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母山莊的當天晚上,金正朋和周雅麗在石節能曾經住過的王子臥室相對無言,默默坐到了次日凌晨。
見金先生目光呆滯,面呈倦色,周雅麗說︰「金先生,你就在節能床上躺躺吧,我回房了。」
金先生點點頭說︰「你也躺躺吧,晚安。」
「如果節能硬要回家看看,我也不允許嗎?」對阿克耶思如此鄭重其事不以為然的周雅麗,這樣問了一句。
「啊,這個當然,既然回到駝背柳,不回家看看說不過去。也好,你陪石節能去石家灣看看,代我向石老師和趙師娘他們問好,並向他們講清楚,石節能正在拍片,事情多,以後回來就少了。記住,在石家灣頂多只住一個晚上,第二天必須下山,鎮里縣里都不要耽擱,直接返回星秀公司!」
正是听了阿克耶思最後的這句話,周雅麗才在原則問題上沒有堅持。石節能和金先生去駝背柳,她本來是要跟著去的,但她卻鬼迷心竅,臨時改變主意,獨自去了縣城郊區的王母山莊。公開的理由,是她有半年時間沒回王母山莊了,想趁這個機會回去看看廚娘陳媽和園丁小胖,而她內心的真實想法,是不願意與金先生同時出現在駝背柳那個人多嘴雜的地方——因為自己一個幼稚可笑的想法,她竟把陪護職責全部委托給了金先生。
回到王母山莊,周雅麗看到的是一切如常。廚娘陳媽正在客廳擦拭茶幾,園丁小胖在給花壇澆水。見到周雅麗,陳媽和小胖都很意外,都問石節能怎麼沒跟她一起回來。周雅麗講了金先生和石節能去駝背柳參加名人館揭牌儀式的事。「晚上馮鎮長為他倆接風,安排在鎮里過夜,就不過來了。」園丁小胖兩眼就放起光來,說他明天一定要去現場看看,一睹明星風采。陳媽笑眯眯的,也說想去看。周雅麗說︰「好吧,明天我們吃了早飯,就一起過去看看!」
周雅麗離開王母山莊半年多,這次回來陳媽和小胖都想好好在她面前表現一下。小胖要上街買菜,被她攔住。「太晚了,隨便吃點東西,說說話就行了!」陳媽說︰「也好,明天早點去菜市場,多買一些好菜回來!」當晚做了幾個菜,大家邊吃邊聊,說的都是石節能的演藝故事。晚飯後,又與小胖、陳媽聊了許久,至夜深才睡。
因為旅途勞頓,周雅麗一覺睡到次日上午九點才醒。洗漱過後,便來到廚房,便說︰「陳媽,您怎麼不早點喊我呀?」陳媽笑道︰「你這半年才回來一次,我巴不得你多困會兒!」周雅麗小時候就沒了娘。在她心里,陳媽就是娘。此時听了陳媽的話,就濕了眼,有些過意不去。
來到餐廳一看,陳媽弄了一桌山珍海味,都是夷水特產。為了表示謝意,周雅麗以果女乃代酒,向陳媽和小胖敬起「酒」來。大家你來我往推杯換盞,不知不覺日近中天。待到用完這頓早餐,已是上午十一點多了,早餐變成了中餐。鎮名人館的揭牌儀式,早過了。
周雅麗一看表,就急著吩咐小胖備車,帶陳媽一起去駝背柳接干兒子。她的想法,是讓大家在駝背柳小聚一下,然後與金先生一道,帶石節能直接返回省城星秀公司,完成阿克耶思交辦的陪護任務。
事情就是這個節骨眼上出現了意外。
馮表姐來了。
馮表姐帶來了一個胖乎乎的大男孩。
見了她,馮表姐說︰「麗麗,你過來一下。」未等她回答,竟拉著哈哈進了「王子臥室」。
莫名其妙的周雅麗,看到的是馮表姐從未有過的一張悲痛萬分的臉。
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馮表姐說︰「蘭老師逝世了,今天火化,我剛從殯儀館里回來。」她從身上掏出一張摁過血印的字據,鄭重地交給了周雅麗。
之後,馮表姐又返身將房門關了起來。
周雅麗就更覺得怪了。
展開「血書」一看,周雅麗頓時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周雅麗的大腦一片空白。過了許久,她才回過神來。
馮表姐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山莊。
周雅麗看到的,只有對她傻笑的「親生骨肉」。
二十多年來,她,一個生了兒子卻沒有權利做母親的「代孕媽咪」,千百次地想象著兒子的模樣。她只想過兒子有自己這樣的苗條身材,有周杰倫一般的帥氣十足,卻從未想過兒子會是這般肥頭大耳傻乎乎的模樣!
這是上天對我周雅麗的懲罰嗎?
周雅麗畢竟是個心地善良的女人。意外、傷感之後,也就默認了眼前的事實。
但她很快就想到了一個問題。當年金家「借月復生子」是花了重金的,而自己提供的竟是這樣一個弱智兒。
這相當于她為金家提供了一件不合格的產品。
但她很快又「理直氣壯」起來。「代孕」畢竟是兩個人的事情。也許問題恰恰出在金先生身上。
這有什麼好怕的!
然而,她又想,這畢竟是金氏家族的核心秘密。難以啟齒的真相,怎樣說與金先生?
能把這個孩子帶到駝背柳名人館,與金先生見面嗎?
周雅麗一時拿不定主意。她的心,有些慌亂起來。
哈哈不知什麼時候跑到噴泉旁邊手舞足蹈。周雅麗擔心他掉到水池里,便急忙跑過去,將哈哈帶到離水池稍遠的假山旁,試圖與之交流。但是哈哈仍是手舞足蹈,只會傻笑。
周雅麗在這一刻,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將帶血字據留在王子臥室,留在書桌上,留在台燈座下。因這一留,她為自己,為金先生,為阿克耶思,為所有牽掛石節能安危的人,留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尋找。當然這是後事。
而當時,將全部心思放在哈哈身上的周雅麗,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疏忽。那一刻,她的世界里只有這個讓她五味雜陳、六神無主的親生骨肉。她牽著哈哈的手在假山旁邊漫步,內心卻在經受著從未有過的煎熬。
園丁小胖見周雅麗一副悠然的樣子,就有些著急起來。「雅麗姐,不是說好了我們去駝背柳嗎——這個傻胖孩兒是誰啊?」
周雅麗驀然一驚。
「啊,他是蘭老師的兒子,叫哈哈。」
周雅麗發覺自己有些心虛氣短。本想笑得自然些,但是沒有成功。
周雅麗說到這里,只覺嗓子發硬,不由溢出了眼淚。陳媽和小胖見了,便再也不好提去駝背柳的事了。
就這麼著,她在王母山莊一耽擱,就到了午後。廚娘陳媽見去駝背柳無望,便又做了午餐。待吃完飯,太陽已經偏西。
就這麼著,參加完名人館揭牌儀式的金先生,將石節能從殯儀館接到了王母山莊。
就這麼著,石節能走進了「王子臥室」。
就這麼著,「帶血字據」連同石節能,全都不翼而飛了!
石節能,這個曾經與蘭老師作對,一意孤行考前退學,幾乎把蘭老師氣死的人,當他得知剛剛火化安葬的蘭老師就是他的生身母親,他將受到怎樣一種心靈的沖擊?
周雅麗想象不出。她的潛意識里,只有表姐馮茜——這個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擾她生活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