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面多少有些滑稽,姜照的心情稍微轉晴。
翻身上馬,把衣服包掛在後頭,她朝亭子那邊揮了揮手,揚鞭絕塵而去。
四個沒衣服的大男人,要想追趕她,呵呵……
朱仲書這家伙愛惜羽毛,更愛惜俊逸才子的臉面,大小便失禁的情況下被人扒光了衣服丟在郊外,這事情就算沒人逼他,他也絕對不可能往外傳揚的。若是他舍得下臉讓爹娘知道麼……唐國公府也鐵定不會宣揚此事,只會在別處使陰招找補。
到時候依然是兩邊博弈。
反正彼此關系已經壞掉了,還怕更壞嗎?
「駕!」姜照催馬,直朝父親一行追去。
——
城門口等著姜驊和季逸峰幾人,姜驊非常急躁焦慮,幾番要回頭接女兒都被隨從們拉住。他氣得險些背過氣去,指著季逸峰大罵。
從師多年,季逸峰從來沒受過師父一句重話,可這次師父罵得很難听,他默默听著,什麼也不反駁,只幫著隨從們死死拽住師父。隨從們隨著時間推移有些動搖,唯有他一直很堅定。師妹暗示他有月兌身之法,他信她。
信任很重要。
而當時情形,選擇信任要背負什麼壓力,他再明白不過。
把師妹留下來和幾個男子周旋,一旦失敗會發生什麼,他不敢多想。可師妹當時用那種目光看他,把師父交付給他——
唯有信了!大不了……
他做最壞的打算,也做了最決然的決定。
直到城外的官路上遠遠一騎絕塵而來,烈烈紅衣,刺了他的眼。
「師妹回來了!師父!」激動心情,難以言表。
他抬腳朝著姜照的身影直直跑過去,萬般擔心終于在此刻落地,跑出十多步才發現自己眼眶早已濕了。
姜驊也是大驚大喜。
隨從們轟然一聲叫好,齊齊松了一口氣!
姜照很快疾馳到城門處,猛力拉住韁繩,高頭大馬人立而起,「爹,師兄,我就說盞茶工夫嘛!」
姜驊恨不得把女兒拽下馬來就地打兩巴掌。舉目往路盡頭看,絡繹不絕的行人里,並沒有朱家人的影子,「阿蘿,他們……」
「一時半會回不來。」姜照招呼大家上馬,「咱們回家!」
回府的路上把事情簡略一說,姜驊和季逸峰都是大驚失色。
姜照所做的事,比她單獨留下更……
月兌衣服?這……這……
姜驊下意識往身後看,看到隨從們隔得較遠,似乎听不見姜照的話才略略放心,「阿蘿你怎麼可以……」想要責備女兒,可又知道若不如此,女兒月兌身真是很困難,偏偏他又被拖走幫不上一點忙。
當父親的悔愧交加,默默閉嘴轉了頭。他鼻子泛酸,深責自己沒用。若是當時稍微忍一下,事情興許不會到這種程度……閨閣女兒家逼著男子當面月兌衣服,這種事……
都是他害了女兒!
姜照發現師兄臉色通紅。
她有些赧然。剛才讓朱家人月兌衣服她真沒覺得害羞,直到現在也很坦然,上輩子給川南做事,比這更過分的場面她見過很多,可謂千錘百煉。但是師兄突然紅了臉,讓她覺得自己女孩子當得很失敗。
師兄听听都羞了,她竟然做得理直氣壯……
果然她現在的心態和想法,早已和正常人格格不入了麼?
「咳……」她清了清嗓子緩解尷尬,「爹,此番之後朱家定不會善罷甘休,之前您做的事不要停,抓緊把長房那邊按住,別讓他們跟著朱家狼狽為奸。」
「嗯,阿蘿放心。」姜驊的回答帶著重重鼻音。
——
季逸峰留在侯府吃的晚飯。
姜驊主位,姜照作陪,大家一邊閑談一邊吃酒,姜驊心中有事不知不覺喝多了,中途離席去睡覺。姜照又和季逸峰飲了幾杯,她未曾如何,季逸峰微有醉態,身子搖晃。
姜照站在待客的花廳前大聲吩咐,「來人,帶季公子去紅芍軒歇息。」
紅芍軒卻不是客房,乃是和內宅相通的一個小小精舍,遍植芍藥,每年花期時雲蒸霞蔚,紅粉繚亂。姜驊常在那里讀書作畫,累了晚間便歇在那兒,因此臥具用具一應俱全。
伺候的婆子小廝們覺得奇怪,姑娘怎能讓客人睡在老爺眠舍呢?不過季公子畢竟是老爺愛徒,他們也就沒多問,直接上去攙扶季逸峰走路。
季逸峰卻知道那里不妥,「多謝師父師妹款待,我並未很醉,這就告辭歸家了,改日再來找師父點評畫作。」
姜照彎唇,當著眾多下人的面和季逸峰語氣溫柔︰「師兄且慢,稍後我還有事請教師兄,你請先去歇息片刻,待我回房處理些事情,去去就來。」
去去就來幾個字說得異常輕柔,臨出門時回頭看向季逸峰,又是一笑。
她去得急,很有些不由分說的意思,季逸峰不及阻攔,一晃眼不見了師妹身影。「季公子這邊請。」下人們引路攙扶。
因著姜照有事相商的留言,季逸峰恐怕又有別的秘事,便沒再推月兌,欣然去往精致僻靜的紅芍軒。那里景致甚好,陪著師父去過幾次,他很是向往那些妍態各異的芍藥。
而姜照回到自家院子,一進院門便吩咐人備熱水,「我要沐浴更衣,手腳都快著些。夷則,把我新做的幾件春衫拿出來!」
「是!」丫鬟們趕緊依言忙乎。
近身的服侍秋明插不上手,看爐子燒水抬浴桶她又不想放段做,眼看著滿院人各司其職,她戳在其中頗為尷尬。須臾,尋個去廚房看宵夜的借口,悶悶走出院門。
在園子里亂逛踫到熟人,人家問她,「適才在你們院子路過,恍惚听說四姑娘要洗澡,是麼?那你怎麼不在跟前伺候著,卻跑這里亂晃。」
秋明勉強笑笑,「姑娘洗完澡要吃點心,特意派我去廚房挑幾樣,別人挑的不合她胃口。」
熟人道︰「我還听見四姑娘說要找新衣服呢,她洗完澡要出去嗎,都這麼晚了。」
「誰知道。」秋明不自在,姑娘的私事現在是一點兒也跟她不沾邊了。說完才恍覺自己語氣生硬,忙補救,「我還趕著去廚房,不聊了,嫂子回頭見。」
「快去吧,我也忙著當差去。」那人笑著告別,見秋明匆匆離去,對她背影不屑地哼了一聲,之後扭身沿著園子粉牆的暗影,腳步飛快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