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阿克耶思來到公司人事部調閱了周雅麗的檔案。
周雅麗的簡歷表上,出生地和籍貫兩欄,都是相同的一行字︰夷水縣人民醫院。
一個人的出生地和籍貫,怎麼都是醫院?
阿克耶思很快就發現了問題。
人事部經理是應聘過來的工商管理碩士,叫謝有余。見阿克耶思皺著眉頭不說話,他就湊過來小心翼翼地問︰「葉總,這檔案有問題嗎?」阿克耶思醒過神來,忙掩飾說︰「啊啊,沒有,沒有。」又囑咐道,「員工檔案沒有我的簽字,任何人不得調閱,你知道吧?」謝有余說︰「這是檔案管理制度,我知道!」
阿克耶思回到辦公室,就將周雅麗召了過來。
石節能失蹤後,周雅麗終日神情恍惚,喪魂失魄,不過半個多月人就顯老了。若不是石節水、高由美和馮豆豆等人隔三差五到星秀一號樓陪她說話,她的精神早崩潰了。
周雅麗落座後,阿克耶思給她沏一杯龍井。又從冰箱里取出幾盤水果,放在周雅麗面前的茶幾上。
「周媽媽,你不要難過,節能會找到的。」阿克耶思將一個削好了的隻果遞到周雅麗的手上,又削了一個拿在手上,揚了揚說,「來,吃個隻果」
周雅麗呆呆地看著手中的隻果,尚未張口,淚又來了。「耶導,節能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活呀」
「不要著急,」阿克耶思說,「張所長說了,節能不會有危險的」
「可是耶導,」周雅麗哽咽著說,「節能他怎麼就是找不到了呢?」
「你要相信張所長,他在破案上是很有一套的,」阿克耶思說到這里就話鋒一轉,「周媽媽,有個情況您要如實告訴我,這對尋找節能很重要!」
周雅麗身子一正,說︰「耶導,有什麼話您盡管問,只要是我知道的!」
阿克耶思問︰「周媽媽,您的出生地在什麼地方?」
周雅麗聞言一怔,說︰「耶導,您怎麼問這個」
阿克耶思目光炯炯地說︰「能告訴我嗎?」
周雅麗低頭想了會兒,才緩緩說出了藏在她心中多年的秘密。
周雅麗的老家原本在清江邊上一個名叫「木魚寨」的地方。她是家中唯一的孩子,被父母養得就跟寶貝似的。父親周安順以打漁為生,母親馮桂花,是個盲人,但卻是個非常能干的漁家婦女,不僅飯菜做得香甜可口,而且還會織網,一手針線活兒蓋過當地。周雅麗穿著母親繡的紅花襖,吃著父親打回來的魚蝦,長得水靈清秀。她的兒時生活,過得非常幸福。
然而有一天,她的生活發生了改變。那是她上小學二年級的一個夏天,她跟本村的幾位小伙伴去江邊玩水,鄰居的男孩一不小心被江水卷走。小伙伴們嚇得就往村里跑,只有周雅麗坐在江邊哭。後來溺水身亡的孩子被找到了。鄰居大娘也許是傷心過了度,哭著哭著竟罵開了︰「揀來的娃兒莫不死啊,不是你邀去玩水我娃兒哪會淹死,你這個揀來的野娃兒」
周家女人一听這罵,氣得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幾天後竟氣絕身亡。兩年之後,漁民父親也一病不起,溘然長逝。
那時她不明白,一句「揀來的野娃兒」,為什麼會把母親氣死。後來長大了,才對自己的身世有了懷疑。
母親逝世時六十四歲。父親比母年長五歲,年近七旬。而那年,她才八歲多一點。這就是說,母親是在五十八歲時才生她的。當時她只覺得奇怪,不敢向任何人說。因為她也害怕。她害怕自己真的像鄰居大娘罵的那樣,是「揀來的野娃兒」。
父親逝世後,周雅麗被接到舅父馮家生活。
周雅麗的舅父在縣醫院燒鍋爐,退休時遇上好政策,讓女兒也就是周雅麗的表姐馮茜接了班。馮茜比周雅麗年長十八歲,熱心快腸樂于助人,但性子直,脾氣暴,還特愛多管閑事。得知周雅麗在家受鄰居欺負,她幾次打上門去。周母逝世後,她更是大打出手,差點鬧出人命。周雅麗讀初中和高中,只要有人欺負,她必要到校替表妹出頭。
遺憾的是,表姐的這種呵護,後來竟變成事事干涉,不可理喻。周雅麗高中畢業後,本想去學音樂。馮茜卻瞪著眼說︰「音樂當得飯啊?到醫院來,先搞個臨時的,萬一不行我就退休你來接班!」那時馮茜在縣醫院里只是一名護士,但她居然從院長那里搞到了一個臨時工指標,讓周雅麗進了醫院值班室。按當時院里的規定,只有院領導才有一個臨時工指標。周雅麗上班後,馮茜又為她的婚事操起心來。周雅麗清靈水秀模樣好,院里的小伙子自是喜歡,有事沒事往值班室湊。馮茜一看就急了眼,只要發現不順眼的,就立馬翻臉,把人家給轟出去,不留一點情面。弄到最後,只要看到有男人跟周雅麗說笑,不管是院領導還是科室同事,就給臉色,就罵罵咧咧揮手轟人。
馮表姐原本出于好意的婚姻干涉,讓周雅麗在醫院里抬不起頭來,年近三十還未談婚論嫁。因為脾氣火爆兩次結婚又兩次離婚的馮表姐竟說︰「男人沒個好東西,這個婚你也甭結了,今後我倆一起過」
因為實在無法忍受,周雅麗才離開馮表姐,只身去南方打工。因為年齡大,人際圈子小,她在金先生店里幾乎沒有談婚論嫁的機會。打工一年後,便無可奈何又心甘情願地成了金家夫婦的「代孕媽咪」
周雅麗說,她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別人說她是「揀來的娃兒」。因為這句話,要了她盲人母親的命。听她這樣一說,阿克耶思也就不好對她的身世刨根問底了。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阿克耶思有意緩和氣氛,故作輕松地笑道,「反正石節能是你生的,有這樣的兒子也算幸運,是吧?」
「石節能是金先生的兒子,我算什麼呀」周雅麗說到這里又落淚了,「他不認我不要緊,我也沒那個奢望,他就不該一個人跑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不要難過,周媽媽,干兒子會找到的,」阿克耶思啃了一口隻果,「別光顧著說話,隻果削了,不吃就浪費了」