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征在朝堂上見到了許攸。
他就知道,一定是許攸來了,她才會跟著過來。
當晚明帝為他準備的洗塵宴上,榮征以故交的名義跟許攸坐在一桌,一杯一杯不停地灌酒。
這個白面書生,榮征知道他喜歡阿喬,卻從未將他看做對手,因為那是他親眼看著長大的小姑娘,因為知道她的心在他身上,他不怕任何人來搶。可是,許攸成功了,他娶了他的大小姐,娶了他的阿喬。他想把她搶回來的,可遠遠望著那對神仙眷侶般的身影,看著許攸一手抱著一個女娃一手牽著她,再模模自己臉上的刀疤,他連上前攀談的勇氣都沒有,落荒而逃。
「許攸,既然你想當官,怎麼今年才來考?」榮征趴在桌子上,側頭看許攸,似醉非醉,似夢非夢。
如果許攸早點來考,那年他得勝歸來回京封官時就會知道他娶了她,就不用日以繼夜趕回去兌現他給她的諾言,卻只得一個她已經嫁人的消息,也不用傻傻地跑去東湖,看他們一家三口說說笑笑。那時他真恨不得死在了戰場上……
許攸知道榮征沒醉,因為他酒量沒有榮征好,他才醉了三分,榮征更不可能醉倒。但他也沒有拆穿他,頓了頓,不答反問︰「你見過她了?」
榮征蹭著桌子點頭,「是啊,她跟那年一樣好看,她還……」打了個酒嗝,沒有說下去。
許攸替他說,聲音平靜︰「她哭了吧?看見你臉上傷成這樣,她肯定會難受的。」
榮征微眯著眼楮看他,「你別多想,她心善,就算我是陌生人,她看了也會難過的。」他說的是真心話,既然她嫁了許攸,他就希望她過的幸福,不想因自己一時沖動口無遮攔害她遭許攸懷疑。
許攸笑了,看向他,「你不用顧忌,我知道她曾經喜歡你,很喜歡,但現在她心里只有我,對你不過是故人之情,我不會為她一時不忍落淚而誤會什麼。對了,上個月我次子滿月,你要是早點回來,我就請你喝杯滿月酒了。」他願意讓妻子同榮征解開心結,卻不希望榮征自作多情。
榮征也笑了,苦澀地笑︰「你不用急著說你們有多恩愛,既然當年我沒把她搶回來,就是準備成全你了,看你將她照顧的那麼好,我也沒什麼遺憾了。」再多的不甘再多的遺憾,早在時光中沉澱了下去。他只是想不通,她明明那麼喜歡他,怎麼他一走,她就變了卦?
許攸看看繼續灌酒的男人,沉默半晌,道︰「你是第一次封官後回東湖鎮的吧?其實,如果那時候你肯見我或見她,不用你搶,她都會跟你走。」至于榮征為何沒有現身,看到人後,許攸就猜到了大概,相信她也明白了。
榮征緊緊盯著他,慢慢坐了起來,沉聲問︰「你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們還有個女兒,她過完年十四歲,五月初五生辰。」許攸回視他,見男人在那兒皺眉,他苦笑,「你別算了,我都告訴你吧,當年你走後不久,她就有了身孕,為了江家的名聲,為了女兒,她答應了我的提親,並提出等你等到女兒十歲,屆時如果你沒回來,她就真正嫁給我。榮征,她真的等了你十年,你可知道?她給你生女兒的時候差點去了,你可知道?阿錦十歲時,她抱著我哭了整整一晚,你可知道?」
榮征呆若木雞。
許攸自顧自說了下去︰「告訴你這些,不是讓你後悔,也不是讓你跟我搶她們母女,只是不想讓你怨她,因為你沒有資格,不管你有多少苦衷。同理,阿喬跟我已經有了兩個兒子,你不用指望把她搶回去,而阿錦,你除了給她血肉之軀,沒有盡過半點父親之責,是我跟阿喬將她一點一點拉扯大,所以你也別想把她搶走。我告訴你,阿錦性子像你,活潑好動,她從小到大受到的最大委屈就是隔壁少爺一直欺負她,除此之外她幾乎每天都是笑的。你若真心為她好,真心想盡點父親的責任,就別讓她知道她的身世,別讓她傷心。」言罷,許攸放下酒杯,提前離席。
榮征呆呆地望著外面彌漫的夜色。
原來,他孤枕難眠十幾年,都是他自找的,非但如此,他還差點害死了她。
原來,是他親手將她讓給了許攸。
原來,那個他根本不曾多看的小女娃,是他的女兒。
阿錦,她叫榮錦……不,她叫許錦。
榮征重新趴了下去。
阿喬,女兒,都是許攸的,他什麼都沒有,他親手弄丟了她們娘倆……
這一晚,平西將軍酩酊大醉,是被親隨抬回將軍府的。
許府。
許攸將他跟榮征的對話一字不差地轉述給妻子。
江氏靠在丈夫懷里,靜靜地听著,雙手無意識地把玩他修長手指。等許攸說完了,她握住他手,靠著他胸膛道︰「這樣也好,我跟他之間再也沒有任何不清不楚的地方,他回來過,證明我沒有白等,他沒有對不起我,我等了他,我也沒有對不起他,相信他會慢慢想明白的。以後如果他想來看看阿錦,就以咱們故交的名義,不想來的話,就算了。」
許攸頷首。雖然不想讓榮征跟女兒見面,但那怎麼可能?他已經得了她得了女兒,不至于小氣到連見面的機會都不給榮征。
「許攸,你真好,君子如玉,說的就是你。」江氏側過身,抱著丈夫脖子道。她何德何能,在錯過一個男人後,又遇到這麼好的他。
「我可不是君子。」許攸壓住妻子,用力扯掉她小衣,在那綿軟之處輕輕咬了一口,然後埋在里面道︰「阿喬,以後不管因為什麼,別再為他哭了,我不,不喜歡。」
「不喜歡?那我走了。」江氏作勢要推他。
「阿喬……」許攸大急,死死壓著她。
江氏輕笑出聲,抱住他道︰「放心,今天已經哭完了,以後心里都是你。」
像得了賞的孩子,許攸滿足地沖了進去,酣戰到夜深人靜。
~
平西將軍回京後偶感風寒,在府里悶了三日後才給許府下了帖子,準備過去拜訪。
年關將近,此時朝中已經休朝,至來年上元節後才重新開朝,所以帖子送來時,許攸跟江氏都在家。
許攸在心里哼了聲,他就知道這家伙會來,面上卻是平靜地問妻子,「咱們要怎麼跟阿錦介紹他?」
江氏將懷里乖乖自己玩的小兒子遞到丈夫懷里,輕聲道︰「實話實說,只隱去那部分,免得不小心出漏子。」
「隱去哪部分?」許攸不確定地問。
江氏無奈地親他一口,「放心吧,不會讓阿錦知道我喜歡過她爹以外的男人的,就說我跟他是兄妹之情。」
許攸這才滿意,只是看著妻子的眼神,分明是巴不得連兄妹之情都不曾有過。
江氏懶得理這個明明說過不再吃味兒卻還時不時撒嬌裝委屈的男人,去女兒院子找女兒說話去了。許攸不放心,抱著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兒子跟了上去,換來妻子一路笑。
許錦給熙哥兒縫了過年的新衣,正給他試呢。許家來京城不久萬嬤嬤就走了,經過她的指點,許錦女紅雖然比不上崔筱,卻也拿得出手了。如今趁還在家里,知道熙哥兒多高多大,就認真給弟弟繡了衣裳。
「這邊袖子好像長了點,月兌下來吧,姐姐再改改。」
「姐姐真好。」熙哥兒甜甜地夸到,月兌完衣裳便迫不及待地跑去跟大白玩。大白不是很喜歡理這個孩子,但畢竟也算是它看著長大的,主人又那麼喜歡他,只好勉為其難地甩甩尾巴,任由熙哥兒撲在它身上打滾。
外面傳來父母說話的聲音,許錦連忙催弟弟起來。熙哥兒明年就要正式啟蒙了,被父親看見他這副淘氣樣,肯定要挨訓。
熙哥兒心領神會,快跑幾步爬上炕,抓起書本假裝看了起來。
夫妻倆進來,見女兒再給弟弟改衣裳,長子老老實實看書呢,相視一笑。
一家四口聚在炕上說了會兒話,江氏把帖子遞給女兒,然後抱著靠在懷里的熙哥兒柔聲解釋道︰「這位平西將軍叫榮征,原是江家護院。你們也知道,你們外祖母早早就去了,外祖父常年忙生意沒有多少時間陪我,娘小時候就喜歡跟家里的下人們玩,其中跟榮征關系最好,情同兄妹。後來他去參軍了,一去數年未回,娘跟你爹都擔心他出事,便沒有跟你們提過他。現在他回來了,以後咱們跟將軍府就當故交走動,你們都要喊他一聲榮叔,知道嗎?還有,他現在是將軍,以前當護院畢竟不光彩,你們姐弟自己知道就行,別跟旁人提。」
情同兄妹啊……
怪不得娘會激動地落淚,那位榮叔也落了馬,許錦暗暗地想。
抬頭看看父母,見兩人都神色如常,許錦又覺得之前她想太多了。母親騙她說去李府做客,大概是怕實話實說,她會纏著母親同去吧?
許錦越想越覺得自己猜對了,沒了疑惑,心里一下子輕松起來,仔細打听這位平西將軍,最後試探著問︰「娘,祁景,祁景他小時候就很敬仰榮叔,要不明天讓祁景也過來拜見一下榮叔?榮叔是將軍,說不定可以指點指點他。」
「你啊你,還沒嫁過去呢,就處處為祁景打算了。」江氏捏了捏女兒臉頰,拿話羞她。
許錦跪爬到父親身邊,嘿嘿笑著逗睿哥兒。
江氏看向丈夫,「你覺得如何?」她倒是覺得這個主意不錯。知道祁景是未來女婿,榮征肯定會全力提點他,如此祁景會早走很多彎路,而祁景越有本事,女兒過得就會越安心越好。
許攸很想說他的女婿有他指點就夠了,但想到明年那小子不定被派到哪里去,邊疆戰場的事他又的確了解不多,便很勉強很勉強地點了頭。江氏偷笑,悄悄撓了撓丈夫腰,被丈夫威脅地瞪了一眼。
于是第二天,平西將軍騎馬從柳蔭巷西巷口緩緩行來,皇上身邊紅人祁侍衛從東巷口拐了過來,兩人遠遠地互相打量,最後在許府門口同時停下。
「你是誰?」看著前面氣勢不凡的高大少年,榮征莫名有些不安,冷著臉問。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lynn的地雷,麼麼~
祁大白︰你想做什麼?
佳人︰請人指點你啊~
祁大白︰不需要。
阿錦︰怎麼不需要啊,你謙虛點行不行,人家榮叔……balabalabala……
祁大白︰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