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看出了我的驚疑不定,中年男子不動聲色地走到了女孩床頭,彎□去輕輕地說了些什麼。我看到那本一直緊閉著的眼楮竟慢慢睜開了,不知是不是臉色過于蒼白的緣故,她一睜開眼我竟被她那異常黑亮的眼瞳給嚇了一跳。
「我家小姐,紀予雅。」中年男子轉向我低聲道,很快又轉向那女孩,笑得萬分慈和。「即墨小姐來啦!」
我認識她嗎?認識嗎?心里在一遍遍問著自己,可是不管怎麼問答案都是不認識,也不可能認識。我來S市還不到半年時間,又怎麼可能認識YZ國際的二小姐?還是說,她根本就是認錯人了?
那瘦弱的女孩被男人攙扶著坐起了身來,兩眼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看住了我,看得我心里陣陣地發慌。強作鎮定地和她對望著,想仔細分辨她的五官思索著是否自己哪段記憶錯漏了這個模樣,可一對上我的眼神她卻驀地羞澀了起來,忙將臉又低了回去。之後她與我便如捉迷藏一般,只要我看她,她便避開臉去,而我不看她的時候,余光里便總察覺到她在偷偷看我。
再不說點什麼我覺得我可能要站不住了,這氣氛也太……太尷尬了。
「紀小姐,你……你好。」我上前一步道,「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你一定要見我,不過,還是希望你早日康復。」
「即墨小姐!」中年男人立刻站了起來。
我一怔,再垂眸望去,那女孩的臉色仿佛被抽離了最後一絲血色,便連甫見到我時那眼底的神采也似一下子抽盡了。不由慌神,我說錯什麼了?
中年男人攔在了我與那女孩中間,給我使了個眼色,迫得我一起退到了距離床較遠的門邊,他低聲道︰「您真的不記得我家小姐了?」
「先生,請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也壓低了聲音問,再不問清楚我肺就要憋炸了。
男子道︰「我家小姐曾名關雅,十二歲以前曾在K市的德馨孤兒院呆過兩年。即墨小姐,您當真毫無印象?」
K市,那不是我大學時候所在的城市嗎?還有孤兒院……我腦子一個激靈,登時回過了神來,關雅……雅……難道紀予雅就是我大學時做義工接觸過的那個自閉兒,啞啞?!
記得我大學時是很流行過一陣子去孤兒院、敬老院等社會福利機構做義工的,甚至還有去教堂做義工每天在馬路上給人免費傳道的。當時一個宿舍里六個人,除了特別學霸級的一位總是泡圖書館之外,另外幾個都曾或多或少去做過一陣子義工。那時候我還跟莫小可孟不離焦焦不離孟,去哪兒都是連體人一樣地捆綁著,本來我們是去敬老院做義工的,可莫小可說看到老人就會聯想到死亡,還是看到小孩子會心情愉悅一些,所以就改去孤兒院了。那時候應該是大二吧,第一次見到啞啞的時候,抱歉我連她的名字都沒弄清楚,因為她是緘默癥患者,拒絕跟任何人說話溝通,開始的時候我還誤以為她是聾啞兒。後來工作人員說她叫雅雅的時候莫小可開玩笑說難道是啞巴的啞,工作人員笑了笑沒否認,我就神經大條地竟然以這個名字一直叫了下去。
可能我這個人做事一向比較有長□□,莫小可只堅持了兩個月就懶得再去探望小孩子們了,反倒是我每周風雨無阻會抽出半天時間去陪陪他們,給他們帶些吃的,間或衣服鞋襪什麼的。也就是那個時候起,我對啞啞慢慢熟悉了起來,雖然她還是不跟任何人說話,但每次我去看孩子們,總會發現她默默躲在角落里偷偷看我,似乎很想親近又不敢靠近的樣子。瘦瘦小小的身體,蒼淡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一雙大眼楮卻是黑得徹底,深潭一般仿佛有著難以言喻的吸引力,吸引著人忍不住想去靠近她,安撫她。大概憂郁自閉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著這樣一種引人注意的特質吧,我開始注意她的情況,從工作人員那里了解到她的事,听說一年前她跟父母出行,卻遭遇了車禍,父親當場罹難,母親把她護在了懷里一直堅持到救援的到來才保住了她的命。最終她活下來了,可母親卻因為失血過多很快不治而去。從那之後她就得了緘默癥,拒絕說話,也拒絕任何形式的溝通。家里親戚搶光了她父母的遺產,卻因為嫌她是患病兒便踢皮球一樣將她踢來踢去,最終,送進了孤兒院。
知道她的經歷後我對她的同情簡直鋪天蓋地般襲來,也因此在一群相對健康的孩子們當中難免對她額外眷顧了些。會花費最多的時間在她身上,即便她仍是不跟我說半個字,我也很耐心地給她講故事,疊紙鶴,給她帶來一些積極向上的兒童讀物,甚至連帶去的零食也大小眼地分成了兩份,一份是集體的,一份是單獨給她的。皇天不負有心人,這樣努力了一學期的時間,啞啞總算跟我親近了起來,再看到我時她不再躲著了,會主動隔著窗子跟我輕輕搖搖手,她那總是黯淡無神的大眼楮也漸漸有了些許的神采,至少在我面前,她不再膽怯而冷淡,偶爾的偶爾她甚至會小小地笑一下。只是她仍是抗拒被人踫觸,尤其是出乎意料的踫觸,我曾親眼見到一個小朋友因為想借閱我給她買的書而輕輕推了她一下就嚇得她縮成一團的局面,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她保持著恰當的距離,既不讓她覺得我對她冷淡,又讓她覺得安全。我的細心和耐心連孤兒院的工作人員都折服了,因為連她們大概都不會去花費這麼長的時間只為了打開一個孩子的心結,畢竟她們的工作只是照料孩子們的生活起居,兼顧不了每一個孩子內心的幸福。
本來一切如果就這樣發展,倒是也不會留有什麼遺憾了,可我忘記了一個人,我的初戀,莫小可。以前就說起過的,小可是個很任性自我的人,她對我如此堅持不懈地去孤兒院做義工一事早已表達了強烈的不滿,盡管每周只花費半天時間。她覺得我整個人都是屬于她的,自然我所有的時間和關注也只能被她佔用。在她的胡攪蠻纏之下第二學期我只得延長了去探望啞啞的的時間周期,從一星期一次改成了兩星期一次,可盡管如此莫小可仍是對「我有了新的關心對象」這事無法釋懷,終于在有一次我去孤兒院的時候她不知抽什麼風要堅持陪同,一轉臉又因為見不得我對啞啞的悉心陪護而吃了莫須有的閑醋。莫小可吃閑醋就對我捶捶打打那早已是慣例了,我是見怪不怪,反正也不真疼,可沒想到一直抗拒和別人有肢體接觸的啞啞卻像一頭被激怒了的小牛一樣使勁撞向了莫小可,力道之大竟撞得八十多斤的小可直接磕在了牆上。當時,三個人就全傻眼了。
莫小可受了委屈自然是奪門而走,而我也只得沒出息地選擇了安撫自己的戀人而追了出去,將啞啞交還給工作人員照看。那之後,莫小可跟啞啞的「梁子」便算是當真結下了,她沒風度地跟一個才十歲的小女孩杠了起來,並且直接命令我不準再去探望啞啞。為了防止我偷跑,她是什麼招兒都用,連裝病都使出來了,一到周末就想盡辦法將我綁在她身邊。
回憶到了這里,我心里已經一陣緊似一陣地酸澀了起來,那時候,那時候我是怎麼做的啊……沒出息地選擇了屈從小可的霸道,兩星期一次的探望又變成了三個星期才去一次。可啞啞卻並不介意似的,每次我去看她,她都是開心的,雖然還是不願意說話,可她會給我看她畫的畫兒,會在沒人的時候輕輕拉住我的衣袖,帶我去看她在宿舍後面的院子里種的花兒。而我卻除了每次去的時候都給她帶禮物之外,似乎再也找不到別的能彌補內心對她的歉疚的辦法。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進入到大三後,學業緊張起來了,而偏偏在那時候莫小可忽然就毫無征兆地對我提出了分手,之後不僅當真決絕如約,還快速地就結交了男朋友。這件事對我的打擊堪稱巨大,在一次重病之後索性就將全部的精神放在了課業上,連帶著啞啞的事也被我分神擱置了一旁。考完試,快放假了,我才想起去孤兒院看看啞啞,可……到了那里卻發現啞啞的房間早就收拾一空,工作人員告訴我,啞啞在外地的親人找來這里將她帶走了。她走前應該是很想見我一面,一直不肯說話的她用畫筆留下了對我的感激和思念,于是,一幅我與她手拉手站在一起的水彩畫成了我對她唯一的回憶基調。
揉揉眼楮,我本便是容易感傷的人,想起一切後眼圈自然是紅了。一段早已被我塵封在記憶中的往事,可啞啞她卻一直記在心里,這麼多年。早該想到的啊,在紀予臻問我是否認識關雅的時候我就該想到的,啞啞她一直是喜歡畫畫的,所以多年後,已經變成紀予雅的她用來找尋我的方式也仍是……
畫畫。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回憶章,到這里就全部沒有疑問了哈,不要講思歸亂放電嘛,思歸很乖的,才不亂勾搭。
PS謝謝熊貓、小魚、醬油的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