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康聞言眉心微皺,將侍衛叫進來細細詢問,「十一派人過來所為何事?」
「定親王得知王爺出事,特地差人前來問候。來人懷有定親王的親筆信,說要當面呈給王爺。」
「現在何處?」
「營帳外等候召見。」
鳳康略作沉吟,「把人帶過來吧。」
侍衛答應著退了出去。
葉知秋知道但凡需要當面交接的,十有八、九涉及到機密。她不想打擾他們兄弟隔空交流,尋個了借口便要躲出去,「听洗墨說那個孩子醒了,我過去看看。」
鳳康伸手拉住她,「你不用出去,到屏風後面避一避就好。你若是覺得不方便,我以到大帳去召見十一的人。」
葉知秋搖了搖頭,「你就別折騰了,傷員就該有個傷員的樣子。人家過來探視,要是看見你跟平時沒什麼兩樣,不知道會怎麼想呢。」
她並不想攛掇他跟自己的親弟弟耍心計,只是听他說了宣寶錦的事情,不得不有所防備。雖然他打算將功勞讓給十一,也不能讓人都覺得他什麼都沒做,那樣他的一番苦心不就白費了嗎?
鳳康也是同樣的想法,便不再阻攔,由著她去了。
葉知秋披上棉氅,戴好口罩,出門找到洗墨,跟他一起往醫帳而來。
軍營里沒什麼秘密,雪親王的「侍妾」來了的消息早就傳開了。饒是她把自己包得很嚴實,依然引來了不少關注的目光。好在醫帳距離並不太遠,很快就到了。
侍衛已經提前將閑雜人等清了出去,葉知秋邁進帳篷的時候,就見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裹著一件寬大的衣服坐在榻上,昨天為鳳康治療的那名軍醫正在喂她喝粥。
打過招呼,葉知秋便跟他詢問小女孩的情況,「她怎麼樣了?」
軍醫嘆了一口氣,「身體上倒是沒什麼大礙。就是不能開口說話。」
「不能說話?」葉知秋驚訝地看了那小女孩一眼,「她是一開始就不能說話,還是……」
「應該是驚嚇所致。」軍醫替她說了「還是」後面的內容,「受災百姓的房屋多半都是在夜里坍塌的。這孩子極有能是被父母倉促之間推進地窖,才逃過一劫的。
她獨自一人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待了半月之久,前些天或許吃了一些儲存在其中的蘿卜白菜果月復,後些天沒有東西吃,只能吃雪。她能活下來,已經相當不容易了。」
葉知秋明白這就是所謂的精神創傷,藥石是治不好的,只能靠她自己慢慢調節。調節的關鍵,就是讓她得到足夠的關懷和溫暖,「她還有什麼親人嗎?」
「只怕是沒有了。」洗墨接起話茬。「主子已經派人去官府查過籍檔了,她家里只有父母、祖父和一個長她幾歲的姐姐,昨天我們從那房子里挖出來的尸首剛好是四具,年紀也都相符。
她父親是獨子,沒有兄弟姐妹。她母親娘家還有什麼人。從籍檔上是看不到的。就是有,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旬陽府災民不計其數,四處流竄,想找個什麼人實在太難了。」
听了這話,葉知秋對這小女孩又多了幾分憐惜之情,「那她以後不就無依無靠了嗎?」
「是啊,怪憐的。」洗墨唏噓道。
「對了。她叫什麼名字?」
洗墨愛莫能助地搖了搖頭,「女娃不滿十三歲,籍檔上只記丁口,沒有名字。那個村子里的人死的死,跑的跑,想打听也沒處打听。」
葉知秋若有所思地站了半晌。便走上前來,「我來喂她吧。」
對小孩子來說,跟年長女*流遠比跟年長男*流來得容易。多和她接觸一下,說不定能讓她打開心扉,開口說話。
軍醫正有此意。只是礙于葉知秋的身份,不敢隨便勞動她。听她主動提起來,自是求之不得,趕忙把粥碗遞過來,「那就有勞葉姑娘了。」
說完又轉向洗墨,「這位大人,我們出去吧,讓葉姑娘和那孩子單獨待一會兒。」
「好。」洗墨應了,和葉知秋約好半個時辰後過來接她,和軍醫一道退出門去。
小女孩一開始對葉知秋還有些戒備,眼神驚怯不安。听她講了兩個有趣的故事,漸漸放松下來。等她講到第五個故事的時候,小臉上便有了些許笑容。
「好孩子,你能不能告訴姐姐你叫什麼名字?」她趁機誘導。
小女孩張了張嘴,只出兩個模糊的「啊啊」聲。她眼神黯了黯,有些頹喪地垂下頭去。
葉知秋也沒奢望她能立刻說話,只想讓她有開口的念頭,于是柔聲安撫,「別著急,以後以慢慢告訴我。我再給你講一個故事,好不好?」
小女孩眼楮微微一亮,拉住她的袖子,一臉渴望的樣子。又听她講了兩個故事,便有了倦意,不多時就倒在榻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葉知秋回到鳳康寢帳的時候,鳳況的人已經離開多時了。鳳康手里捏著幾張信紙,表情看起來很是凝重。
「出什麼事了嗎?」她走過來問道。
鳳康眼底閃過一絲遲疑,醞釀了半天的話終究還是沒能問出口,「沒什麼,賑災出了一些問題而已。」
一面說一面將信紙折好,裝回信封里,與旁邊一摞文書放在一處。
十一在信上說,如今旬陽府城已經建起了上萬座雪屋,各個縣城乃至沿途的驛站也都貼了告示,建起了雪屋,這兩日凍死凍傷的百姓數量急劇減少。
救災帳篷也在積極籌備,宣寶錦如今正在旬陽府城內游說商賈富戶,為受災的百姓捐資捐物,更親自到城外為受災的百姓施粥布衣,贏得一片贊譽之聲。
除此之外,還提及了對葉知秋的印象。並隱晦地勸說他,為這樣一個女人放棄皇位不值得,讓他三思而後行。
他不知道葉知秋和十一見面的時候都生過什麼,直覺告訴他,這里面一定有什麼誤會。本想問問她,又擔心她會多想,壞了他們相聚的好心情。
日後跟十一踫了面,問個清楚再說吧。
葉知秋一直把自己當局外人,根本沒把他們兄弟之間的事情跟自己聯系起來。將他的話信以為真,關切地問︰「嚴重嗎?」
「不嚴重,很快就能解決了。」鳳康唯恐她瞧出破綻,便將話題轉開去,「那個孩子怎麼樣了?」
葉知秋把軍醫的話跟他說了一遍,又嘆息道︰「這一場雪災,不知道有多少跟她一樣的孩子失去親人,無家歸。要是能建一個孤兒院,收養他們就好了。」
說者無意,听者有心,鳳康神色一動,「孤兒院是怎麼回事?詳細說來听听。」
「跟善堂差不多,專門用來收容無依無靠的孩子,供他們吃穿、讀書,等他們成人,有了自主的生活能力之後,就以離開了。
沒成年之前,如果有人願意領養……領養還是算了吧,說不定他們前腳把人領走了,後腳就賣了。賣到大戶人家當丫鬟小廝還算好的,萬一賣到青樓倌館就完了。」
這個世界,許多不正當的東西都是合法的,注定不能擁有完善的領養制度和法律保障,難免有人鑽空子,以領養的名義黑心財。
鳳康听得很認真,「還有呢?」
「孤兒院由朝廷出資建造,允許並提倡那些想做慈善的富人們來獻愛心。等孩子們長大了,男的以去參加科舉或者當兵入伍,報效朝廷;女的嘛,就由孤兒院做主,給她們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社會制度如此,除了嫁人,她們還能做什麼呢?嫁人生子,總比為奴為婢賣身賣藝要好。
鳳康將她說的話一一記在心里,「你的想法很好,我會盡快擬一道折子奏請父皇,在旬陽府建一座孤兒院,收留無家歸的孩子。」
葉知秋還打算提議他再建一座敬老院,轉念一想,在這個時代辦敬老院比辦孤兒院更不切實際。孤兒院至少還以把「將來」寄托在孩子們身上,誰會把「將來」和「希望」寄托在一群風燭殘年的老人身上?
等孤兒院真正建起來,再提敬老院也不遲。
兩人就孤兒院的事情討論了半晌,便有侍衛進門稟告,「王爺,定親王送來的藥材和補品到了。」
這件事鳳康已經听鳳況派來的人說過了,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交給洗墨處置吧。」
侍衛站著沒動,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鳳康瞥了他一眼,「還有事嗎?」
「是。」侍衛用眼角飛快地捎了葉知秋一下,措辭也愈謹慎了,「王爺,除了藥材和補品,還有兩名侍女……」
「侍女?」鳳康愣了一下,「怎麼回事?」
「說是王爺受傷,定親王唯恐這邊的人粗手笨腳,照顧不周,因此特地派了兩名侍女前來侍疾……」
鳳康頓時擰緊了眉頭,眸子里怒意涌動。他生在皇家,豈能不知道所謂侍疾就是暖床?
十一知道他不近,是不會想到送女人給他的。即便能想到,也會先征求他的意見,絕不能一聲不響就把人送上門來。出這個主意的,必定是華錦郡主。
葉知秋剛到,她就送來兩個女人,居心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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