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極好的氣氛,極好的情調,驀地里一陣驚天動地的敲門聲隔著一道牆,一個走廊震天炮似地傳了過來,伴隨著一個歇斯底里的,以及……艾染十分耳熟的聲音……
「艾染,你給我死出來!我知道你在家,敢掛我電話還玩關機?你皮癢了是不是!」
「……」艾染望著一臉訝異(或者說是驚悚)的白若臻,尷尬地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再也不要出來了,慢慢爬起身子,一臉極度不自然的干笑,「姐,我得出去一下。」
白若臻點點頭,猶疑著說道︰「……那個,你有朋友來找你就趕緊去吧。」見艾染盯著面前的茶具,她明白她的意思,因道︰「去吧,我等下會收拾的,你不用操心。」
打開門,一眼便瞧見柳宣同學正鮮衣怒馬,呃不,橫刀立馬地在她家房門口杵著當門神,掄著胳膊對著那無辜的門板便是一陣海捶猛砸,口中還不斷吼著︰「艾染你這個死人,你給我死出來!」
好像是病句?
「……」艾染一臉黑線地走到柳門神的身後,用僅存的那只好手在她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喂……」
一個喂字尚未吐音完全,柳門神驀地回身便一把揪住了她,「你怎麼從外頭死回來,你去哪了?!」眸光飄啊飄的便落在了正跟著出來關門的白若臻身上,眼神一黯,「你剛才在她家?」
艾染沒好氣地撥開柳宣的手,模出鑰匙開了房門,一邊晃進去一邊擺手,「家里沒吃的也沒喝的,你想吃什麼自己買。」
「染染!」柳宣緊跟著一步便跨了進去,「回答我!你為什麼在她家里?」
艾染有些無奈,見她一臉滔天怒火的模樣杵在那里也實在是礙眼,忙將她拉到沙發上坐下。「我在她家怎麼了?一大清早你這是吃什麼了,火氣這麼大?」
柳宣一張雪白的臉繃得死緊,透亮的雙眸中滿是清晰的怒火,然而那怒火之中卻又隱隱夾雜了絲絲的痛楚與不安,若有若無,似濃似淡,望去令人心中猝然難受,很是復雜難言。她咬了咬嘴唇,驀地開口︰「你在她家干嗎?為什麼掛我電話?」
艾染是誠實的小盆友,于是實話實說。「我在姐家喝茶呢,那茶真的泡得很好,你也知道人家品茶的時候最忌諱吵鬧了,所以我才沒接你的電話。」
「姐?你哪來的姐?」柳宣敏感地听到了重點。
艾染無奈地翻了翻眼,「就是對門的白小姐,我剛剛認她作姐姐了,哈哈,她泡茶好厲害的!」
「喲,這才認識幾天呢,就姐姐妹妹地喊上了,好親熱啊。」柳宣冷哂,「然後呢?她怕吵,你就順手關機?你幾時這麼善解人意了?」
艾染有些氣短。「好啦宣宣,我真的不是有意掛你電話的,別生氣了好不好?吶!」她想找些有趣的話題來逗柳宣開心,驀地想起自己今天梳的發型,靈機一動,于是擺了個HelloKitty的經典造型,「你看我今天梳的頭發,好不好笑?啊,好不好笑?」
柳宣卻沒有絲毫笑意,猝然揚眉,「你自己梳不了頭,誰給你梳的?」
「我姐啊!」艾染想也沒想便隨口說道,「好玩吧——喂,你干啥呀!喂——」
艾染話音未落,便見柳宣驀地探出兩手,一邊一只唰唰兩聲便扯掉了她兩邊辮子的頭繩,及後心的中長發頓時披散開來。
柳宣收回手,雙手環胸冷冷地瞪著艾染,一臉忿忿。艾染簡直哭笑不得,「宣宣,你真是——你是存心來找茬的麼?」
「染染——」柳宣猝然輕喊,驀地一把便勾住艾染的肩頭將她抱入懷中,「我……害怕!」
擁抱真是世上最奇怪的一個親密的動作,明明身體靠得那樣近,卻看不到對方的臉,自然,也看不到對方的眼楮,對方的表情。
艾染很是不解,卻也因著她驟然低落的情緒而心頭一軟,顧不得自己披頭散發狼狽不堪,體貼地在柳宣背上輕輕拍了拍,柔聲問道︰「你怕什麼呢宣宣?我這麼大個人,就算一次電話沒有接,也不代表我就會有事啊,你何苦這麼急巴巴地趕過來?」她說完,驀地想起自她掛完電話後不到兩分鐘,柳宣便出現在家門口,她一怔,「你是在樓下打的電話?」
柳宣輕輕點頭,驀地狠狠地緊了緊胳膊將艾染抱得更緊,艾染肩膀吃痛,不由得輕呼了一聲,有些下意識地想要掙開她的束縛,「宣宣,你勒疼我了……」
柳宣緩緩松開了手,慢慢退開一點距離,怔怔地凝視著近在咫尺的艾染清秀溫和的臉龐。晨光若曦,她健康漂亮的膚色被窗外透進的陽光柔柔地照出了一層淡淡的粉紅,頸項間的皮膚白皙到近乎透明,依稀可見細細的血管,微微鼓動的脈搏。柳宣心中一動,鬼使神差地便湊過了臉去,先是輕輕在她脖頸上咬了一口,跟著便緩緩上移。
帶著微微的刺痛,灼熱的情潮漸次攀升。
艾染大吃一驚,手忙腳亂地便要逃開身子,奈何柳宣的雙手自她肩膀處下滑到了腰際,卻仍是緊緊地桎梏著她的身體,任憑她怎樣也掙月兌不開。她不敢太過用力,怕傷著柳宣,眼見那濕熱的觸感漸次攀升,終于在她唇畔停下,她一慌,本能地便扭過了臉去,郁悶而壓抑地低喊︰「宣宣!」
柳宣的身體僵住了,氣息也僵住了。
「果然……還是不可以嗎?」語聲喑啞晦澀,听得出她是極力壓抑了情緒的。
艾染心中有些難過,低悶著頭只是不敢看向她的眼楮。「對不起,宣宣。」
「為什麼?」柳宣抬手托起艾染的下顎,「告訴我為什麼?因為我是女人,還是——」
「我……我不知道……」艾染很是頭疼地撐著腦袋,一下一下揪著鬢邊的發絲,「我不知道!」
好半晌,柳宣都沒有再開口說話,她偏過臉去靜靜坐著,不看艾染,也不看其它任何東西,只是靜靜地坐著,目光筆直地投向腳下方寸之地。「你知道嗎染染,我已經後悔告訴你了。」
「什麼?」艾染一愣。
「我後悔了。」柳宣再次開口,聲音不似前次低喑,略略高昂了起來。「如果我沒有告訴你,我就能讓自己還像從前一樣和你朝夕相對,而不是現在這樣,沒日沒夜地懸著一顆心。染染,我以為我可以慢慢等的,只要,你一直在我身邊。從前我一直在想,與其讓你困擾,自己忍耐是不是會更好?可是我發現跟你在一起越久,就越壓抑不了對你的渴望,而你對我的好更讓我覺得如果沒有了你,就像游魚沒了水,飛鳥沒了天空,我撐不下去的!所以,染染,如果我對你的感情讓你困擾,我很抱歉,可是,我不會改變初衷。我的感情不是開關,想開就開,想關就關。已經動了的心,停不下來的,我……回不去了。」
柳宣慢慢地說出這一番話,從頭到尾沒有看一眼艾染。
已經動了的心,停不下來的,我……回不去了。
艾染怔怔地想著這句話,趕在思想控制自己之前,左手已經緩緩撫上了心口。那溫熱的皮膚下,鼓動的脈搏中有一處溫暖的所在,可以是最溫軟的,也可以是最堅硬的。它很小,卻又很大,它有好多個房間,有的房間可以放好多人,可是有的房間卻只能放一個人。
現在那個房間,好像已經有了一個人了呢。
艾染猶豫著,徘徊著,柳宣的失落映入她眼中,便如生生在她心口扎了一刀,如果可以她寧願自己去承受更多,也不願柳宣因為她而如此痛苦。
「宣宣,女孩子之間真的,也可以有那樣的愛嗎?」艾染緩緩開口,語音訥訥。
柳宣輕哼。「別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自己的心。」
「宣宣,我只是不能理解。」艾染決定實話實說,與其這樣子懸著,日後讓宣宣更傷心,她寧可現在就把實話說出來,哪怕宣宣不能原諒她,她也認了。「雖然不能理解,可是,我好像也喜歡了一個人。」
柳宣背心一顫,霍地轉過身來瞪著艾染,顫聲道︰「……誰?」
艾染低下頭,手掌無意識地蜷了起來,她輕聲道︰「你信不信,人與人之間都是講緣分的?宣宣,我們認識四年多,無論是在學校時還是現在,除去吃飯睡覺,我們幾乎是朝夕相對。可是我卻一直只將你當成最好最好的朋友,你高興了,我也會為你高興,如果你不好了,我也會為你擔心,我可以為你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可是,我卻從來不曾想過要擁有你,獨佔你。不是你不好,也不是我不喜歡你,只是那樣的喜歡,就好像是我同樣喜歡天空,喜歡大海,喜歡花草。你看,我喜歡的東西有那麼多,也未見得都要得到。」
「可是,我遇到了一個人。仔細想想,我從認識她到現在總共也沒幾天呢,可不知為什麼,我卻覺得好像已經認識她很久了。她很冷淡,甚至在昨晚之前,如果我不是誤打誤撞送她去過一次醫院,也許她都不會正眼看我一眼。可是,我卻總是下意識地想著她,一時見不著面,便覺得很失落,很孤單。跟她在一起時,很多時候她都是自己沉默著,並不跟我說話,也極少有笑意,可就算這樣我也想跟她呆在一起,看著她,守著她,只要在她身邊,我就覺得莫名地安心。」
「看到她寂寞的樣子我會心痛的流淚,看到她偶爾展顏一笑,我又會開心地恨不得將天上的太陽月亮星星通通摘給她。我想讓她開心,我想讓她快樂,我想讓她笑,我想用我的所有感情去交換她的孤單。」
「宣宣,這是不是就是愛了?」
柳宣沉默不語,一張本就白皙的臉頰已經抽離了最後一絲血色。
艾染嘆了口氣,一時也不再說話了。
不知過了多久,柳宣忽然起身往門外走去,艾染一驚之下霍然站起,「宣宣!」
柳宣頓住腳步,手在距離門把手只一厘米處的地方停住。她沒有回頭。「是那個白若臻嗎?」
艾染不語。柳宣靜靜等了一會,慘淡一笑。「是那個白若臻吧。」
艾染怔怔流下淚來,抬著左胳膊狠狠地堵在眼楮上,「對不起宣宣,我喜歡她,不管她喜不喜歡我,我都要喜歡她……我——沒有法子!」
「知道了。」柳宣淡淡應道,然後故作輕松地笑了笑,微微側過身子,「你吃過早餐了嗎」不待艾染回答她徑自道,「已經吃過了吧,看來我來得真是多余了,我本來——」
她狠狠地頓住了。我本來,是想為了昨天的事來跟你道歉,染染,我想跟你道歉,我想跟你說我願意去那個大排檔吃東西了,如果這樣可以讓我離你近一些再近一些——可是現在,這些話也如我的人一般,是多余了吧?
我以為你會打電話給我的,染染,我等了你一晚上的電話。可是,我終究是沒有等到。
這些年你一直在我身邊,我習慣了,我是個懶惰的人,我不想改變我的習慣。可不可以就不要改變了?可不可以,一直在我身邊?
她問不出口。她不敢轉頭去看艾染,她怕看到她眼中那樣深刻的情意不是對她,而是為了另一個女人。微微抬著頭,仍是背對著艾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狠狠地閉上眼楮將已然失控的溫熱逼回眼眶。
「宣宣!」艾染走近了一步,探出手。
「別過來!」柳宣驀地尖叫,嚇得艾染生生頓住了腳步。
總有一個人會流淚,既然決定是我,你千萬別看!
總得要做出選擇,既然選擇了放棄我,就什麼也別說!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力轉過身,拉開門,大步地走了出去。門板合上的瞬間,任憑淚水滾滾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