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了蘇曼買回來的白百合小心翼翼地挑幾支放在臥室的床頭,剩下的拿去客廳供瓶。趁她小睡的時候我琢磨了下,然後決定悄悄出去把菜買回來,今天還真就非得抱著她賴在家里了,得斷絕她所有出門的理由。
把蘇曼的鑰匙順走了,臨出門,想了想,又回頭去把家中的備用鑰匙也翻了出來帶著,然後把內門和防盜門都反鎖得嚴嚴實實。檢查了又檢查確保萬無一失,這才揣著錢包手機蹦了出去。
開車去附近的大超市一頓搜羅,挑了各種蘇曼愛吃的拎了整整兩大包食材吭哧吭哧地出來,豈料才上車她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我嚇了一跳,趕緊接起︰「你怎麼怎麼快就醒啦?」
「你去哪兒了?怎麼還把門給反鎖了。」蘇曼的語氣透著強烈的不滿與郁悶,「你約了有工人今天來家里?」
「啊,我怎麼給忘了這事兒了!」給我送鏡子的工人說了今天上午來的!慘了,肯定是他們敲門驚醒了蘇曼,然後蘇曼發現她這個主人竟然打不開自己家的房門……「等我十分鐘,不,五分鐘我就到家!」
我說完收了電話便趕緊地往回趕,果不其然在家門口看到了兩個戴帽子的男人,一個紅木邊框瓖菱形水晶花紋的大鏡子正靠牆放著。見我掏出鑰匙費勁巴拉地開門其中一個男人特別不理解地問︰「我真是搞不懂你啊小姐,你家里不是有人嗎為什麼還要反鎖房門?」
「呃,我個人習慣。」我有點尷尬,又不好跟外人多說,只好隨便搪塞了過去。
門一打開就看到蘇曼正面無表情地窩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懷里抱著一個大抱枕。見到兩名工人抱著鏡子一點一點挪進來之後她眉尾立刻一挑,臉上頓時一副很明顯的「我要求你的解釋」的表情來。我簡直要糾結死了,明明打算這事兒背著她悄悄解決了就算了,誰能想到這位主兒神出鬼沒的竟然天沒亮就跑回來啊,這倒好,半路給我截胡了。
「等人走了我再給你解釋。」我只好麻著頭皮先跟進去盥洗間盯著他們放好鏡子,然後簽單,送人,關門,一氣呵成。
「嗯,關于這個事兒,我可以解釋……」鎖好門剛一轉身便撞上一道看似平靜其實內里早已暗流涌動的眼神,我期期艾艾地挪過去,兩手扭在身前幾乎扭成了麻花。「關于那個鏡子,啊對了,你的起床氣消了嗎?」
「真不容易,竟然還能讓你找見一模一樣的。」那眼神兒的主人此時已經丟開抱枕坐直了身體,不溫不火地調侃我。
「……」
「砸的時候挺痛快吧?」蘇曼就是蘇曼,什麼也不用問就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
「不是要給我解釋的?」我的沉默引起她不滿了。
「我錯了還不行嗎,再說這也真的是——」我本來想說這真的是意外,可一想她才剛譴責了我人生中意外太多了,趕緊地就改了詞兒。「這我真的不是成心的。」
「為什麼反鎖?還拿走我的鑰匙,你想干嗎?」蘇曼沒理我的懺悔,她開始一樣樣兒地算賬了。
「想讓你安安穩穩地補個覺。」我發誓這絕對也是原因之一,所以我說得特別理直氣壯。
「頭一次听說把別人反鎖在家里是為了讓她好好睡覺。」蘇曼特瞧不上地看我一眼,我敢打賭我那小心思一早被她猜到了,只不過她寬宏大量地沒去當真計較。
「不要生氣了嘛,看,我買了好多好吃的,都是你愛吃的哦。」我敏銳地察覺出冰雪消融的跡象,于是立刻秀出戰利品,懇請戰勝國大王笑納。
「買這麼多,你準備做shut-in?」
「……」
我承認是買得多了點兒,可科學發明了冰箱不就是為這準備的嗎。眼見平安渡劫我拎著袋子就往廚房走,邊走邊道︰「我更想把你變成shut-in。你這種妖孽最好就是一直關在屋子里,只能我一人兒看見。」
蘇曼輕笑了一聲,隨後跟了過來,站在廚房門口看我洗干淨手然後揮舞著兩條細胳膊將食材一樣樣拿出來歸類放好,化冰的化冰沖洗的沖洗,忙得不亦樂乎。她默默看了會兒,慢悠悠地說︰「思歸,我一直覺得,嗯,做飯是一件挺折磨人的事,可是怎麼看到你卻覺得你特別享受這件事呢?」
一定是我咧著的嘴巴出賣了我,我想清楚這點後頓時郁悶了。「我是因為做給你吃才樂在其中的好吧?」說到這里,我頓時又想起了我那間歇性折騰人的胃病,忍不住長嘆一聲。「所以你以後千萬不要再跟我分開了知道嗎?你不在,我連火都懶得生,天天吃快餐吃得都快胃穿孔了。」
「這麼可憐啊?」那小嗓子一揚起來我就知道她想干嗎了,這麼不走心的同情當誰還听不出來呀?說著話人就蹭了過來,雙臂環上我腰的同時手掌已然輕輕按在了我肚子上。「來讓姐姐模模,這兒是胃吧?」
「大姐,這是腸。這兒才是胃。」我沒好氣地拉開她的手,換到正確的位置上。
她頓時不好意思起來,大概自己也覺得好笑,干脆就將整個臉都埋在了我肩上。
我取出一塊鮭魚來,在生吃和燻烤之間徘徊了下,于是決定把選擇權交給身後那個抱著我腰各種犯懶的妖孽。「想吃魚生嗎?還是做成烤鮭魚?」
「我都隨便啊。」她將下顎擱在我肩上,「你做什麼我吃什麼唄。」
不對勁啊這是!我趕緊扭頭看她,她正眼神直勾勾地落在那塊魚肉上,面帶著清淺的笑意。不,確切地說她其實只是好像在盯著那塊魚肉看,以我對她的了解她絕對放空了,此時此刻腦子里不定正在想著點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反正是我想不到的,一律劃到奇怪里。
「你似乎心情很不錯?」想了想,我挑了個進可攻退可守的開場白。知道我砸了鏡子這麼惡劣的行徑竟然沒有發火,反而還如此大手筆地給了孤獨做飯的我這麼好的福利,除了她心情很好之外我實在是想不到別的理由了。
「難道你心情不好?」她不上我當,不答反問。
「怎麼會?長命煩惱長命煩唄,反正只要你在我跟前兒,我就高興。」我特實誠地說。驚覺自己竟然忘記買芥末,看來只能做成烤鮭魚了。
去皮、剔刺、然後切成厚厚的魚肉條,再拌料,我做著這一切的時候她始終抱著我沒有離開。被她故意壓得有點直不起腰,可卻怎麼也舍不得趕她走,寧願這樣背著她干活兒,雖然累卻莫名地心安。這魔女有著那樣多的面,令我熱愛的,仰慕的,心疼的,敬畏的。種種種種。可最最讓我愛不釋手的還得是此時的她,這樣不設防地依靠我的姿態,偶爾撒嬌撒痴的小女孩模樣——只是這樣感受著她,就覺得整顆心都快化了。
「我在想,你表現那麼差,我還打算陪你一整天,是不是太說話不算話了。」蘇曼的聲音悠悠傳來,似嗔非嗔,似喜又非喜,好幾種意味兒攪合在一起,听得人麻癢難耐如百爪撓心。
那時候我正剛好在往鋁箔紙里涂女乃油,聞言一頓,女乃油就涂到了手指上。「那個,女人善變才可愛,所以不要糾結以前說過的話啦。總之你一定得陪我一整天,少一分一秒都不行。」
「哦?」她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笑,笑得我毛骨悚然。我說錯什麼了?
「原來你喜歡我善變。」幾秒後,妖孽總結陳詞了。「那這樣好不好,晚上我們還是出去吃吧,好好的生日就悶在家里不覺得太無聊了嗎?」
「跟你在一起怎麼會無聊……」我郁悶了,我覺得只要和她呆在一起哪怕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就這樣靜靜看著她都是開心的。可她竟然不喜歡,她覺得無聊。
「以後你就住這兒了,我們有的是時間呆在一起。乖,晚上跟我出去,我找仲夏她們出來給你過生日。」
蘇曼很認真地勸我,可不知為何我腦子里只想到「誘哄」這個詞。「就只找仲夏姐妹吧?」我問。生怕又變成大家伙兒的聚會,那我的生日就算是毀透了。蘇曼要是跟渺颯撞上了,那還不得是新仇舊恨一起算?
「還有華姐。」蘇曼道,「正好我也有點事要找她談。」
我想了想,還是直接問了︰「那我師傅她不會也來吧?」蘇曼沒忍心收拾我,一肚子悶氣肯定是要發到渺颯頭上,而渺颯那張嘴從來是不饒人的,參見那天在醫院里仲夏說過的話。她從小就欺負蘇曼,說實話要論吵架我還真擔心蘇曼完全不是對手啊,如果蘇曼吵輸了,那豈不是要更加郁悶?所以這事兒一定得理清楚了。
「你想喊她的話,我沒有意見啊。」蘇曼涼涼地說。
我頓時松一口氣,笑臉兒也不再擠著了。「我才不要喊她,她惹你生氣,不是好人。我們不喊她。」
「你倒沒說干脆連工作的地方也換一換呢?」
一提到渺颯,這位就開始挖苦我了。我只好一邊麻溜兒地折好鋁箔紙一邊陪著笑臉。「你要是真的不喜歡,我可以換地方的。就是要重新開始麻煩了點,不過沒關系,你開心就行。」
蘇曼細細地看著我,看得我幾乎又要毛骨悚然起來了,剛要賭咒發誓我說的都是真心話,她驀地笑道︰「她人雖然討厭,能力卻是有的。放心吧,公私我分得清楚。」
「蘇曼……」我再次被她的寬容感動了。「謝謝你的信任,我……我不會再讓你失望的。」凌晨她跟我說的那些話,我已經牢牢地銘記在心頭,絕對不會再犯類似的錯誤。
「不用謝。珍惜這次信任吧,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了。」
「……」
我被她嗆住,回身,她抿唇微笑的模樣差點看呆了我。眸光不同于那陣兒的沉寂與黯然,此時的她,眼神是靈動的,甚至透著幾分作弄得逞的狡黠。我一直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她,剝離掉在父母面前獨立而優秀的女兒形象,剝離掉在工作時冷靜而精明的女強人形象,剝離掉在普通朋友面前優雅而沉穩的大小姐形象,只在戀人面前會出現的真正的她,其實就藏在現在這樣的眼神里。會拿喬,偶爾「矯情」幾句能把你急著,可下一秒卻又一副寬容淡定的模樣鎮住全場,讓你直懷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內心百轉千回到最後,任你鋪墊再多心理活動,只要她一個微笑,你只能乖乖地全部作廢。
將魚肉包好鋁箔紙放進烤箱烤著,我開始著手準備其他的菜了,蝦仁,香菇,小青菜,筍,熟火腿,紅紅綠綠白白紫紫的,有沒有覺得色彩特別豐富濃重?這就對了,因為我忙了這麼多,其實到最後它們的作用只有一個,那就是拼成一道大菜。為此我還特意買了一個特別大的盤子。
從早上九點多開始忙,一直忙到中午十二點,我的心血可算是可以端上桌了。在此期間蘇曼以嘗味道為由大概已經吃了三成飽,于是悠哉地坐在客廳等著我的最終成果。
我將香菇在最上層一顆顆以扇狀緊貼著排開一列,往下依次是炒好的龍井蝦仁,綠油油的菜心,紅艷艷的蜜汁火方,然後,最下面再擺上烤得金燦燦的鮭魚條。上寬而往下依次漸窄的擺法,整體便立刻呈現出了一把打開的折扇樣貌來。最後,白女敕女敕的筍片擺成扇子邊緣,再在最底下的**處用紅豆擺成扇墜子的形狀。
折騰三個小時,一盤非常精美的菜扇可算是做成了。雖然辛苦但感覺很值,因為我端著那碩大的盤子出來時,蘇曼那毫不掩飾地驚艷表情立馬就給我充足了電。
「思歸,你……這……」
太驚艷了,我的美人對著這盤菜竟然語無倫次了,愣了好幾秒她才說出完整的話來。「這次,又有什麼名頭?」
想了想,我很認真地說︰「珍重逢秋莫棄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