我還沒有老眼昏花,咱家就兩個箱籠。一個箱籠里頭裝的是我們的衣裳,一個箱籠里頭裝得是這床上的被褥等物,我向來把銀子都藏在那裝床上被褥的箱籠里,而且是放在最下面。可今早起來,我打算把昨兒夜里出去俞府听戲時帶的一兩多銀子放回去時,卻發現我那用舊帕子包著的銀子包不見了。一開始,我還以為是我放在別的角落里了,就到處模了模,沒有。然後我又把那放在箱籠里的被褥都翻出來,仔細抖了抖,還是沒有。最後,我連剩下的那個裝衣裳的箱籠,以及我那邊屋里都翻遍了,還是沒有。」
「可是,娘親,昨夜咱們去俞府听戲,這院子門兒和房門都鎖好了的。回來的時候也沒有發現異樣,怎麼會遭賊呢?難道那賊憑空的能鑽進咱們屋子里來,又能變戲法地出去?」趙蓮兒自然是不信,一邊說就一邊起來穿上衣裙說︰「讓我去幫娘找一找。」
張氏也怕是自己亂放找不著,讓自己女兒找一找,或者能找到呢。因此就等著趙蓮兒穿好了衣裙,領著她忙忙地走到東屋自己住的屋子里。于是接下來,趙蓮兒也把這屋子里給翻了一遍,依然是找不到。
「難道咱們屋子里昨兒夜里真的遭了賊?」趙蓮兒盯著張氏不可置信地問。
張氏惶恐又心慌地點頭,「可不是?咱們屋子里天天都有人的,就昨兒夜里咱們娘兩都去听戲了,屋子里面沒人。想起來這賊真是厲害,怕是會開鎖的,所以才讓咱們回來都沒有發現。這下可怎麼辦好?這賊能來一次,就能來兩次,要是給這賊人惦記上了,婦道人家,手無縛雞之力,又怎能和他相抗?」
趙蓮兒想了想忽然說︰「娘,我覺得有些奇怪,要是這賊人手段如此高強,為什麼不去偷那些大戶人家,卻要來偷咱們的七兩多銀子?大戶人家里頭得手至少是幾十上百兩的。」
「或者他怕遇見人,那些大戶人家可有護院的家丁的,又豈是那麼容易得手。」
「我還是覺得這事情有蹊蹺,要不,娘,咱們去報官吧?」
張氏忙搖頭,「哪一位縣太爺會管你丟了幾兩銀子的事?再有,這官府外頭專門有吃訴訟這口飯的,一去不定給那些人敲詐了。你又沒有賊人留下的證據,就算是請人寫狀子也得花銀子,這官司是無頭公案,咱們是啞巴吃黃連,沒處去訴苦。」
兩母女正在這里說話,外頭院子里忽然有人拍門兒,叫喊,「蓮兒,快來開門兒,我們來瞧你了!」
趙蓮兒一听這聲音,倒象是賈春的聲音,那聲音就象是烙鐵一樣深深地在她耳朵里打下了印記,根本無法忘記。所以,甫一听到,她立即就歡欣雀躍起來,對張氏說︰「娘,咱們先別說這個,我去開門兒,賈春來了!我昨兒個還叫她得空上咱們家里頭來玩呢!」
張氏也听賈維說過,這賈春是他遠房親戚的女兒,也有印象,是昨兒晚上在戲台上演範蠡的那角兒。昨夜里又是和賈維父子一起送了她和趙蓮兒出來。因此听趙蓮兒這麼說了,忙說︰「那你先出去,迎她進來在堂屋里坐一坐,我收拾下屋子再出來。」
趙蓮兒忙說好,轉身就在這屋子里一張破舊的妝台旁坐下,拿梳子梳了發,再插上一只小小的銀簪喜滋滋出去開門迎客。
將院門兒打開後,一眼見到賈春穿了件月白色的杭綢袍子,頭上束發,戴了網巾,一副男子裝扮的樣子,兩只手背在身後,正笑眯眯地望著自己,看起來十分的飄逸俊美。而在她身後,則是穿了一聲天青色杭綢袍子的賈秀,也同樣是笑望著自己。賈秀其實容貌也不差,但站在賈春身邊兒,兩個人這麼一對比,立即就高下立現,人家是珍珠美玉,他是死魚眼楮。
「快進來,不曾想你們今兒個就來家里了。我還以外怕還要等些日子呢。」趙蓮兒笑著將兩人往里讓。
「吶,這個給你。在來時的路上,有賣花的小丫頭,我買了一捧。」賈春將背在身後的雙手伸過來,手里頭捏著一把紅色的月季花,那花是新摘下來的,看起來很是艷麗奪目。趙蓮兒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有人送花給她,再說天下間的女孩兒們都是愛花的,一見之下自然十分高興。接過來笑得眉眼彎彎,連連對賈春說︰「多謝,多謝,這花我很喜歡。」
她這里接了花,眉開眼笑的樣子,旁邊的賈秀見了眼楮一亮,便忙把自己手上拎著的東西遞過去討好地道︰「吶,這是我送你的。知道要到這里來玩,不好意思白吃白喝的。」
趙蓮兒一看,見賈秀手里提著一只板鴨,一瓶子酒並一塊豬肉。怕手上的花沾上了油膩,便不咸不淡地說︰「你幫我先提著,拿到廚下,一會兒我來收拾,再配上些果蔬,做一桌子好菜給你們吃,正巧要吃晌午飯了。」
說完,便在前笑嘻嘻地和賈春說話,陪著她往屋子里去,剩下賈秀在後手里頭拎著東西蔫頭耷腦地跟隨。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Jc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6-1117:37:39
今兒個早點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