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到北宅的時候,賀氏正在床上臥病,蕙齡和芙齡兩個女兒服侍在跟前,端茶倒水伺候著。
說是兩個女兒,其實二姑娘姜蕙齡是不動手的,只陪坐在床頭說話,只有老三姜芙齡殷勤體貼地幫著丫鬟做事。賀氏嫌藥苦,皺眉吐在帕子上,姜芙齡連忙把髒了的帕子接在手中,一邊用干淨帕子給賀氏擦嘴角,一邊伸舌頭舌忝了舌忝髒帕上的藥汁。
「的確是很苦。」她嘗過之後很歉疚地朝賀氏笑笑,仿佛藥苦是她的責任似的,又勸說,「母親您突然感了風寒,藥里有兩味解表清熱的東西,苦是苦,不過很見效的,喝下去兩三天就好了。女兒拿甜脯給您送藥好不好?」
恭順至極。
連嫡母吐出來的藥汁子都嘗。
弄得陪在一旁的蕙齡產生了自己很不孝的錯覺。
賀氏卻很煩躁,想起自己的病因是被姜照的信驚著了,晚上又熬夜著涼所致,就對姜照充滿怨念。一旦想起姜照便想起要做平妻的姜芙齡,事情很鬧心,于是無論姜芙齡如何殷勤,她都覺得膈應,不為所動。
「不用了,我又不是三歲孩子,一碗藥還用人哄著喝?」賀氏端過藥碗,咕咚咕咚一口氣把藥全喝了。
姜蕙齡哈哈拍手,「果然是我娘,喝藥的架勢都比別人厲害!」
賀氏寵溺地指點二女兒的鼻尖。
姜芙齡端著空藥碗往外送,看見母女兩個氣氛融洽,轉身時臉上笑容淡了些許。把藥碗送到外間,正好看到李嬤嬤跟稟報消息的婆子嘀咕,她認識那個專門通報南宅消息的婆子,李嬤嬤臉色不好,她心里就咯 一下。
難道平妻的事情又有了波折?
上次三老爺父女倆過府來鬧僵,她有所耳聞,已知嫁入唐國公府似乎無望,難道現在還有更壞的消息嗎?
緊跟在李嬤嬤後頭回到里間,姜芙齡恍若無事賠笑在側,依舊是恭順的庶女作態。李嬤嬤湊在賀氏耳邊低語一陣,賀氏眉頭緊緊皺起來。
「老爺什麼時候回來?」
「太太別急,打前站的送信回來說老爺不日到家,這次是養病,會多留幾日的。」
賀氏轉目姜芙齡,「你先回房。」
又把她排斥在外。
姜芙齡含笑起身答應︰「母親好好休息。」
賀氏根本沒理她說了什麼,招手把二女兒叫到床邊,低聲說起話來。姜芙齡趕緊回避退走,出了里間卻放慢腳步,慢騰騰挪到正廳門外,剛走到廊下的時候,果然如她所願听到了只言片語。
是二姐姜蕙齡的聲音︰「……不行!那姓趙的是個什麼東西您不知道嗎?憑什麼讓我嫁!」
緊跟著就是賀氏焦急的勸慰,壓低了嗓子,姜芙齡听不清。
廊下丫鬟注意到她慢吞吞的腳步,她趕忙帶人離開。可二姐那聲喊卻在她心里起了疑問,姓趙的是誰?二姐又要嫁人了嗎?上次嫁癆病鬼做了寡婦,這一次……听起來似乎也不好?
想起二姐私底下的發泄,「到了年齡,就算是根竹竿子也被他們當心肝寶貝了,綾羅綢緞堆上去,堆出個美人好賣高價……」,姜芙齡心里頭亂糟糟的。如果能去唐國公府,倒也不算被賣,可如果不能呢?
家里三個女兒,只有長姐嫁得好,現在藩王府做側妃十分風光。可長姐當初入嫁時也不過是個美妾,全憑自己熬出來的位分。送長女做妾,送次女做商人婦,這就是她的父親姜駟……
對嫡女尚且如此,她這個庶女……
「三姑娘!」走到花園石橋處,突然郭姨娘朝她招手。
郭姨娘是她生母,早年得寵過,這些年也被漸漸冷落了,全仰仗賀氏鼻息過日子。姜芙齡不願意跟生母接觸太多,免得被嫡母厭棄,于是只當沒听見呼喚,轉身要走另一條小路。
郭姨娘卻匆匆跑過來,不顧姜芙齡身後還有賀氏給的丫鬟跟著,一把鼻涕一把淚撲倒在地︰「三姑娘,求你救救我弟弟,他得病了沒錢抓藥,你去幫我跟太太說說好不好?」
卻趁人不備偷偷使眼色。
姜芙齡心中一動,佯怒數落,也給郭姨娘遞了一個眼色。
郭姨娘就拖著她的袖子拽她,「求姑娘來看我弟弟寫的信,太淒慘了,你救救他吧……」
不由分說把姜芙齡拖走了。
後頭有丫鬟趁主子不備,調頭就往賀氏院里走,去通風報信。賀氏卻正為姜照得了管家權的事鬧心,要趕在姜駟回來前把二女兒說服嫁人,免得丈夫又覺得她無能,辦事不牢靠只會拖後腿。唐國公府的事暫且沒結果,把趙主事的辦好也算功勞一場。听到郭姨娘這種雞毛蒜皮的事,她哪里有空理會,把報信的丫頭罵了一通。
姜芙齡卻已經被姨娘拖到房里,關門听了半天消息了。
「什麼?二老太太讓四妹管家?她才多大!」姜芙齡再次感覺到自己和姜照的差距。嫡庶且不說,長輩的信任疼愛,侯府長孫女的身份……哪一樣是她比得了的?
郭姨娘又說姜蕙齡要二嫁的事,「……就是上次來家的那個趙主事的弟弟,要續弦。可那是個好男色的家伙,听說前兩個妻子都是被他折磨死的!這事連太太都不知道呢。」
姜芙齡臉紅,「姨娘說的什麼話。」她這生母平日很有些粗陋處。
「哎呦我的姑娘,這時候還害羞什麼,關系你的終身啊!」
「跟我有什麼關系……」
「好姑娘,你想想,四姑娘當家不當家無所謂,可二老太太給她撐腰,三老爺又和你爹鬧僵了,你想想平妻的事還能成嗎?萬一不成,你這頭黃了,二姑娘又死活不肯嫁姓趙的,你想太太會怎麼辦?等太太知道姓趙的底細又怎麼辦?二姑娘到底是她親閨女。」
平地驚雷。
姜芙齡腦袋里轟的一下。
她突然很佩服生母。這毫無關聯的兩件事,難為她怎麼想的!而且平妻事明明很隱秘,怎麼二姐知道了,姨娘也知道了,難道宅子里已有很多人知道了嗎……還有什麼好男色,太太都不知道,姨娘怎麼知道的?
「是真的嗎?」姜芙齡問著,心里卻已經信了大半。
她和生母關系淡薄,但知道郭姨娘從不拿沒譜的事折騰她。早年得寵的時候,生母也是有些手段的。
「姨娘,我,我該怎麼辦?」姜芙齡一時慌了,破天荒第一次主動抓住生母的手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