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出了正月,鋪子里開始忙起來,不少大戶人家開始定做家具,擺件,小戶人家也會把踫壞的家具拿到木匠鋪子里修一修,還有結婚嫁娶的,也開始張羅著做家具了,所以齊多寶和小張哥更是忙的腳不沾地。為了保證宋師傅時刻都能喝道熱茶,齊多寶更是費盡了心思。她在廚房里翻出一個不大的小炭爐,在里面點上火,再把小炭爐放在門外,這樣她就不用一個勁的換茶壺了,只要抽空去看看茶壺里還有沒有茶就好。
這天上午,齊多寶剛剛送走一位來看成品櫃子的客人出門,回來就趕緊收拾鋪子,把被客人拿起又放下的擺件擦干淨擺整齊,又撢了撢各個櫃子箱子上的灰塵,這里就是這樣不好,來的人多了,地面就愛起灰,一會就得擦一擦,不然上面就全是灰塵了。小張哥累的攤在椅子上看著齊多寶轉來轉去的收拾,忍不住道︰「多寶,你歇會吧,那些櫃子擦完之後也是一樣要落灰的,晚上在擦也一樣,來來來,坐一會。要不然你干活,我坐著怎麼這麼別扭呢。」
齊多寶擦擦汗笑道︰「沒事,小張哥你就坐著吧,這一早上你可比我累多了,又要忙著招呼客人討價還價,又要幫忙把櫃子裝上車,對了,你渴不渴,我給你倒杯水去?」說著就要往外走,被小張哥一把拉回來按在椅子上道︰「哎呀,不渴不渴,再說這有茶呢,不用倒。」齊多寶一坐下才覺得累,兩條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她一邊不由自主地捶著腿一邊疑惑道︰「以前也沒有這麼多人來鋪子里啊,怎麼今天一下子來這麼多人?」小張哥笑道︰「你是不知道,咱們掌櫃的也沒有徒弟,平時做出的家具就少些,再說年年都有嫁娶的,這些大宗的家具還做不完呢,那還有空做這些小的。所以一般咱們鋪子里像是補漆,修邊角之類的小活是不接的,所以平時倒沒幾個人。只是掌櫃的得閑的時候也喜歡做些小東西,櫃子箱子梳妝匣子什麼的,尤其過年這一個多月,掌櫃的沒事的時候總要做點東西消遣的,等到年一過完,開了門,這些東西都要賣的,掌櫃的手藝又好,所以來的人自然多些,等到這些存貨都賣出去,咱們就能閑下來了。」
齊多寶點點頭,又問小張哥這些存貨的數量,小張哥指了指樓上道︰「下面的還是少的不太好的,上面的才多呢,而且都是好的邊角料拼成的,就是許多大戶人家也會特意來看呢。」齊多寶驚訝地抬頭看著二樓,她一直以為二樓是空的,沒想到二樓竟是個倉庫,她看了一會又問︰「怎麼把東西放在二樓,萬一抬下來的時候磕了踫了怎麼辦?」小張哥好笑道︰「不放在那放哪?木料的東西最怕潮,放在院子里幾天不就完了。再說真正買得起上面那些東西的老爺們也不會讓咱們動手搬的,人家都是自己領來家丁,小心翼翼的捧下去,傻小子。」
齊多寶做出恍然大悟地樣子哦了一聲,換來小張哥一陣大笑。兩人正說著話,門口進來一個領著兩個小廝,穿著不凡白面微須的中年男子。小張哥一見趕緊跳起來迎上去笑道︰「今兒是什麼風竟然把劉管家您吹來了,快里面請,多寶,去倒茶。」齊多寶趕緊沖到廚房倒好茶端上來,
那劉管家看也沒看端上來的茶,只是一撩袍子坐在椅子里,對一直站著的小張哥笑道︰「小猴崽子,一年不見也不知給你劉爺拜個年,就知道溜嘴皮子。」小張哥趕緊作勢打自己嘴巴,笑地諂媚︰「瞧我,看見您一高興什麼都忘了,唉,本來想給您磕個頭拜年吧,可是一看您這過了年反而年輕了,我倒不好再磕頭了。」劉管家被這句馬屁拍的渾身舒暢,大笑著拍了小張哥一下道︰「整日的就知道滿嘴胡話,調侃你劉爺。」小張哥又嘴甜的捧了他幾句,劉管家笑的越發開心了。閑話說了一陣子,這劉管家才擺擺手道︰「可不跟你個猴崽子混扯了,我來是有正經事的,宋師傅呢?叫他出來見我。」語氣里透著那麼一股高高在上,齊多寶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就听小張哥笑道︰「掌櫃的這幾日在趕一份急活,您要是有什麼吩咐,交代我也是一樣的。」劉管家瞟了他一眼,嗤笑道︰「別怪你劉爺實話實說,你算個什麼東西,也能做這事的主?快去叫宋師傅出來,怎麼?要不要劉爺我親自去請啊?」說著作勢要站起來,小張哥連忙道︰「哪能勞煩您去請,多寶,還不去請掌櫃的出來。」
齊多寶干脆地答應一聲,飛跑著去了,遠遠地還能听見劉管家問︰「那孩子是干嘛的?」小張哥回道︰「是個幫工,掌櫃的怕忙不過來找的,劉爺您喝茶。」
齊多寶一路跑到宋師傅的工作間外頭,小心地敲了敲門小聲道︰「師父師父?外面來了個劉管家要見您呢,您見不見啊?」屋子里的動靜停下來,宋師傅帶著一身木屑打開門,皺著眉看著齊多寶問道︰「你說誰?」齊多寶小心地瞧著他的臉色道︰「有個劉管家要見您。」
宋師傅本來就黑的臉這會更黑了,他默不作聲地站了一會,就在齊多寶以為他不打算去了的時候,他把門反手關好,大步流星地往前頭走去,走了幾步他又停下看著小跑跟在他旁邊一直小心瞄著他臉色的齊多寶,猶豫了一下道︰「你記著,一會當著姓劉的面,別管我叫師父,听見沒有?」齊多寶驚詫地抬頭看著宋師傅,又緊張又惶恐,怎麼回事,是要趕走她了?宋師傅不耐煩地大喝︰「听見沒有?」齊多寶被嚇得一哆嗦,沒吭聲。宋師傅看著被嚇了一跳仍然不肯開口的孩子,眼神柔軟了些,嘴里卻凶巴巴地道︰「要是不听話,現在就趕你出去!」齊多寶听他這麼說反而松了口氣,不是要趕她出去就行,她趕緊點點頭道︰「我知道了,師…掌櫃的。」看她機靈地改了口,宋師傅這才又抬步往前頭去了。
前頭坐著的劉管家早就等的不耐煩,這會見宋師傅掀簾子進來,冷笑道︰「宋師傅好大的架子,倒叫我好等啊。」宋師傅沒接他的話,草草地拱了拱手,然後轉身坐下捧起一杯茶,一副不說正題就懶得搭理你的樣子。劉管家大怒,猛地拍了一把櫃台提高聲音道︰「姓宋的我跟你說話呢!你聾了?」宋師傅不緊不慢地喝一口茶道︰「實在對不住,手里還有活沒忙完,劉管家要是沒別的事,宋某就不奉陪了。」說著端了端茶杯,一副送客的模樣。劉管家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過了一會又冷靜下來笑道︰「看來宋師傅是不想在這銅山縣開鋪子了,要不然怎麼到了手的生意還要往外推呢,怕不是整日與木頭打交道,所以腦子也變成木頭了吧?」宋師傅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我想不想在銅山縣開鋪子,可不是你劉大昌說的算,再說這生意要真是我的,那就早晚都得回到我手里來,這也輪不到你操心。」劉管家冷笑一聲︰「我就不信,要是沈家不讓你在這開鋪子,你還能開起來那是你本事!爺覺得你沒這本事。」宋師傅也冷笑道︰「你也說是沈家,不是劉家。你劉大昌不過是沈家的一條狗,什麼時候沈家的事輪到你做主了?等到真有一天沈家由你劉大昌說的算了,你再來說這話不遲!」
劉管家一面臉頰不正常的抽了抽,他終于忍不住跳起來大吼︰「姓宋的!別仗著你有個手藝就了不起,銅山縣多得是木匠!你別太猖狂!」宋師傅也站起來,他身材本就十分高大,這會站起來跟矮他一頭的劉管家一對比,更顯得他威風凜凜,宋師傅居高臨下地看著劉管家,語氣里帶著隱晦的驕傲道︰「沒錯,銅山縣多得是木匠,我宋鳳英實在不值一提,可是我敢說,整個銅山縣,沒一個木匠的手藝能比得上我!要不然,沈家也不會專門派你來了,是不是?」
劉管家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沒錯,就算他再厭惡甚至痛恨宋師傅,他也不得不承認,宋師傅的手藝絕對是銅山縣最好的,不,也許是整個大寧最好的也未可知,因為沈家有去過京城或者南方的子弟,回來之後也說,就是到了那些大地方,也找不見幾個能和宋師傅的手藝媲美的人。所以宋師傅做的木器家具,甚至一些小玩意,只要肯賣就絕對不愁賣不出去,在這銅山縣,就連縣令家用的家具都是宋師傅打的,更別說沈家了。自從宋師傅來了之後,沈家就再也沒到南方打過家具,因為沒有必要,宋師傅就是最好的。
在銅山縣,有權的是縣令,有錢的是沈家,還有一個地位超月兌的就是宋鳳英,他既不有錢也沒有權,可是偏偏誰都對他禮讓三分。這也是讓劉管家痛恨他的原因之一,不過是一個下九流,憑什麼就能這麼被人捧著!現在更是當著伙計小廝的面給他難堪,劉管家氣的胸口發疼,可是卻無話可說,他有心不想讓沈家再給宋師傅生意做,可是,他捏緊了手里的家具單子,要是因為這樣丟了自己的差事,那可不值得了。劉管家咬著牙把手里攥的皺巴巴的幾張紙啪地拍在櫃台上,轉身就走了,一句話也沒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