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的街頭,一對年紀約莫十四、五歲,苗族打扮的少年少女坐在茶棚下,點了一壺茶水,一邊喝茶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若是在別的地方,見到這樣打扮的兩人,說不得就要引起眾人的圍觀了。不過這里可不會,因為這里是雲南大理。在這里別的不多,就是苗人和擺夷人多,漢族的人數完全無法和前面兩者相比。就連這茶鋪攤子的老板一家,都是擺夷人。
這二人不是別人,正是從五仙教出來的蕭祁聆和阿幼朵。
阿幼朵雙手放在桌上,嘴里卻叼著一個空茶杯。她眼神直勾勾的盯著對面的蕭祁聆,看著他慢條斯理的喝著茶水。明明只是一個簡陋的路邊茶棚,卻硬是讓他坐出了在高檔茶樓里的感覺。
蕭祁聆樣貌隨了曲聆,身材修長,面若好女。一般的女子站在他邊上,往往都被襯得如同蒙塵的珍珠一樣,光華不再。阿幼朵雖然也長得明麗大氣,可是比起蕭祁聆來說,就還是差了些許。好在她向來想的開,一點也不介意竹馬比自己長得還漂亮,反而總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時不時想起來了就去調戲一把竹馬,只要看到他臉蛋紅紅的羞澀模樣,阿幼朵心里就會升起一種異樣的滿足感。會害羞的小竹馬什麼的,真是最美好了!oo
這不,在阿幼朵不加掩飾的火辣目光之下,蕭祁聆面如白玉的臉上,又開始紅霞漫天。接著以火燒一般的速度向周圍蔓延,等到耳朵、脖頸都紅透了的時候,阿幼朵才放過他。
她把茶杯擱到桌上,心情頗好的問道︰「听說這次你要醫治的人是你叔叔同父異母的妹妹?你見過她麼?她長得好看麼?」
蕭祁聆腦中回想了一下,搖頭道︰「我只是在十年前見過她一面,那時候我和爹爹剛到大理城,是她和朱叔叔一道來接的我們。」蕭祁聆眉頭輕蹙,「我只記得她當時一身紫衫,整個人都安安靜靜的跟著我們。至于她長什麼模樣,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我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如此說來,她與你的關系也不是很深了嘛!」
「的確不深。」蕭祁聆輕輕點頭,「不過她是我叔叔的妹妹,于情于理,我都應當盡心竭力的為她救治。」
阿幼朵聞言撇撇嘴,十分沒形象的趴到了桌上,嘴里嘀咕道︰「所以我才說漢人最麻煩了。動不動就娶這個,娶那個的,然後生一堆關系復雜的兒子女兒出來。」說著好似又想起了什麼,突然抬起頭盯著蕭祁聆,威脅道︰「所以你要是敢像這些漢人一樣,朝三暮四的話……我就,我就,我就閹了你!別以為我說著玩的,我是說真的。」
蕭祁聆听得哭笑不得,「怎麼又扯到我身上來了?這跟我有什麼關系?」
阿幼朵「霍」的支起身子,不滿道︰「怎麼沒有關系了?你前些天不是還和索亞走在一起,說說笑笑,很開心麼?」
「……」蕭祁聆無語,難道只是見了面打聲招呼也叫做「說說笑笑」?不過他深知男人不能跟女人吵嘴的道理,因為一旦吵起來,你有理都會變得沒理。何況阿幼朵只是嘴上說說而已,也不是真的懷疑他。
她只是想讓人哄哄她罷了。
這個認知讓蕭祁聆又微微紅了臉。不過他還是鎮定的站起身來,繞過桌子,走到阿幼朵身旁,用手輕輕在阿幼朵的頭上拍了拍,就像安撫一只鬧脾氣的貓咪,然後把手遞給她,溫柔說道︰「別胡思亂想,我喜歡誰你自己難道還清楚麼?」雖然在苗疆居住了近十年,可是蕭祁聆還是難以像他們一樣毫無顧忌的大膽表白示愛,能說出這樣的話,就已經是極限了。
往日里這樣說,阿幼朵都會放過他了,可是今天阿幼朵卻有些不依不饒。她偏著頭撅著嘴道︰「阿媽說當初阿爹和她表白的時候,那叫一個熱情火辣。可是從小到大,你都從來沒有正式說過喜歡我。若是以後你突然告訴我你喜歡的是別人,只是把我當妹妹了怎麼辦?到時候我不就像個傻子一樣了麼?」阿幼朵想起前些天他們還沒到大理的時候,途中經過的一個小鎮,鎮里的公子、小姐和表妹不就是這樣麼?
阿幼朵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如果真的是喜歡自己,為什麼不敢大聲說出來呢?這時候她倒想不起自家竹馬一貫害羞的事了。所以說女人啊,就是這麼善變。
大理地處雲南,這里民風開放。听到小兒女談及情.事也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的,反而都帶著善意的笑容在一旁圍觀。茶攤子的老板還湊到蕭祁聆的跟前教育道︰「就是說嘛,男子漢大丈夫,做人就是要爽快大膽一點撒,又不是要你上刀山下油鍋,只是給阿妹表白麼,你臉紅什麼嘛?」
蕭祁聆听人這麼一說,臉就更紅了。他瞧著阿幼朵今天似乎听不到表白就不罷休的模樣,嘴里小聲道︰「我只喜歡你啦,阿幼朵。」
茶攤老板︰「阿弟說話恁個小聲,誰听的到哦?」
蕭祁聆環顧四周,終于眼一閉牙一咬,大聲道︰「阿幼朵,我只喜歡你,我以後一定娶你!」
周圍人哄然大笑,一片叫好聲。
阿幼朵臉龐紅紅,雖然心中也有些羞意,更多的卻是喜悅。
蕭祁聆在原地呆了許久,見周圍人還不散去,最後忍不住一把拉起阿幼朵,運起輕功就飛出了人群,轉眼間就消失不見了。
周圍人見沒熱鬧看了,也就地散去,該干什麼就干什麼去了。
而蕭祁聆卻拉著阿幼朵一路輕功疾馳,直接就到了皇宮門口。這兩年蕭祁聆經常從五仙教出來,去皇宮內給王語嫣調養身子,所以城門的守衛都已經很熟悉他了。知道這是當今皇上的義兄之子。因而在蕭祁聆出示了腰牌以後,沒怎麼為難的就放他過去了。
蕭祁聆自從到了五仙教以後,就被教內的長老當作了下人教主在精心培養。因為體內有曲聆遺傳給他的各種蠱蟲,加之又結合了蕭峰拿出來的毒經和補天訣口訣,蕭祁聆的御蟲蠱術在年輕一輩當中,可以說是獨佔鰲頭的。
尤其是他體內還有這樣的神器。只要有了,他就可以使用這個逆天的治療術。雖然效果不及曲聆,可是治療一般的病癥也足夠了。
是以這些年被蕭祁聆救治過的人不說上萬,至少也有成千。可以說整個雲南一帶,除了苗族,連周圍的擺夷族、漢族都有找他治病的。
而這一次需要治病的人,是阿紫。
說起阿紫,就不得不嘆一聲世事無常了。
阿紫最初是一個刁蠻任性、陰險狡詐,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殘酷冷血的人。在她的世界中,只要是想要的,就要想方設法的奪過來。若是自己得不到,那就寧可毀掉,也不讓別人得到。可是當初那個殘酷到直白,狠毒到天真的小丫頭也總有長大的一天。
小鏡湖的拼死保護,少林寺的治病求醫,那些悉心呵護,那些逗趣言談,讓阿紫度過了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她的一顆芳心早在朱丹臣誓死保護她的時候,就寄托到了他的身上。只可惜朱丹臣雖好,卻從頭到尾都只把她當段正淳的女兒。那時候阿紫才知道,這個世界上總有那麼一些人,讓你得不到也下不去手毀掉。求而不得,便是她對朱丹臣最好的寫照。
朱丹臣同蕭峰在某些情況下,有異曲同工之妙。蕭峰當初不接受阿紫,除了性格各方面的原因,最主要的是因為蕭峰心有所屬。他的所有感情都給了阿朱,這個在他心中最美最好,卻被他一掌打死的女子。
而朱丹臣雖然不是心中有抹白月光,可他卻是再正派不過的人了。婚姻自古以來就是結兩姓之好,他身為大理官宦子弟,婚姻大事當然就不是他一個人的事了。為了能夠得到當地百姓的支持,大理的官員們娶的妻子多是擺夷族或者苗族,朱丹臣也不例外。而這兩族的人向來都是一夫一妻制。
朱丹臣雖然對妻子沒有什麼愛慕,但卻是足夠尊重的。莫說他從頭到尾都只把阿紫當作妹妹一樣,就算他真的對阿紫有什麼超越一般男女的感情,他也是絕對不會因此而休妻或者納妾的。
阿紫的性格注定了她不會那樣輕易放手的人,所以她一路跟著朱丹臣回到了大理。
一開始的時候,她只是以為朱丹臣的妻子刀雙璃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子,想要殺她不過輕而易舉。可是她卻不知道,刀雙璃也是有武功的。刀雙璃和刀白鳳是表姐妹,武功比起刀白鳳還要稍微強些。阿紫武功低微,去江湖上欺負一下普通人足夠了,可是想要輕易整到刀雙璃卻是很難。
一計不成那就再生一計。阿紫這時候想起自己是大理鎮南王的女兒了,雖然只是一個私生女,可好歹也比刀雙璃這樣的一族長老之女強多了。
一點朝堂政事牽連都不懂的阿紫,自然不知道擺夷族在雲南的地位,也不知道擺夷族的支持對段家是多麼的重要。她只是天真的覺得自己去同段正淳說,讓朱丹臣休了刀雙璃,自己就能穩穩當當的嫁給朱丹臣了。結果自然是殘酷的了。
阿紫從小到大還真沒有這樣失敗過,因而她開始急躁,做起事來也漸漸的不擇手段——以前顧念著朱丹臣,不想要叫他知道自己是個怎樣心狠手辣的女子,這一會兒,都通通顧不得了。她做出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她竟然想將刀雙璃的孩子殺死。
她就沒想到那同時也是朱丹臣的子嗣?
不,她或許想到了。只是那孩子不是她生的,死了就死了,以後她嫁了朱丹臣,還可以為他生更多的孩子。
那個孩子終究是沒有死,因為刀雙璃豁出了性命去保護他,而刀雙璃卻需要在床上躺一輩子,做一輩子的廢人。
自家孫兒差點被人害死,而自家的女兒也成了廢人,擺夷族的長老自然不肯輕易罷休。
那個時候段正淳已死,段譽剛剛接掌皇位,朝政都被高氏把持。他雖然按照自己的心意娶了王語嫣,卻天天被逼著娶其他的女人。他為了保住王語嫣已經費盡了心思,縱然想要幫扶阿紫,也是有心無力。
阿紫到底是已故鎮南王的女兒,最終的結果是她被逐出了皇室,貶為平民。這樣的結果擺夷族不算滿意,卻礙于段譽的面上,也無法要求更多。只好把這筆賬,默默的記到了心里。
至于朱丹臣,他卻只對阿紫說︰「怪我朱四有眼無珠,竟然認識了你這樣的女子。若是時光重來,我真的希望從來也沒見過你。你心地如此歹毒,所有不合你意的人你都要置其于死地,是不是有一天,你會連我也一並殺死?像你這樣的女人,我永遠也不可能娶!」。
從那以後,朱丹臣就再不肯見阿紫一面。而阿紫也大受打擊,他想著朱丹臣的話,想著刀雙璃過去的模樣,開始改變自己。
既然你覺得我殘忍歹毒,那我以後就做個心地善良的女人。
既然你覺得我不夠溫柔,那我以後就做個溫婉賢淑的女人。
她的改變很大,卻被朱丹臣視若無物。或者說她整個人在朱丹臣眼里,就是透明的。
于是,他們就這樣耗著,耗著,耗著……
而如今,他們卻終于好不下去了。
十五年,阿紫壓抑本性過了十五年。這十五年里她的日子過的不算好,雖然稱不上窮苦,卻也淒涼。沒有誰能被自己心愛的人無視了整整十五年,卻還完好無損。
阿紫真心愛慕朱丹臣,所以十五年的無視,已經是極限了。
如今,她真的撐不下去了。
她的身體瞬間就衰敗了下去。當年受傷以後重病在床的刀雙璃都還好好的活著,她這個行凶的人,卻要先行離去。
說不得真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
她曾經做過那樣多的惡事,如今終于一並都報了回來。
阿紫沒了求生的意志,可段譽卻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她就此死去。這些年他所擁有的,在乎的,都在一點點的減少。他實在不願意,自己的妹妹,還那樣年輕,卻就這樣逝去。
所以,他想起了蕭祁聆。他想讓蕭祁聆,再為阿紫,試一試。
蕭祁聆果然不負段譽所托,輕而易舉的便將阿紫的身體恢復到了最鼎盛的時候。經過這一次的瀕死重病,阿紫終于決定放手了。
一開始她以為,只要用盡了手段,便能得到想要的東西。如果得不到,那只能是選擇的手段有問題。後來她覺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她堅持下去,總有一天能打動朱丹臣,卻還是失敗了。
她終于明白,在錯誤的時間,遇上對的人,是怎樣的一種折磨。
求而不得,是她最終的結局。
她在大理已經呆的太久了,現在,她想回中原走走。她有些想念中原的大好河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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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祁聆治好了阿紫以後,謝絕了段譽的挽留,帶著阿幼朵踏上了返回五仙教的路途。
路上阿幼朵與蕭祁聆悄悄咬耳朵︰「祁聆,你看,那個人又開始跟著你了。」
蕭祁聆回頭瞧了一眼,見到遠處站著的中年男子,嘴里卻平靜的說道︰「無所謂,他愛跟就跟好了,反正他不敢跟到仙教內的。」
阿幼朵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也無視了這個每次她與祁聆從教內出來,便必定會遇上的男子。
而遠處頭發半黑半白的男子,望著遠處漸漸模糊的人影,嘴里喃喃細語︰「曲姐姐,你的兒子已經這樣大啦!他長得同你,可真像!」
直到再也看不見蕭祁聆二人,男子才一步一步,緩緩的返回了大理城。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推開最里面那間房屋的門,看著里面躺在床上因見到自己而面露驚恐的男子,臉上終于露出了快意的笑容。他的語氣包含惡意︰「耶律乙辛,我們今天來玩什麼花樣好呢?」
他一步一步的走了進去,五指如同鋼爪一樣掐住了男子的喉嚨。「當日你命人縱火,妄圖燒死我和曲姐姐……曲姐姐就是被你害死的……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曲姐姐又怎麼會死?」男子的瞳孔逐漸縮小,聲音卻越加的瘋狂,「你以為我會讓你那麼輕松的被遼帝斬首嗎?那麼痛快的死法,你怎麼配?我就是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永遠遠也別想得到解月兌!哈哈哈哈——」
曲姐姐,當日你以自己一命換回了蕭峰的生命……我便知道,在你心里,他比你自己更加重要。
既然如此,你珍惜的人,便是我珍惜的人。
可是總有一個人需要為你的死負起責任。
耶律乙辛……曲姐姐,你若底下有靈,會知道我為你報仇了嗎?會……原諒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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