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北宅三姑娘果然……」
夜靜更深,灑金繡簾內一燈如豆,杜嬤嬤匆匆進門回話時,一貫冷靜沉著的臉上難掩震驚和嫌惡。
她的後半句沒說完,作為在何家過了半輩子,又陪嫁來姜家半輩子的老人,她實在不能接受閨閣小姐半夜去私會男人的舉動,見慣了望族名門的禮儀清規,連提起這種事都覺得是髒了自己口舌。
姜照穿著一身輕軟的胭脂色寢衣,斜靠在蔓草紋撒花大帳內,像是夏夜里眠在碧波池上的睡蓮,有渾然天成的慵懶風姿。
「嬤嬤請坐,有話慢說。」她微微一笑。
要不是小丫鬟白鶴沒有那麼大能量,無法去北宅盯人盯事,她真不想勞動杜嬤嬤「照看」那邊,這下果然惹了老人激動。
杜嬤嬤坐下,情緒卻未能平復,皺緊了眉頭,「姑娘,你是怎麼知道這腌事的,是不是有人在你跟前亂嚼舌頭,到底是誰?」從小看著姑娘長大,身負教養之職,老人對此很敏感。
姜照笑問︰「到底是什麼腌事?」
「三姑娘她……」
「嬤嬤盡管說。」
「她……她竟然獨自進了那客棧!姑娘,你不是說那里頭住著朱家二少爺嗎,難道她是去……」
姜照挑了挑眉。
竟是如此?姜芙齡,真有些出人意料。
這廝雖然後來心狠手辣,可未嫁在家的時候明明是個懦弱作態的,在嫡母眼皮底下卑微求存,如何有勇氣私會男子?姜照仔細想了想,並不記得在此之前朱仲書和姜芙齡認識。
「嬤嬤,她是一個人去的?」
「不,有郭姨娘的僕從幫她出府,在外頭接應。」
也就是說,賀氏不知情。
姜照暗暗哂笑,這芙姐是發了什麼瘋,冒著被嫡母打死的風險出府面見朱仲書。她去做什麼?破壞四妹妹的姻緣,還是毛遂自薦,或游說平妻之事?
想不通。不過沒必要想,反正姜照自己根本不打算再嫁朱仲書,姜芙齡愛去干嘛就干嘛。
「嬤嬤,請幫白鶴繼續盯著小春,這兩日想必會有其他動靜。」
「嗯,姑娘放心。」杜嬤嬤鄭重答應。如果不是姑娘提醒,她竟不知道楊姨娘和北宅私下有來往,平日來往也就罷了,偏在這種關鍵時候偷偷派人跑去給北邊郭姨娘送信,惹得三姑娘漏夜拜會朱二少爺,這簡直就是吃里扒外!
「姑娘,那三姑娘和朱二少爺……私會,要是他們……」老嬤嬤終究不好意思明說這等羞恥事,「你看朱家會否撤銷和咱們的求親,轉去和北宅議親?」要是朱家自動退步,多省心。
姜照笑道︰「嬤嬤想多了。便是芙姐現在立刻給朱家生個大胖小子,唐國公府也不會跟咱家松口。」侍郎有什麼新鮮的,朝里缺侍郎嗎,朱家才看不上這等親家,何況姜芙齡是個庶女。
大胖小子……杜嬤嬤發現自家姑娘真是變得徹底,連這種話都說得順溜。
一夜好眠。
次日晨起程氏派了靈芝來悄悄傳話,「老爺把信都發出去了,不過依然憂心忡忡,進食很少。」
姜照問︰「爹爹脖子上的淤痕?」
「已經淺了不少,若穿上高領衣服,不細看看不出來。」
「那麼,我想騎馬出去走走,想請爹爹同去。」
靈芝回去稟報,姜驊卻沒有出游的心情。程氏擔心他在家悶久了不好,一力勸他同去,又親派人吩咐外頭備馬。姜驊換好衣服被妻子勸出門,一眼看見紅衣烈烈的長女,腰束皮帶,腳蹬鹿靴,神采奕奕跨在高頭大馬之上,不由一怔。
女兒長大了。
即便一身騎馬男裝,也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風采絕倫。
姜驊心里頭的陰霾仿佛在一瞬間掃空,終于有笑意爬上唇角,「阿蘿,要去哪里?」
「隨便走走。便是天塌下來也不能唉聲嘆氣,得好好活著,這不是您以前教給我的話麼?」姜照笑著,策馬踏上專門的馬道,一路出了侯府。
姜驊自慚,翻身上馬追在後頭,「枉我活了幾十年,心境還不如你。」
父女兩個帶了幾個隨從,徑朝城外而去。
半路遇到季逸峰迎面而來,低頭抱著幾卷畫軸,腳步匆匆。
「師兄!」姜照勒馬叫他。
「……?」季逸峰抬頭,這才看到師傅和小師妹。
「你是找我爹爹品畫麼?」姜照讓隨從騰出一匹馬,「一起來吧,到了山野里臨風觀畫才有興致。」
季逸峰騎馬的技術卻是平平,拖慢了父女倆的速度,一行足花了三盞茶工夫才出得城門。期間路過名為清風的客棧,姜照特意朝內看了兩眼,並沒看到熟悉的面孔。
她不著急,跟著父親和師兄同行,心里很平靜。
朱仲書就住在清風客棧,但肯定是住套院雅舍,不會隨便出入大堂,輕易看不到。她清清楚楚記得,在前世的這一天,駐留樂康將近半月的朱二少爺出城游玩,與獨游的她「偶遇」。
她那時忍辱應下平妻事,心情極差,見了朱仲書如同見了仇人,哪有好臉色。
可笑朱二少爺興許一輩子太順遂,突然遭了她冷言冷語,不但不惱,反而似乎生了別樣情愫。
只是昨晚姜芙齡半路殺出,今日的朱仲書,還會跑出來「偶遇」她麼?
「師妹,上次的事……」
到城外人煙稀少的地方,姜驊興起策馬,一時跑在了前頭老遠。隨從們在後遠遠綴著,季逸峰得以和姜照並肩而行,單獨說話。
姜照轉頭看他,見他一臉忐忑,笑道︰「還要多謝師兄妙手,事情很順利。」
季逸峰半晌不說話。
姜照道︰「當日我不讓師兄問緣故,只因時機未到。不過現下事已初定,師兄有話只管問吧。」
季逸峰當即便問︰「你家是否遇到了極大難處,是否和侍郎府有關?還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幫忙嗎?我人微力薄,不過若能援手,必當竭盡全力。」
他神色異常堅定。
姜照非常意外。
她讓他做的可是害人的事,沒想到他不問緣故,第一反應竟是關心她家是否有難處。這樣無條件的信任實讓人動容。
要知道,偽造侍郎筆跡捏造通敵證據,一旦泄漏,可是殺頭破家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