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家門，方才吵鬧的客廳現在靜悄悄的，沙發上有個單薄的人影，安安靜靜得坐著貌似在發呆。
韓靈曦四下里看看沒見到齊正，猜測不是被周庭雨攆走的就是被周庭雨氣走的。作為兩人吵架的目擊者，就裝作什麼都沒听到什麼都沒看到怎麼可能，再說她還有好奇心未被滿足。
她在周庭雨身旁坐了，那女人的視線落在牆根，緊繃的嘴唇和黯淡的神情都泄露了她的負面情緒，果然還是對這段感情沒那麼輕易放下吧。
拿起桌上的橘子，韓靈曦修長雙腿搭上茶幾，一邊剝一般用無所謂的口吻對周庭雨說道︰「情侶之間吵架是常有的事情，既然齊正已經來道歉了，順水推舟原諒他就算了，何必較真呢。你都回來多少天了，差不多就行了嘛。」
周庭雨抬起頭，淡淡說︰「你不了解。」
把吐出來的橘籽連同果皮一同丟到垃圾桶里，韓靈曦的手又伸向抽屜里的半包薯片，吃了兩片忽而想起，大半夜消化這種高熱量的東西，恐怕又得在肚皮上起條褶子，她瞄了瞄周庭雨的腰，又把手縮回去了。
「我不了解，你告訴我讓我了解了不就行了嗎？」
她正中下懷︰「我就不明白了，到底是什麼事情能嚴重到讓你舍得放下十二年的感情，女人的青春耗不起，找得到一個真心對自己好的男人不容易，如果深愛過，重頭來過會更困難，你們這個樣子，五阿姨得多擔心。」
不對不對，這話怎麼听著那麼耳熟？貌似是上次去許欣家吃飯，許欣拿來教育自己的話，她韓靈曦對這套理論根本不認可，怎麼會莫名其妙就拿出來去勸周庭雨？真是見了鬼了。
算了算了，較什麼真，反正也不是真心實意要勸周庭雨，這種不疼不癢的話說幾句沒大作用，感情的事情如果真的可以用理智輕易把控，哪里還會有那麼多人痛並快樂著。若說愛一個人愛到一定深度會不停為了對方降低底線，那韓靈曦有完全的自信不會讓自己淪為愛情的傻瓜。
是的，不管這輩子對多少人產生好感或者動了真心，她最愛的只會是自己。
房間里又安靜下來，周庭雨沉默了很久，久到韓靈曦已經打算放棄追問洗洗睡的時候，對方忽然開口了。
「他愛上別人了。」
「哈？不可能吧，提出分手的是你，回國的也是你，他千里迢迢趕回來，怎麼看都像是你甩了他啊！」
「齊正是名婚紗設計師，在國外這些年，因為工作性質，他身邊有不少年輕漂亮的模特。那些金發碧眼的外國女孩相比東方女孩要開放勇敢得多，相比一個不解風情的戀人，哪個更有誘惑力呢？」
周庭雨的聲音一直低低的，像是在詢問韓靈曦，又像在自言自語︰「你說，感情已經不能保證純粹的愛人，還有在一起的必要嗎？」
「你的意思是他跟自己的服裝模特亂來？可這時尚圈里里八卦流言多得是，說不定是場誤會啊……」
「我出差回來，他跟那個女孩就睡在我家里，你說，這是誤會嗎？」
「什麼？！」
韓靈曦瞠目結舌，對齊正的印象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還以為是個痴心男，卻原來是個花心鬼？既然劈腿在先，怎麼好意思追回來指責別人的？
周庭雨的表情更讓韓靈曦驚詫，劈腿這種事對女人是天大的打擊，更何況是抓了現行，眼見心愛的人跟別人睡在一起，換了誰不得精神崩潰會兒，可說這些的時候，周庭雨居然還笑得出來，那笑容里雖然有被感情辜負的失望，但更多的像是自嘲。這女人該不會是精神受了刺激，腦袋瓜變不靈光了吧？
「這混蛋玩意兒干的也是人事？枉你對他一往情深！你……是不是挺恨他的？」
周庭雨搖搖頭，「沒有，我不恨他，他也不需要用內疚來待我，這段關系，本來就是我主動結束的。」
她的視線焦點重又變得模糊︰「再說，我對他說的那些並非是氣話。」
「什……麼……？你是說，你也變心了？」
韓靈曦這下是傻掉了，齊正劈腿，周庭雨變心，這就是十二年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結果？未免太慘烈了點。
「我跟齊正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除了我爸爸，最親密的異性朋友就是他，我們的家人早就默認我們的情侶關系。就在之前，我也想過，他是個無可挑剔的伴侶，既然雙方的家人都認可，以後跟他結婚生子，也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但是後來……我覺得自己，對他的那些觀感好像變了……這些年跟他在一起，我發覺自己更多在意的是我父母的感受，而不是我自己的感受……」
「周大小姐，你不要告訴我，你跟齊正談了十二年的戀愛，最後發覺對他的那份感情不是男女之間那種愛？」
韓靈曦已經被她的話徹底搞懵了，外人眼里令人艷羨的金童玉女，十二年來就是這種相處模式，得情商低下到什麼地步？周庭雨果真是念書念傻了吧！
「抱歉，我只顧著自己說，忘記考慮你的感受，」周庭雨似乎此刻才明白過來自己講的話不合適，她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你大概……听不懂我在講什麼。」
她眉眼中流露出的憂愁莫名觸動韓靈曦的某根神經，周庭雨確實有心事，五阿姨夫妻的感覺沒有錯，只是這女人心事重重，如果不是因為跟齊正這段愛情長跑的終結，那到底是為了誰？
偶然的同情感，那句「如果你心情不好的話我還是有時間听你說的」差點月兌口而出，好在理性在感性失控之前剎住了車。自己又不是情感專欄作家，她的感情問題跟自己有什麼關系，再說從一開始不就已經打定主意要跟周庭雨保持距離的，做這些容易讓人誤會表示友好的舉動純屬給自己添麻煩。
周庭雨哪里會知道韓靈曦心里的算盤都打了些什麼，她已經站起身準備回房間，「佔用你的時間了，明天還要上班，早點休息吧，還有，那些膨化食品最好少吃，會影響你的睡眠質量的。」
冰箱是公用的，除了兩盒睡眠面膜和一打酸女乃，韓靈曦沒有往里面添置其它東西，卻在廚房的櫥櫃里塞了不少速食面和小零食，還是周庭雨打掃衛生時才看見的。
容易發胖是小事，吃壞了肚子可就是大問題，周庭雨現在是發現了，這個女人雖然長到快三十的年紀，性格里還有孩子氣的一面，不懂得照顧自己就算了，你管她她更要跟你對著干，逆反心理比自尊心都強。
難怪鳳蘭阿姨不放心，臨走時反復拜托自己多照顧她。
韓靈曦難得沒有反駁，她的腦袋里正在想別的事，出神中听到周庭雨講話哦了一聲，轉過臉，那個女人忽然彎下腰朝自己靠近。
「你干嘛？」
「臉上沾到東西了。」
溫熱的指尖撫過嘴角，周庭雨的神情安靜而專注，做這個動作的時候自然極了，韓靈曦不是沒有跟同性玩伴近距離接觸過，只是這個人換成周庭雨，就讓她覺得有點特別。
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韓靈曦僵硬著肩膀忘記躲閃，視線落在周庭雨清澈的眸子里，從那里可以清楚得看到自己的影子。
「好了。」
擦掉她嘴角的薯片碎屑，周庭雨把手拿開，「你的鼻子……還疼嗎？」
「沒事了。」韓靈曦如釋重負，遮掩性得捋了下劉海，「你不是要休息了嗎，趕緊去吧，我也要睡覺了。」
「嗯。」
手握在門把手上，周庭雨停了幾秒，轉過身看著外面的韓靈曦，韓靈曦也在看她。
「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跟你說這麼多，這些事情就連我爸媽都不知道。也許，是這些年一個人過得太久，想要找人傾訴，而你是我回國後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出門在外的日子，周庭雨跟父母的通話很有規律，知道相隔千萬里更容易牽腸掛肚，每次聊起來，總會說自己過得很好，把苦悶藏在心里。報喜不報憂這件事她成長了多少歲，就做了有多少年。
跟韓靈曦的交集不深，記憶很多都是在小時候，離開這里已經很久，許多東西都有了新的變化，唯一熟悉的是這個童年里並不算熟的玩伴，或許有這個原因，她對韓靈曦才會有親切感，甚至希望她是多少能夠理解自己的那個人。
木門關上，亮堂的客廳里，只剩下韓靈曦一個人，她坐在沙發上出神，剛剛那個女人說自己是她的什麼……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