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猢猻顯靈,見了寂空這般,似心有所感不知怎地一時就坐在地上再不與寂空爭斗,寂空雙手掣著鐵棍見那猢猻這般模樣,這一棍也就再也打不下去。只見那猢猻眼光甚奇,一泓秋水也澄,沉譚碧波也清。未曉東西空流水,羞煞瀟湘夜雨存。毫無方才一般惡意,晶悠悠銀河點星,瑩脈脈滿月皎潔。再不怪叫,亦不抓耳撓腮,只是盯著自己不知在看什麼。寂空在山野中雖也曾與猿猴為拌,但深知猴性好頑,靈活多動,靜坐一事當真難能。眼見此猿這般,不禁稱奇,眼泛疑光,上下打量這猢猻。
哈哈幾聲大笑,正是那老者所發,老者道︰「天緣,天緣,大師竟有這等造化,當真大開眼界,也不枉了老朽這七十余年虛度。甚是感激,甚是感激。」說時便即啟手做個道謝勢。
寂空看了不禁一呆,他本愚木,只知勤修苦練,全靠積少成多的苦功,數年身居山林也僅是習武磨煉,殊不知這世間萬法皆由人造,學今刻史、勤奮苦修固是一面,但如無鑒古描今、舊物生新之本意,則思不暢、理不通,任其左右,不免墮如迷澤,便似那苦海無邊一般,縱是狂風助勁、水手得力、織帆為寶,也是不知進退、胡航亂使,終究徒勞。而寂空便是這般只覺古來聖賢博大精深,學之不盡、用之足已,不免愈學愈痴,或使能稱得上博古通今,便是如此又有何用,未嘗不是始學為自修,深究成腐朽。走獸成人皆因自悟,如能自悟則萬物成精矣,非承前而瞻古、棄今而自蔽。怎想得出這等變通之理,一時不明所以,倒非看出這靈猴本意,只是先前數次栽在這猢猻手中,心中實想「此時不知這悍物作何用意,萬事小心見招拆招,看看再說。」後听得老者道了句造化,更加的不知何意,只道是稱這猢猻了得罷了。
寂空道︰「待那孽畜,還有何法盡數使了,莫要弄鬼。」
可笑可笑,靈猿縱是造化物,怎曉凡間俗世言。有心慈悲感老僧,只道悍物弄鬼惑。精華之處尚生樗,仙根之源且有璞。慧身識得聖賢物,濁眼難辨世間數。
那大猢猻只是坐著不動,呆呆看著寂空。想寂空也是見過宏場、識得大體之人,不料被這猢猻看得一時倒沒了計較,只緊緊把住鐵棍,上下不斷打量那猢猻,生怕猛得竄起忽發奇招,接它不住,心中只想︰「這悍物不知怎地,這一動不動倒是讓貧僧為難了。」腦中一轉,點頭暗道︰「唔,想是這悍物身法了得,只是經脈五髒與人身不通,習不得內功,與我斗得這幾時,當是疲累了,它不發招只靜坐歇息以緩精神,難怪這猢猻本是頑物竟會這等靜得出奇,當真怪哉,險些上了大當。」定楮一看,眼光將大猢猻周身籠住,早已想好進退封鎖先後招數,手中鐵棍一晃,朝那大猢猻直點下去。
那猢猻其實也有個心事,當下且按下不表,只說寂空這一棍指點猢猻頂門,打來本是虛招,方才見了猢猻閃避身法進出有道,當是得高人傳授,心想多半便是這眼前老者,他心知武學之道雖有奇詭,但大勢出不得招法套路,雖有融各門各道技法于一路的,但終究使開來,那各路技法也非匿跡,隱隱可見終是自成一套,攻防已成自然,看似招招不同,實則習慣早成。便如一人吃飯一般,平常左手托碗右手使筷,假使一日有意相反,那第二日也依舊如平常一般。寂空料想按猢猻方才閃法,這一棍定是向左閃去,當下便設個圈套,打個虛招,伏下厲害後手,料猢猻這回必然中計。
果不其然,猢猻雖靈究是難敵人世險惡,見寂空鐵棍打來,當即左閃,寂空見猢猻閃在自己後招之中,瞬間大喜,哈哈一聲大笑,道︰「倒下吧。」
原來寂空一棍打去,右腿微起同時踢出,鐵掃腿功何等快慢,眼看棍出腿腳未曾離地,怎知棍到腿腳早已功成。
那猢猻被寂空兜背一腳按下地來,吱吱叫聲,也不敢想怎生疼痛,落地白球也似一滾,身法矯捷不亞于前,寂空收勢不及被它拉個踉蹌,鐵棍柱地,倚身站住,只听一人叫好。
「大師好手段,這虛實一招看似簡單,倘無大師這般功力有怎能使得這等精妙,晚生拜服。」一人長揖半躬抱圓作禮,正是許酒生。
寂空臉上一紅,暗自羞愧,心中只是嘆息道︰「慚愧,慚愧,寂空啊寂空,你當真不中用,兩大絕技斗個猢猻尚且要這般費力,還要暗生這等欺他之技方可小勝,少林寺的臉看來是丟盡了。」一時也不敢作甚回禮,將身倚在棍上微微低頭,深怕旁人看見了這羞愧之相,哪里能顧得此間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愈是怕人看見,旁人反而愈加看得清楚。
只听哼得一聲,那負猿老者面色下沉,笑容全無,一臉嚴肅,道︰「大師身為出家人,況又與靈猿有緣,我這靈猿本與大師一娛,何以便暗生手段,下手傷它,豈不讓它寒心?」
那大猢猻中了寂空一腳,著實疼痛,再不敢戰,飛身蹲在老者肩頭,低頭喘息,一旁小猢猻見了吱吱亂叫,甚是煩人,伸爪撓撓大猢猻身上,豈知那大猢猻只是低頭俯歇,不作搭理,老者見了此景,心中一酸,便質問起寂空來。
寂空當時只顧取勝,再說武學所講虛實變化本就平常,豈能說是暗手,但他心想斗了多時勝不得一只猢猻,全靠無知取巧佔了便宜,一時心中也是慚愧難當,此時見大猢猻這般模樣心知下腳甚重,心糾口笨,實感是己之錯,木頭木腦不知怎說才好,將頭又低下幾分,便如幼年時分自己犯錯師父責怪一般,不敢稍作他言。
許酒生見寂空不言語,擺手道︰「前輩這可說錯了,雖說大師這招對付這等畜生似有些不大光明,但這猢猻也害苦了我等,這叫一報還一報。況且前輩所教這只猢猻,實已入當世一流高手,在下固然不是對手,但大師若非用此計謀,想也不能把這只猢猻就此挫敗吧。」
寂空听了許酒生這些話,臉色愈發紅得厲害,深悔方才之不該,此時滿身尷尬盡顯于顏色,映著那部蒼髯同手中齊眉棍,愈發憨態可掬。
正是心生暗計降靈猿,腳飛棍起差錯生。拄杖低倚滿臉羞,直似麥城關帝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