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消失,先前天空還下著的陣雨也已停歇,但此時的槐山卻依舊被黑暗所籠罩,天低沉沉的,仿佛是一張無形的巨嘴,隨時都有可能把整個槐山吞掉。
黎亂雲靜靜的盤坐在槐山頂峰,閉目凝神,口中念著咒語,一陣幽風扶過,輕輕將他背後披散著的長發拋灑在空中。襁褓包裹著的嬰兒就被放在他身前較遠的地方,火紅的龍元懸浮在其上空,一陣陣柔和的紅光從龍元之中傾灑下來,照耀在嬰兒臉上,本就圓潤的小臉蛋在紅光的映襯下顯得更加可愛。
燕懷空也站在嬰兒的一側,只是相對而言距離要更遠一些,待他雙手合十,「唵,嘛,呢,叭,咪,哞」六字真言反復在其口中吟誦,一時間周遭金光彌漫,清淨的梵音再次響起,無數佛門萬字化作環狀,將他的身體圈在其中。
接著,他右手手勢變轉,掐指成訣,竟是在自己身前幻化出了一道太極虛影,隨著抬手一揮,虛影便徑直地飛入了漆黑的天空之中。
「咄!」
一聲令下,燕懷空手勢不停,臨空虛畫,只見一個個道家真言尾隨太極虛影之後,接連飛入空中。
眼前的這一幕一直持續到了晚上,此時的槐山山頂狂風大作,緊接著一道又一道的玄雷不停劈策在黎亂雲的身旁,他睜開了雙眼,但卻對身旁的玄雷漠不關心,兩眼直直的看著前方,眼中滿是關懷之色。
忽然,風止雲靜,玄雷盡消,四野之內一片靜然,只見一道囊括天地的太極圖案浮現在了槐山上空,其中的兩只陰陽魚眼,一只剛好正對著下方的黎亂雲,而另一只也同樣分毫不差的正對著包裹在襁褓中的嬰兒。
當太極圖案慢慢由虛幻變得真切之時,「轟,轟!」兩道攜帶著撼天威能的天雷同時從陰陽魚眼中肆虐而出,其中一道直接籠罩了黎亂雲的整個身體,而另一道則是撞在了懸浮于嬰兒上空的龍元之上,龍元順勢破滅,一道飄忽的白光瞬間月兌穎而出,轉眼就已鑽入了嬰兒的體內,而他的身體也因此亮起了白光,一閃一閃,宛若星辰。
天雷的余威尚未消失,燕懷空卻也顧不得太多,閃身來到黎亂雲的身旁,此時的後者已活月兌月兌的被劈成了一個血人,全身衣物破爛不堪,發絲之間更不時散發著焦糊的氣味,可即便如此,他兩眼的視線依舊未曾偏移,此時更是換上了一種期待的神色注視著遠處的嬰兒。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嬰兒依然靜靜地熟睡著,直到身上的白光消失,他都沒有任何要蘇醒的征兆,這剎那的一刻仿佛轉瞬變成了永恆的定格一般,一口鮮血從黎亂雲的嘴中噴出,他的雙眼也漸漸變得頹然無光。
「失……失敗了嗎?」嘶啞的詢問聲自黎亂雲的口中響起,回蕩在燕懷空的耳邊。雖然結果也在預料之中,但這卻是誰都不願看到的,腦袋有些發麻的燕懷空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緩緩地閉上了眼楮,雙手合十,口中輕誦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黎亂雲不敢相信這一切就是事實,艱難的站起身來,在燕懷空的攙扶之下一跌一撞地走到了自己孩子的身旁。
他小心翼翼地將嬰兒抱在懷中,雙手不停顫抖著,淚水漸漸劃過臉龐,眼神也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黯然,嘴中不停地抽噎道︰「煙兒,孩子,對不起,對不起……」
留不住的,總是比已經失去了的更加刺痛人心,無能為力,也依舊會不停地摧毀人心里最後的一道防線。
「嘀嗒。」
一滴輕輕落下的淚水滴打在了嬰兒的小臉蛋上,然而卻有如晴空萬里里的一道春雷劃過,絕望之人的耳邊響起了帶來希望的呼喚。「啊嗯……」一聲輕微的夢呢從嬰兒的小嘴中發出,緊接著,便是「嗚啊……嗚啊……」的哭啼聲響徹整個槐山,不斷地傳入了黎亂雲的耳中。
哭聲很大,如冥冥之中的一只手臂,將意識處于模糊黯然中的黎亂雲給硬生生地拽了出來。
听著小家伙委屈的哭啼聲,黎亂雲心神一震,雙手顫抖得更加激烈,一改之前的頹然,他的雙眼竟放著精光,怔怔地注視著自己懷中的骨肉,就那麼看著,看著……
過不多時,他舉頭向天,大吼一聲︰「天不絕我,天不絕我啊!」雖然眼中依舊含有淚花,但他的嘴唇卻揚起了幸福的弧度。
燕懷空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欣慰的同時臉上也盡顯痛惜,即將發生的一切似乎都已成了定局,但他卻仍希望著自己能夠改變這一切。
黎亂雲並不知道自己身旁之人所陷入的矛盾,他只是再次低下了頭,對著自己懷中的骨肉,雙目柔和,開口說道︰「孩子,爹和娘都不能看著你長大成人了,但我們都希望你能一輩子過得平安,快樂。爹不求你長大後能有多大的作為,只希望你能牢牢的記住一句話,生而為男,不求與天地共存,但求一生無愧于心……」
一聲無愧于心,帶著幾份暢然的灑月兌,回蕩在槐山頂峰,久久不能平息。
也不知道那懷中的小家伙是哭得累了,還是听懂了黎亂雲所說的話,本該包裹在襁褓里的一雙小手,如今卻努力地向著眼前抓伸,乖巧的小嘴巴里還不時地發出︰「啊~啊」的輕吟。
伴隨著小家伙的嬉鬧,燕懷空走到了黎亂雲的面前,用大手輕輕地撫模著那張稚女敕的小臉蛋,道︰「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黎亂雲這才意識到,孩子出生許久,竟還沒有姓名,一時間似乎又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
那是一個寧靜的夜晚,兩個人相互依偎,看著滿天璀璨的繁星,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他的手也搭在了她的腰間。
是誰讓你許下了一世諾言,又是誰願意陪著你共度今生?
一幅看起來十分普通的畫面深深地烙印在腦海之中,黎亂雲努力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看了看依舊被烏雲所籠罩的夜空,一字一頓地說著︰「就叫星辰吧,她所最愛的星辰。」
語畢,將孩子緩緩地遞送到燕懷空的手中,黎亂雲身上似乎再也沒有絲毫力氣,單膝跪下,右掌撐地,雙眼滿是灰敗之色。一只大手立刻伸了過來,想要扶起他,他卻不為所動,艱難地看著眼前之人,沙啞道︰「辰兒就拜托你了。」
縱使自己已身在佛門,此時的燕懷空雙眼也不由泛著淚花,回想起昔日這個總是洋溢著萬丈豪情的英俊男子;這個被冠以一劍驚仙之稱的絕世天才;這個曾數次救自己于危難之中的生死之交,他的心中頓時一痛,淒聲道︰「沒想到你我十數年之後的再次相遇,卻是成了天人相隔的一刻啊……」
听著這近乎哀嚎的聲音,黎亂雲慘然的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緩緩地道︰「人活著只不過是生得一具丑皮囊罷了,你這冒牌和尚,倒是又要讓還空寺里的那幫老禿驢搖頭嘆息了。」
他再次看了看襁褓中的嬰兒,繼續道︰「這孩子是我和煙兒的血脈,他和我們之間有著無法割斷的血緣關系,只~只要他還活著,不就是我們存在于世上的最好憑證嗎。」
說話的同時,黎亂雲從懷中掏出了一塊外表看起來十分普通的玉佩,抬起左臂,艱難地伸向被襁褓包裹著的嬰兒。
或許是老天在和他開著玩笑,又或許人生的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定數安排,普通人眼中再近不過的距離,此時卻猶如被一道無形的巨牆橫在其中,他前伸的手臂終究沒有觸踫到眼前的嬰兒,無力地擊打在地面之上,同時還驟然地垂下了頭來。
燕懷空也清楚眼前的這個男子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不由痛聲地呼喊著他的名字︰「亂雲,亂雲……」喊叫之聲響徹四方,可是卻再也沒有了任何回應。
……
清晨,火紅的太陽剛從天邊升起,一縷陽光透過雲層,照耀在槐山頂峰,隨後,一道又一道的柔光接連傾灑下來。被萬道光芒所籠罩的槐山,猶如披上了一件金衣,到處都閃爍著耀眼的金光。
相較于山下依舊奔涌的江流,此時槐山的頂峰就要平靜得多了,在那巨石環繞的中央地帶,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個由草木所搭建的高台,高台之上,一名男子靜靜地平躺在那兒,仿佛已與天地同化,身體始終未曾動過分毫。
高台之下,同樣站著一名男子,男子面目剛毅,長發披肩,一身奇異的黑袍袈裟之上,繡著一道道火紅的條紋。在他懷中,一名被襁褓包裹的嬰兒正甜甜地熟睡著。
男子的臉上無悲無喜,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就這樣安靜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眼楮默默地看著高台的上方。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輕輕地嘆了口氣,嘴中徐徐地說道︰「放心吧,亂雲,我一定會將這孩子平平安安地撫養成人的。」
沒錯,這名說話的男子正是燕懷空,而躺在高台之上的則是已經身死的黎亂雲。
只見他左手懷抱著嬰兒,右手大手一揮,草木所搭建的高台頓時燃起了熊熊火焰。而後,他又將右掌平靜地立于胸前,口中輕誦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任由高台之上的大火肆虐燃燒,燕懷空一直注視著最上方的那道身影,直到其完全被火焰所吞滅,他才又開口念道︰「亂雲,寒煙,你們一路走好。」
襁褓之中的嬰兒此時依舊熟睡著,或許是夢見了什麼稀奇有趣的玩意兒,一張乖巧的小嘴中不斷地發出喃喃的夢呢聲,他的懷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塊外表看起來十分普通的玉佩,玉佩正散發著淡淡的微光,與之同樣散發著微光的,還有那不遠處石壁之上所刻著的一行小字。
問世間幾多悲歡離合,也莫過于一情字當空,沒有人會料想到燕懷空因故友托孤之情而百般照料的嬰兒,今後卻會反過來救自己一命,也沒有人會知道這襁褓中看似柔弱的小家伙,數十年後同樣會因為一個情字而只身仗劍殺上那正道第一宗門。人世間的種種本就不由分說,情之所至,便是值得,雖千萬人,而不悔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