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排穿西裝的兄弟嚴肅而立,雖然這里是金碧輝煌的廳室,但壓抑的氣氛還是在蔓延。黑道組織非人組中高階層的會議即將召開,廖凱對身後的孟遙私底下做了個小動作。緊接著光頭小子孟遙上前幾步靠了上去。
「凱哥,這次任務別接。」孟遙在廖凱耳旁低語,「這個風頭我們不出。」
廖凱點點頭,他對孟遙做了個手勢,意思是「你同樣」。
他開始回憶起這次會議開始之前,孟遙與自己在酒吧聊過。
孟遙那光頭月兌了西服那狗皮,二癩子形象又恢復了,他噓噓吹著煙眯起眼︰「副會早就有所動作,他一直就想當正的,但大哥他沒有任何反應,長老們也不參與這件事。本來這對于冷門這次的交易對象我們是不好插手的,冷門在本市是老門派了。暗殺掉他們的越南交易對象,是純屬給非人組找事。」
廖凱打了火,看了看包廂里前面跳舞的妹子們,狠狠吸了一口道︰「不能這麼說,我們組想干掉冷門是很早的打算了,我想導火線就是這次他們和越南的毒-品交易了。殺掉越南的交易對象,這次任務是個機會,做成功了一路直升,失敗了淪落為副會長和正會斗爭的犧牲品。」
回憶結束,正會長進來了,跟在他身後的是副會長。
「大哥。」齊刷刷的聲音,廖凱低著頭,目送他們走到最前方。
隨後大哥沒有說話,他身旁的人做了個手勢,這是廖凱最不希望看到的。按規矩,要抽香向關二爺行拜,如果是采用這種方法的話,就指不定是抽到誰了。一盒子香里不多不少正是在場的人數,有一支斷了一半的。
輪到廖凱時,他走到關二爺面前,看了一眼目光逼人滿面紅光的二爺,閉著眼楮模了一根拿出來。
斷香。
廖凱心里一咯 ,這個任務不得不接了。身旁侍奉的人笑了︰「喲,白虎堂的二把手,凱哥你中獎了。恭喜凱哥不久的升職啊。」
廖凱緊盯著那人的嘴臉面無表情,在對方有些緊張時猛然勾了個笑容︰「謝謝祝賀。」
……
有人背叛自己!廖凱瞪大眼楮渾身是血的從酒宴的那個房間撤離,跌跌撞撞順著長廊奔跑,身後留下血漬一路。轉角後不出意料前面迎來的兩個越南人,他們詫異地看著自己,同時舉起了槍。
廖凱帶來的兄弟死了一半,他自己也身上被砍了多刀,冷門早就得到了消息,越南交易對象身旁武裝力量重重。不是冷門出的問題,是非人組的自相殘殺,這個任務本身就是個誘餌,是副會用來剝奪正會手下力量的。廖凱捂住中槍的月復部,腳下是那兩個越南人的尸體。
廖凱很久以前想過,如果自己死時會是怎樣。
他幻想著像正常人一樣,在大樹下面的老人椅上坐著,搖著手中的蒲扇,看著遠處自己的兒孫滿堂,看著他們在陽光下嬉戲相鬧。手旁有老伴沁好的碎茶,茶香縈鼻,他可以像一個普通的老頭那樣,帶著滿足離開,滿臉是笑容引出的幸福的褶子。
但這些幻想都在他十七歲那年用磚頭把街頭小混混的腦袋砸爆後破滅了。隨後廖凱抱起自己衣衫不整的妹妹開始往家走,那一晚他一直沉默著,看著從小一直與自己相依為命的妹妹整夜未合眼,第二天他把書包丟在牆角,拎了把刀出門了。
廖凱再一次拐了個彎,將回憶丟在步伐匆匆的背後,他必須逃出這里才有活下去的可能,前面就是此酒店的宴會大廳,這是最容易引起混亂的地方。
廖凱的槍沒有子彈了,他用肘擊倒一個西服大漢,滿身是血的穿越整個宴會大廳。作為酒宴邀請嘉賓的孟遙愣愣地看著自己,隨後眼神惡毒起來,布滿了仇恨,他似乎是在努力克制自己,要好好做好自己慈善家的身份而不跳起來幫廖凱。
廖凱淒涼的眼神望向孟遙,在孟遙咬牙做了一個口型後,廖凱放心了。孟遙對他做的口型是「廖柔有我。」
他的妹妹他可以放心了。
他眼神瞬間變得凶狠和殘暴,帶著對所有人的深入骨的仇恨掃視這里的所有人。
「我做鬼也會還回來!!!」如同地獄的厲鬼般,廖凱滿面血污地惡狠狠地詛咒,拖著殘缺的身子向門外跑去,他身後是眾多提槍的冷門的人。在午日陽光毒辣下,廖凱倒在滾燙的瀝青馬路的中央,身中數彈,右手斷裂,被砍傷的肩膀和腰部的口子還流著血。
他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大腿被旋轉的子彈擊爆,再也跑不了了。
滾燙的瀝青路灼燒著他面頰上的女敕肉,好像這和他最初想的死法差了太遠,同時陽光下,一個是幸福,一個是痛苦。他看到他的上方有人出現了,一柄槍對準他的太陽穴。
「死也不會放過你……」他布滿血絲漲裂的眼楮如毒蛇般怨恨地看著持槍的人,話音未落,只听見一身槍響。
*
我猛地坐了起來,驚恐地睜大眼楮掃視周圍,渾身是汗,身體也止不住地顫抖。夏日的夜晚,空氣有些悶熱,但晚風通過開著的窗子吹進來,讓出汗的身子一涼。昏暗的房間里,前方有一盞壓低燈帽的台燈散發著柔光,一個男人坐在桌前正寫著什麼。
是的,我又在做夢了,夢到那些上一世遲遲不肯遺忘的痛楚。不管到了哪個世界,或者說轉生換了身份,那些過去還是深深刻在記憶中,讓人無法輕易忘記。包括那種被背叛了的深切絕望。
有時我想,既然是背叛的痛苦,這一世為何還要再帶著這些記憶,這樣未免有些可悲。但我忽然又有些感謝那些記憶,讓我還是我自己。
雖然我已經用新的身體活了八年。
「西西,又做噩夢了?」輕柔的男中音傳來,胡子拉碴的父親站起身來到床前,他用他粗糙地雙手模了模我的頭發,然後滑到我的背後輕輕地拍著我。我頓時感覺到剛才那些仇恨和凶惡消失了,自己也放松了下來,父親的手掌很溫暖。
上一世沒有父愛的我貪戀這一瞬間的溫柔,我把頭靠在他不是很寬闊的肩膀上,摟住他。這是我上一世從來未想過的,我承認我在撒嬌,但誰說不可以呢?
「還害怕那就不睡了。」父親很大度,抱起我走到桌前,讓我坐在他的大腿上看他寫東西。
他是一個童話家,但貧困潦倒,我從出生以來記憶中就只有他和這座破舊的筒子樓,我們共住在一間單房里。生活艱苦,沒有接受教育,但我對這些都不在乎。
我在乎的父親本人,喜歡他的善良,喜歡他對孩子們的寵愛,喜歡他看我的慈愛的眼神,更喜歡他不很寬闊的肩膀,是,他看起來並不高大。
「西西,爸爸的書這次終于要出版了,一個系列噢,你說起什麼名字好?」
我看著前面樣書上的作者名字︰湯姆魯西魯。
「叫‘湯姆叔叔的小屋’好了。」上輩子我對它有些印象,在我十七歲前那些不多的學生歲月中,它向我闡釋了」忠誠」這里兩個字,並使之一度成為我生命中的信仰。但可笑的是,我的死亡讓過去全部翻轉。
「好名字。」父親把這個名字寫了上去。
*
第二天醒來天亮得很,我睡過頭了,父親應該是早早就出去了。簡易的餐桌上有一缸子醋拌綠瓜,我就著剩下的硬面包吃完了飯。正當我鼓著腮幫子嚼著最後一口飯正洗著飯缸子時,門被拍得啪啪直響。
「捏緊森馬(你急什麼)?」我含糊不清地咽下飯去,去開門,順便甩了門外那人一臉洗碗水。
門外站了一個個頭和我差不多的小孩,皮包骨頭的瘦,面黃肌瘦。那一頭紅色的短毛給他添了不少精神頭,但那沒神的細小眼楮會讓人誤以為他還沒睡醒。他厭惡地後退幾步看著我,隨手一抹臉上的水。
「庫西西!你別忘了你今天是要和我決戰的!如果我輸了這一片都歸你!你不能再往後拖延決戰時間了!」來者氣勢洶洶地看著我,他的名字叫山鬼,是對面的筒子樓上住三層的酒鬼撿來的孩子。
你若問我為什麼不去上幼兒園之類,我只能說這里生活水平低,屬于貧民區。兩棟筒子樓連接在一起相對而立,一片半大的小屁孩每天在那些廢棄的建築材料上打來打去佔地盤,眼前這個山鬼就是和我一直不對眼的孩子王。
我沒與他多說,一個請的手勢,他便大搖大擺拎著他身不離的那根棍子開始領路。一直謙讓著他們不與之計較,總是受到騷擾,沒事就往我家扔磚頭,我住二樓,看到門前有尿和土塊還是很不爽的。看來今天要有個了斷了。
他們站在「山頭」上,我站在下面。山鬼手腳利索地爬了上去道︰「我們也不欺負你人少,我要和你單挑,若是輸了以後都歸你管,你別也老是高傲地看不上所有人,我最煩你那個眼神。」
我沖他笑了笑,贊許他這個舉動。
隨後他哇啦哇啦從山上一路小跑舉起手中那根棍子,誰剛才說要公平的來?我手里可沒有拿武器。然後他就哇啦哇啦保持著這個姿勢倒在了地上,摔起的土嗆得他直咳嗽。我用了一只手就對付了他。
很簡單︰撓他癢癢。
當然這根本就無法讓他信服,我做好一個動作,待他剛爬起來就反抓他的手臂別到了身後把他按在地上,隨後一頓暴打。小屁孩,不知道輕重的把尿撒在我家門口,我打你**。
山鬼今天輸得很慘,他鼻青臉腫坐在地上不說什麼了,怨恨地看著以前圍在他身旁的那些小屁孩一口一個大王叫得歡,當然現在這個稱謂是對我了。
有時候讓一個小孩很早知道這種落差感不是什麼好事,但這都是現實,存在于生活中的處處細節里。這些是我早就明白了的,所以才能活得更久一些。
我轉身就走,山鬼爬起來拍拍**上的土攔住我惡狠狠道︰「我輸了,心服口服。理應該喊你的……大王。」後面那兩個字聲音小的可以,周圍他曾經的」手下」都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起來。
但是敢作敢當,這也是我所欣賞的,我拍拍他的肩頭逗他玩︰「我封你個大將軍,以後幫我帶兵!」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紅發的小鬼眼楮瞪了起來,閃過什麼,激動問道︰「真的?那我可以以後帶領他們了?我將不負大王重任!」
說的義正言辭,慷慨激昂。一瞬間就能快樂起來,小孩子的生活真是簡單,但我卻不能再以這種心情活著。上輩子的記憶對我來說不知道是不是好處,它能教我更好地生活,有了戰斗的技能,卻也留下了殘暴和殺戮。
這同樣也預示了我的這一世是永遠無法像正常人一樣活著了。
當晚我回到家里,父親早早在家了,他將一塊三角的小女乃油蛋糕放在我面前︰「瞧,這是什麼。」
我像從沒見過一樣裝作很開心地接過來,嘗了一口,甜甜的,甜到了心里去。雖然它的甜有些發澀,是劣質的女乃油,甚至以前吃過更美味的蛋糕,但意義不同。我將剩下一半推給父親。
他顯得很高興,手舞足蹈地時不時模模我的頭。小心嘗了一口女乃油後他將蛋糕推回給我道︰「西西,我想告訴你個好消息,不僅僅是爸爸賺到了錢……」
我仰起頭仔細打量著他,只听他說道︰「你媽媽帶著你弟弟決定回來一起生活了。」
我嗯了一口,疑惑道︰「是,我對媽媽沒有什麼印象。」
「是了,媽媽她因為很多原因當時帶著弟弟離開了,但現在不同了,爸爸有錢了生活會越來越好的。」他喜于言表地抱起我,親了我一口,胡子渣扎得我好癢,我笑了笑推開他。
「忘了說,你的弟弟和你的名字很像,他叫庫洛洛。」
我咽下最後一口蛋糕,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看著父親轉過去的背影,愣住了。
「庫洛洛魯西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