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氏姿態放低極低,低得不能再低了,老夫人不給她好臉色,她卻很是謙卑恭敬,簡直換了一個人似的,直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別人披了賀氏的皮。
見老夫人問話,她跪下去先朝老夫人行了叩首大禮,直起身子來跪著回答說︰「承蒙老夫人賞臉肯見,佷媳婦這次來叨擾您老人家,為的不是別事,乃是給您老賀壽的。」
老夫人不動如山︰「我的壽辰可不是今天。」
賀氏賠笑說︰「佷媳婦知道,但是咱們一家子骨肉,怎能趕著您壽誕當日才來登門呢,提前來一些時候,是想看看府上是否忙亂,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若有,您老人家只管說,咱們一個城里住著,家下人等送來給您隨意使喚便是。」
老夫人冷笑了兩聲,說︰「今日這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麼,還是我老眼昏花看不清人,怎地覺得眼前不是賀氏那惡毒東西呢?」
當面打臉,賀氏也不惱,低了低頭之後依舊掛上一副謙卑的神色,十分愧疚地說︰「佷媳婦之前痰迷心竅,腦袋也不清醒,的確是做了幾件很對不起二嬸的事情,佷媳婦已經私下里懺悔多次了,一門心思想著彌補過錯,只要能得您老人家原諒,我是什麼都肯做的。這次來拜見您也是提前沐浴燻香,齋戒三日才敢過來,只怕不潔沖撞了您老。」
「沐浴齋戒有什麼用,身子再干淨,心是黑的也枉然。」老夫人冷冷看著她,「你也不用花言巧語了,咱們兩府走到這一步,豈是幾句甜言就能彌合裂縫的。今日來到底為了什麼你直接說,若再磨蹭,我可要打盹睡覺了,沒工夫跟你纏磨。」
「二嬸娘,佷媳婦我真是誠心悔過了,並非花言巧語哄騙您。」賀氏又躬身磕了一個頭,「這次來,我……我是求您替我說幾句好話,跟我家老爺討個情,他、他要休我!」
說著,眼圈紅了。
老夫人不為所動︰「我又不是你正經婆婆,姜駟也不是我兒子,他要休妻與我什麼相干?」
「二嬸娘!求您幫幫我吧!」賀氏膝行幾步蹭到老夫人跟前,哽咽道,「我家老爺惱我做錯事沖撞侯府,已經寫了休書寄來與我,眼看就要把我趕出家門了。二嬸娘,我之前百般錯處,您要是不肯原諒我也沒辦法,只求您發發善心,就當隨手救一只路邊的貓狗,讓我家老爺把休書收回去吧。只要他不休我,我情願出府進家廟修行,日日吃齋贖罪,保佑您老人家長命百歲。」
她羅哩羅嗦地哭訴,老夫人從中只听到「沖撞侯府」幾個字,登時眼楮一眯,「怎麼,姜駟要休你,打的是得罪我的幌子?」
跟著冷笑道︰「若真為這個休妻,不如把他自己先休出姜家去。從來都是夫唱婦隨,他不起黑心,媳婦敢跟我家下手嗎。做這般姿態出來,只讓我惡心。」
說著就打發翠翹把賀氏拖出去,要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翠翹剛要領命吩咐人,早已聞訊趕來,已在簾外听了半晌的姜照掀開簾子,笑著走進了房門,口中道︰「祖母且慢。」
老夫人以目詢問。
姜照走到賀氏跟前,低頭看看她,「侍郎夫人,別來無恙啊。」
賀氏見了姜照,往日里一點驕矜之氣都沒有,完全做小伏低的態度︰「阿蘿,阿蘿你別怪大伯母,都是大伯母做錯了事,你知書達理胸懷寬廣,別和大伯母一般見識好不好?二嬸娘最疼你了,你替我求懇兩句,請她老人家為我說幾句好話吧!」
姜照清清涼涼地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都是我的錯,阿蘿,我早就悔得腸子都青了!」
姜照坐到祖母旁邊,感嘆地朝老人說︰「就算是故作姿態,以前的賀氏也絕對做不出這個態來,絕不肯低這個頭,顯見眼下她是山窮水盡了。」
老夫人說了一句俗語,「她這是黃鼠狼拜年。」
「不是!二嬸娘,佷媳婦我是誠心登門認罪的!」
祖孫兩個誰也不理賀氏的聒噪,姜照繼續旁若無人地跟老夫人閑聊︰「祖母,現在咱們家有賓客住著,人多眼雜,她特特挑這個時候來登門認錯,實在是做給旁人看的。方才听說您當眾駁了她的面子?想必過不了多久,姜家兩府不和的傳言就要傳遍了。」
老夫人冷聲道︰「我就是要讓人知道兩府不和,跟他們一家子撇清關系。」
「這是正理。只是,剛才那般,人家會看北宅的笑話。接下來您若再把請罪的賀氏叉出門去,別人就要看咱家的笑話了,要議論咱們氣量狹窄,不能容人。」
畢竟,姜駟賀氏做的事大半都是陰私,是不能往外傳揚的,世人知道兩邊不和,實情卻不知道,只當是兩房嫌隙。人家侍郎夫人專程登門請罪,堂堂侯府卻下人家的面子,豈不是不懂禮數?
老夫人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被孫女一點立刻醒悟過來,冷冷盯了賀氏一眼,「就知道她上門不會安好心。」
賀氏直嚷冤枉。
老夫人哼道︰「你不用得意,自以為能得逞。我活了這麼多年還怕你這點小小要挾麼,我就是不講理了,就是要把你打出去,你又能奈我何?我老婆子從來不做沽名釣譽之事,虎狼屯于階陛,不打怎地?上次你男人來討打,這次你也來,你們可真是一家子!」
賀氏趴在地上連連磕頭,分辯力爭。
姜照安撫祖母,「您跟她置什麼氣,難道為個宵小委屈自己身體麼。」又朝賀氏道,「你自家什麼境況你若不明白,想必姜駟是很明白的,他讓你跑來我家低頭認錯,應該不只讓你空口求討吧?兩家已然勢同水火,求饒,要挾,什麼都不抵用了,他還讓你做什麼,你直接說了,免得我們老太太要忍不住打你。」
賀氏臉色變了幾變,終于在祖孫兩個無聲的逼視下,從懷里掏了兩張紙出來。
是兩千銀票。
「這是賠償府上生藥鋪子損失的。之前在鋪子鬧事的那家人很快會去澄清,把鋪子名譽挽回,許多日來耽誤的生意,我們賠。」
姜照問︰「你們?看來你們是承認,當初說我藥鋪害死人是你們的手筆了?」
賀氏低頭︰「……是。是我一時糊涂。」
這可是從未有過的痛快。姜照和老夫人對視一眼,姜照問︰「還有什麼?」
賀氏又掏了一張紙出來,上頭寫著一些人名,翠翹接在手里看了看,稟報說︰「是咱們府里出去的人,有上回被姑娘攆的,有以前犯錯攆的。還有幾個……奴婢不大熟悉,似乎是後街上住的閑人?」
賀氏忙道︰「是,後街住的家僕里有好多不當差的,這上頭幾個,是跟我家的家僕有親戚朋友關系的。」
「他們做過什麼?」
「沒做過什麼……就是,就是和我家的人走動親近一些,前陣子侯府清理門戶,有的人懷恨在心,主動搭上我的人。但二嬸子請明察,我沒用他們做什麼,我這段時間一直病著的,沒精力……」
管她用過還是沒用,既然交上來了,也就不是隱患了。賀氏竟然肯把暗地的人手公開出來,倒是有點誠心。
老夫人冷冷的︰「繼續。」
賀氏又說︰「以前……府上叫翠鈿的丫頭跟我一個陪房後輩走得親近,我已經把那陪房除籍攆走了。」
這是暗示紅芍軒的事。
小心翼翼覷著老夫人神色,賀氏又道︰「還有七嬸娘,她前陣子打發人求到我家里,想讓我們幫忙給她兒子安排前程,因為……因為她得罪過侯府,我讓人把她派的人打出去了。她現在不好過,也是自作自受。」
七老太太一家因為先前傳播姜照的謠言,自從老夫人帶著族老們去北宅鬧過一場之後,後來四老太太回鄉不知使了什麼勁,宗族里突然放話出來,把七老太太一家的田產收回一半充公,作為她為老不尊、管家不嚴的懲罰,還讓她家負擔鄉里宗學的開銷一年,作為贖罪。
七老太太的兒媳婦回鄉理論,被宗族扣下,放到廟里「修心」去了。
七老太太百般無奈,厚臉求到侯府來,被老夫人賞了閉門羹,打發人出去跟她說︰「你先前被姜駟利用,倒還有情可原,耍滑頭做牆頭草我也不跟你計較。但你後來為什麼任由兒媳壞我家女孩的名聲?女孩子的名聲比性命還重,幸虧我們一家子都想得開,不然要被你這‘無心’之舉毀成什麼樣?前有因後有果,你自己反省去吧。」
沒接她的求懇。現在听賀氏這樣說,那麼她後來是求到北宅去了。
顯然也沒討到便宜。
但老夫人不吃賀氏這一套,盯著問她︰「什麼丫鬟陪房七嬸娘的,我听不懂。你輕描淡寫說出這些,就想把前事輕輕揭過麼,世上有這樣容易的事?我可從不知道。」
賀氏臉上閃過惱色,轉瞬即逝,很快被她壓下去了。
她磕了一個頭,竟然承認了︰「都是佷媳婦鬼迷心竅,被人挑唆,腦袋一熱就做錯了事。現在挑唆我的李嬤嬤已被我處置了,我自身也任憑二嬸處置,您想怎樣都行。」
這可真是破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